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瓜田吃瓜人,一代新叉叉新瓜。
不周山神滿臉感慨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后生可畏吾衰矣!
衛淵:“…………”
這么慘烈的事情,您能不要一臉感慨還加了幾分羨慕的表情嗎?
您真想要的話,咱們交換一下下?
“不不不,這個就使不得,使不得了。”不周山神似乎是知道衛淵在想什么,連連搖頭,道:
“老頭子就是覺得你真……你真……那什么……”
老者憋了半天,感慨出一句:“真挺行的啊。”
“那我想要問你一下,狐貍崽,你打了西王母的頭之后,還要做昆侖支脈的山神,是個什么感想?”
衛淵:“…………”
有人說過老伯你說話自然附帶找茬的味道嗎?
你劈我瓜是吧?
你是來找茬的對吧?對吧?
不周山神似乎也知道自己這句話有點不大好聽,干笑著轉移了話題,道:“不過,雖然噎鳴這小子是退去了,但是你接下來要走的路可同樣不好走啊,要求你孤身一人帶著常羲去見金烏。”
“名為交換,實則那里必然是一重重險地。”
“常羲的性格是愿意避免不必要的爭端的,但是金烏大日,哪怕是經歷了兄弟反目,兄長盡死這樣的經歷后已經徹底脫胎換骨變得沉穩冷靜下來,其秉性上仍舊是熾烈霸道的。。”
衛淵緩聲道:“他現在的實力……”
不周山神道:“嗯,小家伙你應該知道,大荒之外還有其他世界對吧?而這些誕生于裂隙的世界里面,同樣存在有大日普照,這些大日,恐怕都是現在金烏的倒影……”
衛淵神色微凝。
不周山神眼神微有憐惜,嘆息道:
“是否超過了你的預料?”
“或許,你弄錯了一點啊,狐貍崽。”
“我聽你之前所說,你們的人間也有太陽,不,那最多只能說是大日,是星辰的一類,太陽這兩個字,大概是你實在是太過于熟悉了,將它和大日放在了一起。”
“但是,這神代的太陽二字,那什么是太陽呢?”
“太為極致,陽為陰陽兩儀。”
“太陽,并非是那一顆星辰,而是代表著最為極致的陽,代表著兩儀當中,最為暴烈的力量。”
不周山神道:“不提單純的力量等級和能爆發出的威能,以境界來說,或許五千年的祂,是大日,無拘無束,天帝之子,每日里行走大荒,此處飲酒,那邊歡樂,每十日行走大荒一次即可完成職責。”
“而后,便經歷了天地俱變,自己親手犯下了巨大的罪孽,童年好友怒而拔劍誅殺了九個兄長,血債血償,本來懷揣著無邊仇恨痛苦,卻看到自己的好友自盡在自己和父親面前。”
“自此長姐自囚太陰星,再不出現。”
“母親被父親禁足不準再步履大荒。”
“仇無可報,心無所依。”
“而自己需要擔負起當年罪責,以千萬年的普照萬物去補償十日橫空帶來的后果,一日不得休息,也永遠無法去看望母親和長姐。”
“如此的遭遇不能不說痛苦,而只要不曾被這歲月的折磨擊垮,必然脫胎換骨,現在,祂的境界,已經足夠被稱之為太和陽這兩個稱號了。”
“以你們人類的稱呼……”
“或許應該稱呼他為,太上九霄至陽天尊?”
衛淵:“!!!”
老者感慨道:“不要這幅難看的臉色,五千年歲月,你自己都從一介凡人步步走到了現在這樣的境界,為何會覺得自己的對手永遠在止步不前,若是那樣的話,以前也不會……”
祂聲音頓了頓,道:“罷了罷了。”
“看來啊,說好的幾頓飯,是吃不到咯。”
不周山神拂袖起身,看到衛淵凝重的表情,伸手在他頭頂一敲,灑脫笑道:“老夫說過,我不會插手人間和大荒的事情,嗯,最后再與你說說吧,你或許會覺得,這樣強大的對手,人族該要怎么對抗……”
“但是,不要鉆牛角尖了。”
“人間需要對抗的,從來不是太陽不是大日,就像過去,你們人間的國度之間的爭斗,百姓不需要去和前線的兵將廝殺,而持劍的人也不用去嘗試炒菜做飯,兵對兵,將對將嘛。”
“頂尖的神應該交給頂尖的人族修士。”
“尋常的人族也自有尋常人族應該面對的問題,只有他們能解決的問題,人間若要和大荒對抗,不應該是哪邊那個才是正確的道路嗎?還是說,狐貍崽你認為,力量才是一切?”
