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
幾乎沒有猶豫。
寧奕很是果斷地拒絕了韓約的買賣。
書生瞇起雙眼,陰柔道:“你損失一滴精血,最多半個月就可以重新凝聚,你要想清楚,十境需要的那么多的龐大資源,蜀山給不了你,這可能是你一輩子都無法攢到的財富。”
“時至今日,你還坐在星辰榜第一的位子。”韓約冷笑一聲,嘲諷道:“那是因為葉紅拂和曹燃不在天都,他們向來不在意虛名,但如果真正撞見了,只需要一出手,就可以把你這個偽第一擊下榜首,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你寧奕就只不過是個中境修行者罷了。”
寧奕沉默下來。
他的修為藏匿已久,無人可以看穿。
韓約是他走出蜀山之后的第一人。
書生瞇起雙眼,繼續說道:“你沒有資源,與那些頂級天才的差距將會越來越大,大朝會上一敗涂地,你的道心將永無寧日,這場狩獵日回來,李白鯨能夠給你的,也就是破開一個境界的資源,若無我的允許,你后路便會斷去。”
寧奕瞇起雙眼。
他仍然是搖了搖頭,面對這位東境第一人,他沒有資格倨傲什么,被看穿了修為,寧奕也不覺得如何丟人。
他平靜道:“多謝甘露先生好意,我不需要。”
韓約笑了一聲。
“罷了,無所謂,此事事小,如今尚早”
“寧奕。”他向后退去,柔聲笑道:“我在東境等著你,什么時候想通了,隨時來找我。”
書生向后飄掠退去,身形與樓梯口相撞,化為一灘血霧,滲透衣衫,就這么憑空消散天地之間。
寧奕皺起眉頭。
他握著掌心的令牌,緩慢捏碎。
外面風大,雨也大。
裴煩躲在傘下,她回頭看著在風雨之中只剩下一個黑點的客棧,身旁給她撐傘的,是一個容貌艷麗身材豐腴的美少婦,少婦順著丫頭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看起來平靜如水,不起波瀾。
“我家先生說一做一,決不食言。”美少婦輕柔笑道:“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你家那位的安危。”
裴煩挑起好看的眉頭,她忽然止住腳步,深吸一口氣,認真道:“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桃花一只手捂唇輕笑,笑聲在磅礴的雨聲當中顯得溫柔而迷幻。
她俯下身子,調侃道:“小姑娘身上,真好聞吶,這是買了什么脂粉?”
裴煩剛剛走出客棧,就遇到了這位要為自己打傘,堅持要送自己回去的“好心人”,遠遠看去,倒是一位顧盼生輝的大美人,臨近了相處,發現這位婦人,身上帶著濃烈的香水氣息,像是要遮掩一些其他的氣味,即便大雨如此驟烈,仍然無法撲散她身上的脂粉味。
聞起來久了,有些令人作嘔。
丫頭老老實實道:“沒有買脂粉。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桃花神情變幻,最終說了一個好字,她還沒來得及遞傘,丫頭就走出傘下,冒著大雨踩水而行,腳步快而細碎。
桃花瞇起狹長雙眸,傘尖垂落在地。
美婦人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咬牙選擇跟上。
雷光驟然落下,大地一片銀白,抬起一只細嫩手掌擋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一路小跑,進了天都周圍的一座小城,大街小巷俱是寂靜,雷光映照得深夜小城死寂一片。
她快速穿行在街道之上,盡挑揀無人會經過的偏僻小道,似乎在選擇一個合適的“躲雨地點”,而她的身后,如煙一般,那個持傘的美艷女子,拖傘而行,悄無聲息。
