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概念,我?”
衛淵怔住,而后臉色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腦海中浮現出一只只具備有山海異種的兇獸見了自己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的反應,理論上來說,哪怕是有當年和禹他們的經歷,也不可能讓隔了這么久的兇獸們反應如此激烈才對。
當年的經歷畢竟只是針對某個族群中的某些存在。
又不是把全部的家伙都剁了下鍋。
禹都吃不下那么多玩意兒。
而現在這些隔了個幾千年的后輩兇獸們,見了衛淵,簡直像是昨天衛淵才拿他們的朋友蘸醬大蔥裹煎餅了一樣。
燭九陰嘴角勾了勾,道:“這事情你應該感謝白澤。”
“軒轅沒了之后他躲起來,但是老是這么躲著不符合白澤的個性,他雖然喜歡躺平,但是不喜歡宅著,祂喜歡美食和美酒,但是自己懶得去做,喜歡去蹭吃蹭喝,但是出去的話,會引來各種各樣的危機。”
“所以這個時候,因為跟著九天玄女學過一段時間兵法,他想到了一種絕妙的方法。”
衛淵嘴角抽了抽:“禍水東引……”
燭九陰點頭:“是,但是他至少是等到你那一世去世之后。”
“才開始各種廣泛宣傳《山海經》,不只是人,哪怕是兇獸也是趨同的,是會尋找所謂的集體抱團,對于白澤而言,只要有一個家伙的仇恨值高于自己用來吸引目標,再加上自己也在一邊拱火,就可以順勢自然而然成為自己人。”
“呵……按照人間的話,是只要你罵誰誰誰,他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而你,衛淵,《山海經》的作者,自然是《白澤精怪圖》作者最大的目標了。”
“經過白澤這幾千年的努力,你的名號流傳于四海大荒,你的氣息真靈甚至于在漫長的時間里面融入了一代代兇獸血脈記憶,對于兇獸產生了來自于歷史根源的壓制。”
“至于為什么能做到這一點。”
“不要忘記,白澤是全知的,加上幾千年的宣傳。”
衛淵嘴角抽了抽:“…………”
硬了,硬了。
拳頭硬了。
白澤,你不要什么東西都往別人DNA里面刻啊魂淡。
他道:“那白澤為什么不直接捏造一個仇恨值替身出來?”
燭九陰平淡道:
“你似乎搞錯了一點,衛淵,是先有了事跡,而后才化作傳說,而并非是通過虛假的宣傳,就會讓你擁有力量,白澤他只不過是靠著自己的本事,讓那些不相信祂的兇獸在精神層面體驗了一下當年那些枉死之輩的壓迫感。”
“畢竟是白澤,雖然不堪大用,但是真的什么都會一點。”
燭九陰皺眉道:“所謂生而知之者,白澤的天賦讓祂其實有一定概率抵達最強的那一批神靈,但是很遺憾,天予之,天取之,白澤具備有天賦,卻因為天賦而失去了耐性。”
“你可以認為,世界萬物都曾經慷慨地在白澤面前展開隱秘。”
“祂本來可以涉獵諸多領域。”
“但是祂卻只是翻了翻目錄就躺平了。”
蚩尤嘴角掀起,浮現出一絲輕蔑的不屑表情:“MD廢物。”
刑天點頭:“大廢物。”
大羿也難得贊同:“確實是。”
神農勉強表示認可這個稱號。
唯獨軒轅震怒。
燭九陰愉快道:“因為你自己的傳說,以及白澤幾千年如一日地給你宣傳,所以你現在基本可以保證對一定兇獸的壓制,雖然沒有什么用處。”
“比你弱小的用不到這個,比你強的用這個也沒有用,反倒可能激怒,而不強不弱的用不用無所謂,基本可以認為是‘山海廚子’之類的傳說,不過比起白澤的神話概念來說,姑且抓食材的時候比較輕松。”
衛淵吐出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白澤真的是個前所未有的大混子。”
燭九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
“而另外的兩種抵達神話概念的方法。”
“一者,是完成某種契約,例如我,也例如四兇四靈,都是如此。”
衛淵訝異看著燭九陰,若有所思,道:“你的神話概念‘燭照九幽’是因為完成了九幽之主的職責?”
燭九陰回答道:“不錯。”
“包括陸吾的神話概念,天圃之主同樣如此。”
“祂原本也是弱小的生靈。”
旁邊的神農氏補充道:“這也就是對應于燭九陰所說的,神話概念和戰力強大并沒有什么關系,而神話概念的強弱本身,和如何獲取這種境界的力量也沒有關系。”
他笑呵呵地道:“這更像是一種果實。”
“一種你沿著這一條道路走到最遙遠的地方的時候一定會遇到的果實,是你所擁有的一切,技巧,經驗,記憶,在這一條道路上的凝結,不管你是生下來就在這里,是慢慢走過來的,還是說通過其他的方法抵達的。”
“只要你能抓住這道路的‘果實’,那你就能展現神話姿態。”
“不在乎過程,只在乎結果么?”
