數十年前,仙人乘龍入京城的傳說流傳開來,自此事之后,據傳說那位陛下就給仙人接走了去,之后的皇帝一上臺后,就以上一代皇帝的名義和遺詔。
‘存者召用,歿者恤錄,見監者即先釋放復職’。
嚴嵩問斬,而那些妖道盡數驅逐。
革除前朝弊政,以徐階,張居正為大臣,以戚繼光,俞大遒為將領。
并在驅逐倭寇之后,廢除海禁,允許民間私人遠販東西二洋。
用人不疑,國運中興,是為新政。
雖然時有放縱之念,但是他親眼看到了那位天人乘龍而來的一幕,每每有懈怠之意,心底就隱隱寒意,當即將那雜念斬去,將那一柄符劍的劍鞘留在自己的臥室之中,時時警醒自己。
不過這些和那退伍的老頭子也沒什么關系了。
浙江義烏的村子里面,一位老人沽了一壺酒,聽賣酒的老板說些朝堂上的事情,說而今的國運興盛了,前些年的時候,那些個倭寇也都沒有了,真是好,不過這倭寇沒了,還是因為當年那位戚將軍的戚家軍。
不過說起來這個,那老板也是眉飛色舞,說起來,在戚家軍之前,各處的兵將都覺得浙江人沒有血性不能打,等到戚將軍橫空出世,倒是把這些人的嘴都打了一遍,叫這世上知道義烏人的厲害。
義烏人都覺得那位帶著他們南下掃平倭寇,背上抵御韃子的將軍才是天下無雙的名將,其余吹來吹去的那些將軍,那都沒法跟戚將軍提鞋,那老人聽得出神,溫好的酒都涼了才記得回去。
戚將軍啊,他還記得那個英姿勃發的男人。
不過可惜,后來被調走了,似乎是因為擔心擁兵過重,嗨,那些個大人物總是如此,不過據說將軍后來日子過得也不錯,似乎是因為那位仙人的事情才過去沒多久,朝中那袞袞諸公都收斂許多。
后來戚家軍在北邊兒駐守,和那幫北邊兒的兵鬧騰起來。
最后也是因為仙人乘龍之事帶來的影響,誰人都退了一步,老邁的戚家軍們帶著一身榮光回到了故里,只是可惜,這個名聲赫赫的軍隊終究還是湮滅在了歷史里面,不過老人不在乎這個。
他們當年挺身而出,也不是為了什么名垂后世的。
能打跑倭寇,家國平安,就是最好。
端著一碗酒,回到家里,年紀大了就不喜歡陰冷的地方,就喜歡坐在太陽底下,暖洋洋的,他坐在自家院子里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前面路上,幾個農家少年人一邊笑著一邊打鬧著走遠了,談論著聽來的戲曲兒。
老人看著瞇了瞇眼睛,喝了口酒,又想起了當年自己也是這樣年紀的時候,遇到了那位先生,最后從他那里見識到了一刀,也靠著這一刀的皮毛走到了戚家軍里面。
呵,一路走到如今,見到太多的同袍戰死在身邊。
他婉拒了戚家軍和俞將軍的任命,不愿意靠著累積下來的軍功做那軍官,他怎么能用同袍戰死換來的東西去當官做將?臨到老來,只愿意老死家鄉,別無所求了啊。
咳嗽了幾聲,老人無視了自己的身體不好,慢慢喝酒,聽得前面傳來敲門聲,以及一聲溫和聲音:
“勞煩,可能討杯水喝?”
“來了……”
老人踉踉蹌蹌站起身來,左腿發力,拖著無力的右腿過去開門。
門外是個滿頭白發的男子,老人眼睛有些問題,那些年征戰的時候,什么毒煙,沙塵都經歷太多,老了就看不大清,只是當做也是個老邁人,回身取了水遞過去。
客人喝水,遠遠聽到了有唱婺劇的聲音。
老人低聲哼唱著,用手敲打著椅子的扶手,應和著節拍。
客人道:“……這是婺劇?”
老人笑起來道:“客人知道?是啊,婺劇,小時候,我也就在這兒唱著這個曲兒長大的,當時我們最大的抱負就是,嘿,往后攢錢,找個唱曲的姑娘做媳婦。”
“當然大人們是不喜這個想法的,雖然他們小時候大概也有這個打算。”
“現在啊,日子過去了那么久……新出來的婺劇,我都不會唱了。”
灰袍白發的客人溫聲一笑。
老兵看著遠處,感慨著道:
“可惜了啊,也不知道這日子我還能過多久。”
“故鄉的婺劇,還能聽多少次呢?每次聽到婺劇,想到這個,心里倒是有些難受起來了。”
客人輕聲道:“會有的,很多次。”
老兵大笑起來,笑著似乎驚擾到了心腹處一處要了命的傷口,劇烈咳嗽起來,面色煞白,一片青色,慨嘆道:“客人說的倒是好聽,可惜啊,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情。”
“我年少的時候,曾經認識一位醫術很好的大夫。”
“多多少少會了些醫術,所以知道,我命不久矣,就是轉眼就沒了,這也正常得很,哈哈,年輕的時候拼地太狠了,留下了一聲的暗傷,現在也就只有兩個愿望了。”
老人往后靠了靠,呢喃道:
“一個愿望,也是遺憾,就是這輩子殺倭寇殺得不夠多,不夠狠!”
