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俊林走后,微笑雖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還是松了口氣。
——她記得上輩子陶俊林也來了,然后自己被他帶著去了浙省外公家。過了大概十天,陶靜霞也過來了。她們在外公家住了個把月,等再回去,妹妹就不見了。
這次自己沒被帶走,那妹妹應該也不會被送走了。
臨近年關的時候,家里卻是出了一件事——宋文國從陽臺上摔了下來。
微笑當時正睡覺,所以并沒有親眼看到事情經過,等她醒來時,就發現家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你婆婆說那話確實不對,但你立馬就拉著行李箱要走,還嚷嚷著要離婚就是你不對了。即便不為了別人,你總要為兩個孩子著想,尤其是笑笑,她如今這個樣子,你舍得丟下她?”姨婆語重心長的勸說聲從門外傳來。
微笑聽不到陶靜霞的聲音,只聽到了幾聲吸鼻聲,想來她之前應該是哭了。
怔愣片刻,微笑從記憶中挖掘出了一件事。
陶靜霞曾跟她提起過,說她還年幼的時候宋文國從陽臺上摔下來,當時蔣玉蘭對著她就說了一句:“都是你的緣故!掃把星,你來了家里就開始什么都不贖當了!”
微笑也記得媽媽說過,她當時就氣瘋了,收拾了行李箱就要回娘家,當時爸爸叫來了姨婆,兩人把她勸下了。
這些事也就是她年輕的時候陶靜霞跟她說說,后來她年紀大了,也不再提了。
若非撞上,微笑都不記得這些了。
由這一件事,微笑記起了很多很多陶靜霞曾經說過的事。
說蔣玉蘭在她懷孕的時候當著宋文國的面什么活都不讓她干,等宋文國一上班,就什么活都丟給她干,她一邊上班還要把家里的家務給包圓了;說她懷著七八個月的身孕到河邊洗衣服,因為不能彎腰,下半身都泡在水里,也幸好那會是夏天;說她嫁過來后蔣玉蘭總到外面說她的壞話……
其實陶靜霞不單單是說蔣玉蘭,連宋文國甚至是宋璋鳴在她口中也有種種不是。
有些是小事,但有些……
微笑記起一件事,陶靜霞曾說過,她懷三胎的那個男孩會流掉固然是因為有心人舉報,但真要怪的話其實要怪宋文國。
當初陶靜霞懷孕后躲到了娘家,當時宋璋鳴和蔣玉蘭并不知道她懷孕,但宋文國卻是知道的,陶靜霞走之前悄悄告訴過他。
本來兩人都說好了,陶靜霞在娘家生下孩子再回來。然而到后來,宋文國卻是三天一封信地催她回來。她還當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到底坐不住跑回來了。
結果回來后才發現家里根本沒什么事。
面對陶靜霞的質問,當時宋文國反駁說是你阿姨叫你回來織布。
陶靜霞罵他:“阿姨不知道我懷孕,難道你不知道嗎?”
——說到底,宋文國催陶靜霞回來是因為不信任她,怕她像其他外地媳婦一樣跑了。
那會陶靜霞大著肚子在家里戰戰兢兢,蔣玉蘭還提議讓她再躲到她娘家靖市去,遭到了陶靜霞的拒絕。
后來才發生了被人舉報的事。
微笑安靜地閉上了眼睛,爸爸媽媽晚年處得雖然還好,但真說起來,嫁到宋家之后,媽媽是真沒享過什么福。
早年就不說了,后來她爺爺奶奶過世,她長大,按說媽媽能安享晚年了,然而她又是做了那樣一個選擇。后半輩子,媽媽都在為她操心。
也就是后來舟行和舟同要么結婚生子要么事業有成,看她熬出頭了,媽媽才算是過上了幾年舒心日子。
但是那會她已經八十好幾了,尤其……自己還走在了她前頭。
然而現在算什么?
微笑有些茫然地看著頭頂發黃的天花板,不論是爺爺奶奶還是爸爸媽媽,不論他們各自是什么觀念什么想法,但無疑他們都是愛她的。
然而,這四個愛她的人卻是在互相傷害。尤其是媽媽,作為外來媳婦,她受到的委屈實在太多太多了。
自己要怎樣做才能讓媽媽提前過上舒心日子?
她唯一知道的一點就是自己現在還不能死,若是自己死了,那媽媽這會絕對是會崩潰的。
在姨婆勸說之后,陶靜霞似是心平氣和了,一家子的氣氛也仿佛回到了過去。
但微笑心里卻有些不好的預感,陶靜霞實在太平靜了,平靜得根本就不像是她。
在微笑的印象中,陶靜霞若是怒極了,不是把罪魁禍首給痛罵一頓,就是將你冷處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陶靜霞不知道女兒心中的不安,她跟往常一樣去賣水果,回來后會先把小女兒哄睡,然后再陪伴被疼痛折磨得異常狼狽的大女兒。
這天早上,當身體中的疼痛消退的時候,微笑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在宋文國在住院的時候,陶靜霞跟個沒事人一樣本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晚上,陶靜霞賣完水果回來,微笑一邊幫她掰白菜葉子,一邊試探地問道:“媽媽,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陶靜霞一怔,極其自然地問道:“笑笑想爸爸了嗎?”
微笑點頭,“爸爸說要給我帶省城那邊的肉包子的。”
陶靜霞微微一笑,“快了,再有兩天爸爸就回來了。”
似乎……媽媽提起爸爸的態度很是平和?
微笑松了一口氣。
或許是放下了心中擔憂的關系,這一天,微笑竟是在身體劇痛的過程中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工作間。
用奶白色石英石構成的臺面,掛滿墻壁的各種鍋具,抽屜里數不勝數的烘焙工具,櫥柜里堆滿的各種模具和原料,冰箱里滿滿當當的各種食材,置物架上零星的幾樣水果。
這一切都讓她覺得懷念不已。
若是能再次擁有它就好了……
這個念頭才出現在微笑的腦海中,全身的劇痛就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微笑驚愕之余正要探究,大腦卻似是被重擊了一下,又一下……
微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注意力。
半夜,陶靜霞習慣性伸手探了探女兒的額頭,預料中的高熱并沒有出現,她倏地一驚,猛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