神農搖頭回答:“不,是過程本身已經孕育于這結果之中。”
“至于其他,還是先講述完最后一種神話概念的特性再說。”
神農氏點頭,燭九陰喝了口茶,不緊不慢道:“而最后一種,也是人族所琢磨出來的方式,你們人族本弱小,在媧皇和伏羲失蹤之后,則更是如此,是歷代先祖,篳路藍縷,不斷地摩挲才尋找到道路。”
“既然力量比不過天神,身體素質比不過神靈。”
“也就只好從其他的方向尋找其他的‘道路’。”
“以人類之軀,重新開辟前所未有的道路。”
燭九陰聲音微頓。
看向那邊一堆不修邊幅的老男人,仿佛看著的是當年曾經叱咤風云了一個個時代的過去,道:“軒轅的堂皇人道。”
“神農的醫毒,蚩尤的九黎霸道,刑天,則是極致之武。”
刑天舉了舉手,補充道:“文官。”
燭九陰嘴角微挑,道:“好吧,是掌握極致武道的文官。”
“至于大羿,他沒有什么道,他所擁有的,只是磨礪到了極限的技,他們擁有了不遜色于神靈的意志和道路,并且通過種種方法,將這一神話概念和神兵相互結合,以使得自己能夠更長時間地使用這一對身體負荷極大的能力。”
“那就是軒轅劍,是刑天斧,是神農鞭,以及蚩尤的十大魔兵。”
“可惜啊,衛淵。”
燭九陰似笑非笑道:
“你的劍術,本來是摸到了大羿當年下山時候的境界了,可惜,那樣的境界只存在于你在大唐之世的最后,甚至于你在武周朝,從昆侖回來的時候都沒有,唯獨你獨自一人離開長安的時候,才重新具備了那樣境界的劍術。”
“咳咳。”
大羿咳嗽了下。
燭九陰頷首,道:“你要說嗎?可以。”
大羿微笑著看著衛淵,露出嘴角的酒窩和若隱若現的虎牙。
取出一個木牌子,上面畫著一個人,還有一個木頭。
衛淵:“…………”
陷入沉思。
大哥你說什么?我看不懂啊……
他看向燭九陰。
然后發現。
燭九陰,閉上了眼睛。
衛淵嘴角抽了抽。
你特么…………
旁邊刑天突然開口:“大羿的意思是,人和木頭是不一樣的,人的內心會有喜怒哀樂,會因為各種事情而波動,有的時候這些心情會反向影響到你的狀態,影響你的劍術境界。”
衛淵:“…………”
看了看刑天,又看了看大羿。
后者贊許地點了點頭。
刑天說的對啊!
衛淵沉默。
衛淵看不懂,但是表示大受震撼。
感覺到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沖擊。
刑天,真的是文官?
刑天對于表現出了自己的文官素養而得意洋洋。
大羿露出靦腆微笑,然后掀開第二頁。
刑天則是接著翻譯:“所以,當你曾經擁有一切,失去一切,最后又放下一切的時候,你手中的劍才能發揮出最高的威力。”
“你所擁有的只是純熟的技巧。”
“而技巧之上的東西,以及同樣的技巧能發揮出多少效果,則是要看境界——哪怕是相同的技巧,一個曾經以及失去一切,最后放下一切,放過自己的劍客,也要比擁有一切的劍客更強大。”
“失去一切,放下一切……”
衛淵呢喃,腦海中浮現出大唐最后的經歷。
最后大羿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點頭。
刑天感慨道:“他說,你可以嘗試回憶過去的那種狀態,或許能讓你短暫地將心境攀升回唐代時的你,不過人畢竟不是機器,心境的巔峰往往需要刻意地引導。”
“所以很多人在交手前會選擇閉關冥思調整心境。”
他連連唏噓,頗為感慨。
衛淵沉默反思,突然想道一件事情:
“對了,四兇也具備神話概念?”
燭九陰點頭道:“不錯,但是他們的神話概念是作為天地氣運的地之四極,是氣運金柱,祂們當然不可能扛著金柱去戰斗,所以,在自己所鎮守方位的四兇,和不在自己鎮守方位的四兇,是兩種級別。”
“差距之大雖然不能比擬開啟神話姿態的重。”
“但是也極為巨大。”
衛淵若有所思,仔細想想,自己和四兇交手,基本都不在他們的方位,唯一的一個窮奇,也是還完全沒反應過來,沒能打開神話姿態就被始皇帝干脆利落一劍捅了個對穿,當場嗝兒屁。
其它幾個就更不必說了。
四兇之權能和概念來自于四極。
這樣看來,夸霖所謂的秘法,恐怕是第二種方法和第三種方法的結合——雖然自身沒有抵達如同軒轅蚩尤一樣的道路,也沒有磨礪出刑天和大羿的技巧,但是靠著已經存在的神話概念,也就是梼杌對應的權能,鑄造一柄神兵似乎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是很取巧的手段。
旋即他又想起了一個存在,道:“那無支祁……”
無支祁的戰斗模式是直接抽起上千公里的神代淮水為棍。
這似乎并不是傳統神靈的風格。
燭九陰頷首:“無支祁的水棍更偏向于人族鑄神兵。”
“祂其實是征服淮水之后,將淮水化作神兵的道路。”
“所以祂在所有的水神里面都是獨一份。”
“也只有祂被稱為水君而非某條江河的水神。”
“而唯獨征服了神代四瀆之一,才有資格成為水神共工的好友。”
祂的聲音頓了頓,視線掃過其余幾人,見到他們微微點頭,燭九陰似乎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沉思中的衛淵,語氣平淡道:“神話概念,也先到此為止,接下來,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些東西。”
“關于人族。”
衛淵遲疑:“人族?”
