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某處。
忙碌了一整天,現在才稍微能得到休息眾人,臉色各異地聚在一間靜室里。
房間中安靜得可怕,青木坪眼底處的憂色最甚,不安地看了看已經辭任的宮澤喜二。
“安竹宮”三領袖中,宮澤喜二已經黯然辭任。屋子里的人不由得都將目光分散在竹上踏與安倍太郎兩人身上。
毫無疑問,如果事情一直這樣發展下去,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微妙了。
“現在是最艱難的時刻。”竹上踏不復平常的和藹模樣,娃娃臉也冷肅無比,“福岡等縣的補選,必須成功!”
剛剛接任大藏大臣不久的橋本太郎點頭應下了,安倍太郎卻平靜地說道:“現在主要的事,還是怎么應對里庫路特事件。”
竹上踏的小眼睛陡然盯向他。
“竹上桑,您明白我在說什么。”安倍太郎并不退縮地回望了過去,“里庫路特事件為什么不斷發酵,諸位難道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嗎?”
竹上踏緊皺眉頭說道:“那么安倍桑,你覺得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從去年四月開始,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霓虹円兌米元,從124:1的高位貶值到了134:1,于是里庫路特事件出現了。去年12月,平安夜強行通過了消費稅。貶值回123:1的霓虹円,短短數日間現在又貶值到了將近127:1,于是里庫路特事件不斷發酵。”
安倍太郎盯著他:“讓霓虹円再繼續貶值下去,火馬上就將燒到相首大人自己身上!”
竹上踏勃然變色:“安倍桑,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安倍太郎竟笑了笑:“聽說前年5月,竹上桑舉辦的招待會上,一晚就籌集了20多億円的款項。您覺得,不會有人拿這件事出來說話嗎?”
“安倍桑!現在不是我們爭執的時候!”竹上踏音調高了幾度。
“我只是在提醒!”安倍太郎毫不示弱,“大藏省不拿出辦法,消費稅繼續擴大財團的實力,也很危險!不要忘記現在的局面是怎么發展起來的!”
竹上踏很疲憊地擦了擦眼,說了一聲:“失禮了。”
青木坪會意地從口袋中拿出了煙盒,拿出一根煙遞了過去。
極少有人知道,這個長相可愛的相首大人,在煩悶的時候會控制不住地想抽煙。
“也給我一根吧。”失落的宮澤喜二也開口了。
安竹宮三領袖,現在另兩人還有心情爭吵,他卻更加蕭索。
一時間,房間里煙霧繚繞,氣氛更加壓抑。
青木坪卻更覺得恐懼,不知道這個事件將走向何方。
竹上踏這時才疲憊地說道:“消費稅,對他們進入霓虹也是有利的啊……”
“代代木公園17萬人的反對集會,對我們是不利的!”安倍太郎痛心疾首地說道,“如果與消費稅配套,能夠控制霓虹円的貶值,那也不至于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安倍桑,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提出來,我會安排令郎去做的。”竹上踏不咸不淡地懟了一句。
安倍太郎表情一僵,不悅地閉上了嘴。
雖然兩人之間有過協議,由他先任相首,自己再接任,他也先將自己的兒子安倍晉九安排進了內閣,但現在居然直接這樣說,讓其他人怎么想?
竹上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廝是巴不得自己現在能下野,他好出來收拾殘局。
但誰的屁股更干凈?
在房間里議了這么久,橋本太郎看了看手表開口說道:“竹上桑,諸位,確定陶大郎一直與那個陶家聯系密切嗎?”
出現了另一個話題,竹上踏生出一點期待感,掐滅了煙點頭道:“這是我花了很大的力氣從三菱那邊確認的。橋本君,你和糸山君一起去問問吧,看看能不能了解一些額外的信息。”
橋本太郎問道:“要不要請鈴木知事一起?”