“若是有機會,真想要直殺到那幫倭奴老巢里面,狠狠放一把火。”
“殺他們一次不夠,老子還想要殺他們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個愿望,就是希望能見到當初的先生了……好好道謝一番,當年年少不知道厲害,現在想想,如果不是他最后給我演示的那一刀,我可能早已經變成一具尸骨了,哪兒還能回來呢?”
“要是能見面,我得給先生磕幾個頭。”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一刀,我親自救了好些個袍澤,前些年親眼看著他們成親生子,有了孫兒,比殺得那些個倭寇心里更是暢快,可是啊,今生怎么可能還見得到先生呢……”
那位灰袍白發的男子沉默了會兒,輕聲道:
“無礙的。”
“不必道謝。”
老人仰脖喝酒的動作突然凝固住,僵硬轉過頭去,那雙早已經不怎么能看到東西的眼睛瞪大了,看到那灰袍白發,白發里碧玉簪,和當年一模一樣,老兵手掌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手掌劇烈顫抖起來:
“……先,先生?”
“嗯。”
記憶里清朗的聲音已經變得溫和低沉,含笑低語:“好久不見。”
“你也變老了啊。”
白發蒼蒼的老兵似乎涌現出了一股力量,踉蹌著站起來,手掌死死抓住旁邊的白發男子,似乎不敢相信。
那曾經伴隨著整個戚家軍南征北戰,轉戰天下萬里的豪杰。曾經在最為慘烈的平壤戰場之上,靠著一柄戰刀,親自斬殺了十數名倭奴校尉的首級,渾身浴血,立先登之功的猛將在驚愕之后,竟然笑得眼角帶淚。
世上難得,年老的時候還能見到故人。
他不顧那先生的阻攔,踉踉蹌蹌拜下,笑中帶淚:
“先生……你回來了。”
“還能見到先生你……我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只是可惜,只是最后見到了先生你……”
他最后呢喃著道:
“可惜,若有來生,多好啊。”
可能是飲酒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激動之下引動了暗傷爆發,老人雙目里神光緩緩黯淡下去,一生殺戮,面容卻安詳寧靜,就像是在村子里面逗弄孩子的慈和老人。
年少時和同伴在鄉間玩耍。
長大之后南征北討,轉戰萬里,保家衛國,立下先登猛士之功。
老來死于家鄉,不虧,不虧了……
白發的男子伸手攙扶著拜伏下去的老者,面容浮現一絲悲戚,而后抬起頭,看著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的老人,拜伏下來的,竟然已經是一道戰魂,他沉默許久,伸出手為老人合上了雙眼。
而那一道戰魂在死去剎那離開肉身,有被兇煞反噬化作厲鬼的趨勢,他伸出手從老人懷中取出了一柄斷裂的劍,而后拂袖,讓那脫離體魄的戰魂落入了斷劍之上,以兵戈之氣壓制了兇煞。
只是這一個過程,就已經消耗了太多魂力,記憶逐漸喪失。
而那兵戈和戰魂相融合,等到穩定下來的時候,反倒是成了這老人一生中最巔峰的時候,那是一個三十歲模樣的男子,面容憨厚老實,胸腹有致命的傷勢,是導致他死去的暗傷。
斷劍墜入地上,戰魂沉睡其中。
白發男子面容悲戚,許久后,喃喃自語:
本來是察覺到此身死期將近——看來當年明初不知為何沉睡,于數十年后復蘇,斬殺帝王,龍氣反噬,而今到了最后的結局,本來是打算去天目山,從何處開始從何處結束,卻沒曾想,見到了故人終焉。
他拂袖,讓這柄斷劍飛入山川。
他日,若是有緣。
自會再見。
白發男子蹣跚走向了天目山的方向,卻突然腳步頓住,路邊一些孩子們玩耍嬉戲,而河流另外一側,站著一位白衣的少女,那些孩童氣質天真爛漫,而那白衣少女,卻是安靜得很。
雙眸落向白發男子。
眸子里似乎有靈光流轉。
在這一剎那,白發男子眼中的少女,居然多出了幾許難以言說的雍容之感,如同駕馭天地萬仙的女仙之祖,如同天山瑤池神女簇擁的尊神,即將死去的男子眸子微斂,認出了此女。
“……西王母?”
白衣少女抿嘴微笑,氣質雍容大方。
“又見面了。”
PS:今日第二更…………感謝大骨冬瓜湯萬賞,謝謝
唐朝的淵死了啊。
這個是明代的。
今天就只有兩更了,大家早睡,我先回個血。
也已經一百七十萬字了,估計以后最多也就是三更兩更交錯來,質量為主,距離三百萬字不崩的目標,還有一百三十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