燭九陰悠然道:“你覺得,人族是否還挺強大的?”
“即便是相較于諸神,也有五帝,有著戰神一類?”
“甚至于掌握大部分天神都無法涉獵的神話概念?”
衛淵訝然,而后沉思許久,微微點頭:“是,在我的記憶里,似乎人族也很強盛……所以,對于禹他分裂山海,我其實是有些訝異的。”燭九陰語氣平淡:“果然,畢竟,你的時代里,有禹啊,譬如我便能理解他的做法。”
祂道:
“現在衛淵你數一數,人族的英雄們里,足以匹敵諸神的強者。”
衛淵想了想,數著道:“嗯,五帝肯定要在里面,伏羲和媧皇其實不能放在人族里,而且祂們消失很長時間了,另外,蚩尤,神農氏姜叔,刑天,大羿,風后,力牧,常先,禹,契,這些都是。”
燭九陰平淡道:“那你知道他們的下場是什么嗎?”
衛淵怔住。
燭九陰語氣緩和道:“你不知道,還是說你下意識忽略了?”
“軒轅,善終。”
“力牧戰死,尸體碎裂。”
“常先早衰亡。”
“風后窺探天機后失蹤。”
“蚩尤死亡。”
“神農死于非命,原因,眾所不知。”
“刑天戰死。”
“大羿失蹤于大荒之中,死亡。”
“舜,衰老之后,離開絕地天通人族范圍,被圍殺。”
“禹,和帝俊決戰于大荒,身死,魂散,劍折。”
“契,天機反噬,失明而瘋,后不知所蹤。”
衛淵的神色緩緩凝固,魁偉的英雄史詩,總是讓人忽略背后的結局,而他的那一世不過是個普通的陶匠,在禹王和舜帝還活著的時代里活動,自然感覺到的其實還好,再大的風雨和危險,涂山部很強大,禹王和女嬌他們也給遮蔽住。
他的時代是上古的盛世。
燭九陰聲音頓了頓,道:“第二個問題。”
“這些人活動的年代分別是什么時期?”
衛淵緩緩回憶,神色沉了下去。
燭九陰自語自答道:
“軒轅,風后,力牧,常先,蚩尤,神農,刑天。”
“他們是最燦爛的那個時代,是幾乎不可能再重現的傳奇時代……”
“而后,是少昊。”
“祂的時代根本沒有能與諸神對抗的英雄。”
“五帝少昊不得不去祝融所鐘的鳳鴻氏結親,留下了鳳凰圖騰。”
“這個時代沒有英雄。”
“下一代,顓頊,五帝。”
“這個時代人族的英雄,是共工所化之人,是祝融所化之夏官,是重黎所化之第三代夏官,沒有純粹的人類,在上古最后的英雄軒轅去世之后,祂們甚至于可以來到人族,化身人族,嘗試奪取軒轅和蚩尤祂門創造的道路,以及最終的果實神話概念。”
“顓頊費盡心血周旋,完成了絕地天通之陣。”
“那個時代,沒有英雄。”
“下一代,堯,大羿。”
“只此一人。”
“下一代,舜的時代,是禹。”
“只此一人。”
衛淵感覺到伴隨著燭九陰的言語,往日因為這些英雄的戰魂總是在一起而下意識忽略的,殘酷而黑暗的時代重新來到了自己的面前,漫長的數百年歲月,只有一個人奔波于神州,嘗試在無數兇神面前庇護百姓,無論如何努力都總會遲,大羿為什么一直奔波在殺戮的路上。
以及,為什么只有那一個人在戰斗。
壓得自己甚至于隱隱屏住呼吸。
燭九陰語氣轉而和緩,道:“最后一個問題。”
“在幾乎每一代都只有一個英雄,甚至于沒有英雄的時代里。”
“浩瀚神州上的無數人族,生活如何?”
“以及五帝之間……顓頊和堯之間的那一段斷代的黑暗歲月,沒有人皇,沒有戰神,沒有英雄。”
燭九陰雙目幽深注視著衛淵:
“有多長?人族在那一段歲月里,又如何?”
一片沉默般的死寂。
姬軒轅輕聲道:
“禹王庇護著留下的安詳美夢,醒了么?”
“那么,歡迎來到真實,衛淵。”
感謝人間無白首萬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