“人太多了不好。你和糸山君,畢竟與他有共同的愛好這樣的理由。”
“我明白了。”
安倍太郎卻開口又交待了一句:“他和三重野復似乎也有交情,也可以問問關于央行那邊的事。”
橋本太郎皺起眉頭:“我是大藏大臣,卻從他口中去問央行的事,這不合適。”
“那么你現在能讓央行繼續聽從大藏省的指揮嗎?宮澤君辭任后,央行已經躍躍欲試要暴走了!三重野復一直抨擊內閣的財政政策,你現在應該用盡一切辦法控制住那些家伙!如果現在就開始加息,還能讓米國同意開放半導體和醫療市場嗎?”
一句話讓宮澤喜二更難過了,橋本太郎也臉色陰郁。
他默不作聲地起來欠了欠身,就離開了這個煙霧繚繞的房間。
央行現在的局勢確實不妙,現在的總裁也是因為能得到威望極高的宮澤喜二的支持,才能壓制住三重野復這些央行嫡系。
接手大藏省這月余來,和他們的爭議就已經讓橋本太郎頗為頭痛。
關于應該由央行吃進多少國債的提議,被他頂著;又反復提起議息,聲稱現在金融管控的風險已經極大,必須加息了。
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
車里的廣播中,熱議的是平成會不會繼續景氣,也有議論里庫路特事件還牽涉到哪些政要。
橋本太郎聽得心煩:“關掉廣播。”
車里安靜了下來,天還沒完全黑,今天的東京與往常有些不同。
街上的霓虹,全都關掉了,以示哀悼。
橋本太郎的心情也像外面這非同尋常的景象一般壓抑,但他卻是為了別的事擔心。
對他來說,里庫路特事件盡快結束、竹上踏能夠平穩地執政下去才最重要。安倍太郎的年齡已經很大了,看他的健康狀況,只要能撐個兩三年,黨內的力量就必然要重組。
可現在,這件事的爆發雖然肯定不是出自安倍太郎之手,但他卻愿意推波助瀾。宮澤喜二已經受到影響辭任了,在現在這個關口,誰比他更接近那個位置?
所以說最主要的還是里庫路特事件。
地檢特搜部都出動了,現在的內閣可是頂著國民的反對、壓制著央行那幫人在推行對米國有利的政策,他們為什么還要發動這么堅決的進攻?
已經發展了半年了,還沒結束,甚至正式立案了,目的何在?
往日能夠聯絡到那個陶家的一些人,現在竟都聯系不上他們了。
橋本太郎先回到了大藏省,隨后在車庫中,又坐上了另一輛不會被人認出來是他座駕的車,往陶知命與青田家、上田家、木下秀風一起合開的料亭陶然亭的方向去。
這個陶然亭隱匿在千代田區連片的舊宅中,聽說當時為了能夠拿下來,一口氣買下了連在一起五戶一戶建。
這可不是一般的能量能輕易辦到的。
改造后,各有院落,從外看卻只是普通的民宅。
陶知命已經等在了這里,與河野美姬和汐水閑聊著。
河野美姬管理這樣的地方當然是輕車熟路的,汐水三姐妹也輪流到這邊來管束由青田家提供的藝伎,別人甚至都分不出來她們的不同,統一稱呼陶霜。
“會長大人真是一個憐惜你們的人。”河野美姬看著汐水,眼里略有些羨慕,“現在你們也有了姓氏了,也有了正式的身份了,比那個時候更加年輕可愛了呢。”
三姐妹中最大的汐水,現在就陶一方。她知道這是個華語名字,霓虹語的發音很奇怪,但反正她們對外都只是陶霜而已。雖然不知道陶知命讓她們這么做是什么用意,但照辦就是了。
陶知命眨著眼調侃道:“我今天見過秀風大哥了,美姬姐姐,他現在正是空虛的時候啊。快給他生個兒子!”