不周山神微笑著道:“但是力量并非是一切,咆哮在山林的猛虎,和天上柔弱的飛鳥,在這世間的眼中,并沒有什么區別,不過是生老病死,但是卻同時有猛虎能做到的事情,和飛鳥能做到的事情。”
“也因此,世間可以多姿多彩。”
“我想,我雖然睡了很久,但是浩浩炎黃數千年的歲月,不該只有刀劍吧?應該也有其他的有趣的東西,值得留下來的東西,那將會是其他人的戰場,面對歲月而悍然拔劍,拼盡了一生的智勇,傳承意志和文化。”
“而面對大荒的部分,則是你們這些戰士的戰場。”
“人族,要和大荒各大部族的生靈競爭對抗,是整體的。”
“是文化,是國家,是心氣和精氣神的,全部的對抗。”
“而不僅僅是力量。”
“你們的職責是護衛,可有些人的職責和天賦是創造,有些人的職責是將知識和價值傳播給后代,你可以說,沒有劍就沒有這些,但是你能夠說,代表著護衛的劍,比起代表傳承的人,更重要嗎?”
不周山神手掌在衛淵頭頂揉了揉:
“拿起劍是為了守護,但是卻不要本末倒置。”
“若是所有人都只知道力量,那么你們要守護的那些東西,在哪里?只剩下了兵器和力量的炎黃,遺忘失卻了其他,還是你們愿意為之拔劍,不惜赴死的那個炎黃嗎?”
衛淵道:“但是,或許總有一天出現那樣慘烈的一幕。”
老人的神色凝重下來,道:“那么。”
祂道:“那就是你們的失職了。”
不周山神起身,看著遠處的天地廣闊,白發微微掠動,身材高大,一身尋常布料的衣物,卻儼然有令人難以忽略的雄渾氣魄,老者長嘆息,突而低語而歌:
“天矣,天矣!”
“八柱何當?東南何虧?”
“九天之際?安放安屬?”
“四方之門?其誰從焉?”
“西北辟啟?何氣通焉?”
“不周,不周!”
八根天柱為何而誕生呢?東南一側為何塌陷呢?
九天之際,又需要方在何處呢?
四方之門,誰來誰去呢?
老者右手背負身后,白發微揚,突而灑脫大笑,轉而高歌:
“八柱何用?我今當也!”
“九天寰宇,孤手安也!”
“四方之門,唯吾從也!”
“西北辟易,唯吾存也!”
“哈哈哈哈哈,浩浩天地,吾今歸矣!吾今歸矣!”
白發老者突大笑數聲,踏前一步,恍惚間仿佛天地震顫,萬山齊鳴。
衛淵都被震動的后退半步,抬起頭來,老者已然消失不見,可挾山超海,其速不可追,其力不可測,就如同祂所說的那樣,既然沒有因果,那么你我便緣法已盡。
相遇時為緣,突如其來,別離時灑脫,不留余恨。
衛淵抬起頭,遠遠而望西北天域,似乎看到一座高山聳立。
似乎是老者擺手。
而后,云聚雪落,再無所見。
將大羿在手的消息廣泛傳遞了出去。
身穿金色華服,眉宇之際似乎卻要比這金色華服還要更雍容明亮的青年站在關押著大羿魂魄的特殊所在之前,青年眉心一點金色的火焰痕跡,讓他的氣質更為明亮。
背后有模樣清冷,氣質疏離的女子。
“很少見到你會離開太陰廣寒宮……”
金烏低語,轉眸看向自己的長姐。
“要去見見他嗎?”
“不必。”太陰姮娥語氣冷淡漠然。
“是嗎。”金烏不置可否。
姮娥抬起頭,看向這個鎖著人族千古第一戰神的屋子,居然只是一間尋的木屋,上面蓋著茅草,能夠遮蔽風雪和雨水,這是當年他們親手建造的婚房,姮娥道:“為何,是以此物來困他……”
金烏道:“千古以來,能困得住他的,只有這里。”
“二十歲便可以一箭貫穿大荒,循著因果射入自己父母屋子的門檐上,只入三寸深,他的實力你知道,哪怕是水神共工麾下防風氏巨人的鎖鏈也無法鎖住他,哪怕是祝融親自敲打鑄造的枷鎖也不能止住他的腳步。”
金烏語氣聽起來冰冷無情:
“能鎖住他的,只有記憶和過去……”
姮娥點了點頭。
金烏拂袖,道:
“我還有事,先不奉陪了。”
轉身離去。
姮娥安靜看著曾經一磚一瓦,如同凡人那樣修建的屋子,想到自己偷偷從太陰星出來的過去,伸出手指觸碰屋子的木門,只要稍稍用力,這門就會被打開,她就能走進去,就像是過去每一次那樣,但是卻最終收回了手掌。
一座古樸的墻壁,姮娥靠著墻壁坐下來,把頭埋在膝蓋里,額頭輕輕觸碰著膝蓋。
屋子里被鎖住的大羿魂魄本自平淡閉目,卻猛地睜開眼睛。
眼底浮現出驚愕,復雜,懷念,下意識抬手起身,可是帶來的只有鎖鏈的鳴嘯。
大羿張了張口。
痛苦地閉上眼睛。
一墻之隔,太陰姮娥抱膝而坐,大羿也只能靠著墻壁。
此生不得相見。
金烏遁光而去,瞬間出現在極遠之處,回眸去看,看到自己的長姐,以及那自己費勁心力保存下來的,曾經過去做客的屋子,抿了抿唇,語氣仍舊冷淡漠然:“此地方圓百里,全部生靈撤離。”
“不得……在此叨擾。”
“……是。”
其余眾生諸神回應,全部撤離。
金烏深深看著那一幕,旋即回過頭,自己也瞬間遠去。
在這里只剩下了大羿和姮娥。
安靜也好。
而在兩日之后,在這附近,大荒諸多氏族的強者匯聚而來,大多都是帶著為朋友血親復仇的念頭,煞氣逼人,嘈嘈雜雜,哪怕是金烏坐于最上層,因為沒有出聲壓制,這樣的聲音也便仍舊存在,匯聚在一起。
不過,大部分的都不會認為那個人族會來。
“這一次和上次可不一樣。”
“上次是被有心算無心了,措手不防,被那人族占了先機,現在這一次可是甕中捉鱉,擺下了陣勢讓他來,更何況,上一次他是有大羿在才能活命,這一次連大羿都被擊敗了啊。”
“不錯。”
“是極。”
“更何況,還有另外一點你們想過沒有,那狂徒挾持了帝妃,而現在離開大荒的各處節點都有重兵把守,他的生機,只有靠著帝妃,才有機會通過這些地方,離開大荒。”
“而他如果說交換了大羿,那么,哪怕是活著離開了這里。”
“也絕無法活著離開大荒了。”
“啊,原來如此。”
“確實啊!”
一位持劍的神靈聽旁邊青年的分析,連連點頭,只覺得對方說得頭頭是道,符合一切的邏輯和常理,吵雜的聲音始終都在,那人要是來了的話,豈不是傻子?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傻子?
突而,祂卻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下意識回過頭看向讓祂覺得異常的地方。
仿佛是有某種黑色的云霧壓了下來,一種如同會蔓延的猛獸般的死寂和壓抑飛快地傳播開來,這樣的氛圍幾乎壓下了那種嘈雜,讓安靜和死寂如同無形的惡獸般飛快地蔓延,連這么多諸神匯聚在一起的氣勢都仿佛被壓下來了,像是被一柄劍狠狠地劈斬開來。
很快地,全場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看向一處。
腳步聲慢慢靠近。
一名青年出現在了前方,帶著常羲。
一時間,剛剛的那名神靈張了張口,不知為何,有種被觸動的感覺,怔怔失神,說不出話。
他真的來了……
總有些選擇,超越利益。
總有些事情,跨越生死。
這樣孤獨的勇氣,哪怕是諸神都要為之動容。
衛淵退后半步,讓常羲往前,抬眸看向那位已經證得太和陽這兩個尊號的金烏:
“大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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