河野美姬卻沒什么反應,只是平靜地說道:“會長大人,不要取消我了。木下桑如果真的喜歡我,這么多年,就不會沒有結果。”
“回頭我繼續教導他!”陶知命言之鑿鑿。
“那就先謝謝您了。”河野美姬笑了笑,“會長大人能將我從那里解脫出來,已經很感謝了。”
陶知命沒說什么。
如今的宿櫻神社依然在,但在陶知命的勸說下,至少木下秀風和河野美姬都已經與那邊沒什么關系了。
他也是后來才知道,宿櫻神社雖然名義上是由稻川會搞的,但稻川會也只不過是從各財團那邊接收著如同星野鈴出身一般的人,在這東京鬧市為一些有需要的人提供一個地方。
如今稻川會日益正規化,正在漸漸嘗試擺脫這個產業。
河野美姬反正是先被木下秀風撈了出來。
木下秀風對她的感情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介意她的出身,總而言之就是提起褲子不負責任,還總在人家眼皮底下二樓三樓地玩。
不過好歹當年幫了她一把,讓她只要管一樓,安排客人去玩的事,不需要再陪別的人。
實際上她年齡也大了,別人也不樂意要她陪。
說話間,橋本太郎就到了。
陶知命聽到了藝伎的回報,就往那邊院落走去。
進了那邊的院落,這一進無名。
五個院落,茶、花、書、劍。而還有一個則無名,也不對外開放。
在層次不夠的客人那里,都以為這家料亭只有四個院落。
陶知命到了院中轉過回廊,橋本太郎正坐在檐下看院中的梅花。
“橋本大人,天氣冷,怎么坐在外面?”
橋本太郎站了起來見了見禮:“屋外的空氣,更加清新。”
陶知命笑了笑,伸手請他進屋。
“今天這樣的時刻,橋本大人仍然抽出了時間,實在令我惶恐。”陶知命進了屋,請他坐下就開始溫酒,“是因為里庫路特事件嗎?我問過父親大人的,他請我放心,當時巖崎藏之介安排的事,并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橋本太郎搖了搖頭:“里庫路特一條線索,就足夠了,我擔心的并不是這件事。”
“糸山大人呢?還在路上?”
“應該也快到了。”
“那就先等等他吧。”陶知命反倒先問起來,“橋本大人,聽說現在三重野桑堅持著要加息,這可令我們這些經營者很擔憂啊。一旦霓虹円不再擁有作為避險貨幣的優勢,國外的資金撤離,普通國民也在股市和匯市的高風險下有部分開始重新考慮擴大儲蓄,市場中的流動資金就更缺乏了。”
橋本太郎反而笑了笑:“怎么?陶君現在的資金吃緊了?”
“吃緊啊!”陶知命嘆道,“您肯定也知道的,東京的游艇母港那邊,盡管我只負責建造我的碼頭,那棟酒店和母港旁邊那條商業街是我和堤會長一起合建的,他承擔的主要資金,但碼頭的建造速度很快了,到年底就能迎接我那艘游艇。再加上過去一年就將東京和大阪的5棟總部大樓建成,還有3個高爾夫球場,北海道的文化產業園也修建好大半了,我過去一年多在霓虹真的是花錢如流水。偏偏現在又遇到了國喪……哎。”
他一副未來這兩個月很難捱的樣子。
橋本太郎也挺感慨地說道:“陶君過去一年多確實投資進去了超過4000億円,而且建造速度如此之快,不僅是鈴木知事,竹上大人也很感謝你對相關產業的帶動。”
“所以啊,現在萬萬不能加息!”陶知命惆悵地說道,“如果我的舞廳、ktv,還有高爾夫以及游艇這些板塊仍舊有穩定的現金流,我還能勉強支撐一下。橋本大人,高爾夫和游艇,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
“那舞廳和ktv呢?”
橋本太郎笑了笑:“你和電通關系也很密切,請他們關照一下媒體不要報道你,低調一點就行了。”
陶知命顯得很意動,隨后還是嘆道:“算了,至少這一周先休息一下吧。”
這個時候,糸山英太郎也到了。
他進來就說道:“我聽說你訂了一批限量版的純金球桿和鑲鉆球桿?”
“……糸山桑,你也想這樣做嗎?”
糸山英太郎長嘆一聲:“可惜,以我的身份,不方便助長這種風氣。”
有利就有弊,雖然他從政前的主要產業就是高爾夫,但現在他家的高爾夫球場,卻不能隨著時代的風潮去搞這些舉動。畢竟他現在有政界的身份,一切得低調一點。
嘆完氣他就問道:“為什么要我也來?與副都心開發的事情有關嗎?陶君不是屬于第一批最踴躍支持了這個計劃的人嗎?”
橋本太郎搖了搖頭。
人到齊了,藝伎也開始陸續地往這邊呈遞料理。
既然是陶知命的料亭,橋本太郎也不再避諱,坦率地問道:“陶君,你現在,能聯系的上那個陶家的人嗎?”
陶知命心中一動,然后不解地問道:“橋本桑,不至于……需要通過我來聯絡吧?我雖然認識其中的一人,但從去年的9月開始,他離開了霓虹,似乎也更換了聯絡方式。”
橋本太郎一直看著他的眼睛,聞言沒說什么。
陶知命問道:“為什么要聯絡陶家?”
橋本太郎看了看糸山英太郎,隨后平靜地說道:“里庫路特事件為什么一直升級,我們現在也很疑惑。陶君,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愿意告知我們的話,感激不盡。如果現在資金緊張的話,我身為大藏相,是可以為你想辦法的。”
陶知命苦笑道:“我真的不明白您想知道的是什么,我和雅人君,也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聯絡上了。”
橋本太郎凝視著他:“你在米國也已經有不小的產業了,認識米國財團的重要人物了嗎?”
陶知命愕然看回去:“您的意思是,里庫路特事件……另有目的?如果他們有的話,這事情已經開始半年了,應該提出來了才對啊!”
橋本太郎沉默以對。
陶知命皺著眉頭,一邊給他們兩人倒著酒,一邊裝作思考的模樣。
等他倒酒的動作頓了頓,橋本太郎趕緊問道:“想到了什么?”
陶知命緩緩擱下酒壺,猶豫著說道:“說起來,花旗銀行的總裁不久前給我打電話。索尼不是希望收購哥倫比亞影業的股份嗎?杰米·迪蒙先生知道我和三井財團也有合作,他找我探聽索尼能出到多少錢……”
“你的想法是什么?”橋本太郎眼中精光一閃。
陶知命看著兩人,悠悠說道:“之前,三井就已經花了6億多米元,買下了埃克森大廈。后來,又表示要將海外資產的配置額度從10提高到20。索尼是三井旗下的核心會社,我還聽巖崎桑說,三菱也在談判購買洛克菲勒大廈……”
橋本太郎和糸山英太郎的臉色陰沉下來,沉默不語。
陶知命說出了結論:“恐怕是為了削弱財團們在霓虹本土的實力。”
他說著便悚然一驚的模樣:“我的資金鏈!”
“這些家伙!”橋本太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陶知命默默地看著他生氣。
當然生氣了,政壇與財團的關系密不可分,現在霓虹財團既然明知米國資本舉起了鐮刀,醞釀著收割霓虹國內的資產,他們在這種時刻怎么肯溢價那么多先拿出真金白銀投資到國外?
等霓虹經濟一崩,財團在本土的事業遭到重創,國外資產也只能賤賣出去。
現在,霓虹各大財團已經迫于壓力,做出了一些姿態,在國外大肆配資了。
國外的資本在涌入霓虹,霓虹本土財團的資金卻往外走,固然有布局海外的意思,但重要的是比例啊。
這種時刻,財團們會愿意為了這一屆內閣的死活,繼續掐自己的脖子嗎?
橋本太郎瞬間想通了這個道理,看向了陶知命。
陶知命端起酒杯凝重地說道:“局勢已經開始危急了。橋本大人,糸山大人,我積極響應了副都心開發的計劃,沒想到這個局面到得這么快啊!還請看在我的貢獻上,務必幫一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