兩人一前一后。
裴煩眉宇間的神情逐漸變得漠然起來。
蛇蝎婦人,不安好心。
天都皇城,荒郊野外,大大小小的古城坐落其中,這一座叫“羅剎城”,平時就無人居住,大兇大惡是為羅剎,而何以制兇惡?唯有兇惡本身爾。
丫頭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
眉心的那抹大紅之色,緩慢燃起,隨著丫頭奔跑在羅剎城小巷的影子,拖曳出一道在雨幕之中不曾斷絕的頎長紅霧。
丫頭進了一條小巷,她回過身子,靜靜等待著那個美婦人的來臨。
“三災四劫”,韓約手底下的大修行者,這個女人生得一副禍水模樣,應該是四劫之中鼎鼎有名的“桃花”。
丫頭等了片刻,仍然沒有等待那個按理來說跟在自己身后,此刻早該抵達自己面前的女人。
裴煩神情有些困惑。
紅霧的盡頭,在丫頭對著自己眉心按下的起點之處。
拖傘而行的美妙婦人,面色驚恐,她跌坐在地,那柄品秩不低的傘器,沾染了雨水和泥濘,在地上的細小溝壑里,被漫天的雨珠砸中,幅度細微的翻動。
紅霧匯聚,緩慢凝聚出一尊衣衫古樸的中年男人,看不清面容,也無法探知身上絲毫的氣息,一身隨風搖曳的紅霧輕衫,不沾雨水與污穢,就這么負手站在羅剎城的街道上。
四面八方的陰煞之氣匯聚而來,一整座小城,被桃花奔行途中引動,握攏在掌心,準備出手襲殺的“陰氣”,越滾越大,真正爆發開來,是一場第十境以上的大修行者之爭。
在這位紅衫中年男人出現的剎那,所有的陰氣,開始不受控制的潰散。
桃花的身軀不受控制的顫抖。
她終于有些明白,先生口中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了這個丫頭的背后,絕對不是一座蜀山和書院那么簡單,大隋在世的大能力者,極其少數,鳳毛麟角,而這個丫頭,很有可能就是某位大能力者看重的傳承者。
怪不得先生如此想要
桃花看著眼前高高在上的古樸男子,聲音顫抖,道:“先生,無意冒犯我這就撤去。”
那個古樸男子置若罔聞。
位列“三災四劫”之中的美婦人,感到了自己的心湖之中,燃起了莫大的恐懼,她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和修行境界,但毋庸置疑的這定然是一位在世的涅槃大人物!
這個平平無奇的丫頭,怎么會有如此大的師門背景?!
古樸男子動作緩慢,微微抬掌,那柄跌落水溝的傘器驟然掠入他的掌心。
抖腕之下,所有的污穢之氣,被清洗殆盡,在男子的手中大放光明。
古樸男子抬起傘尖,準備落下。
“大人!我乃是東境韓約先生門下”桃花嘶聲求饒,她抬起一只手,掌心對外,捂住面頰,她的身上,被光芒照射之處,已經出現了數十處大大小小的潰爛,說不清楚是劍氣還是光芒的洞射,僅僅是一個呼吸之間,就讓這位大修行者極為凄慘。
下一剎那——
這個女子就這么毫無征兆的橫飛出去,摔在一面石壁之上,砸得一整棟屋樓破碎開來。
古樸男子若有所思。
紅霧之中,他靜靜看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文弱書生”。
這個書生,就這么站在傘器的光明之中,但凡污穢,不能得見光明,但他偏偏例外,已經做到了這不可能完成的一點。
韓約彎下身子,極其恭敬的鞠了一躬,柔聲道:“先生,多有得罪了今夜之后,此事絕不會再犯。”
古樸男子面無表情,丟掉傘器,扭頭離開,紅霧剎那破散。
雙手接過傘器的韓約,神情猙獰了那么一剎那,他的雙手,捧著傘器的掌心肌膚,升起了劇烈的嗤然白煙,滔天的痛苦涌上心頭,這位東境第一人,捧著那位前輩丟下來的“懲戒”,神情逐漸變得平靜而漠然。
他低頭看著自己尤為鐘愛的這具皮囊,掌心已經潰敗不能合攏,剩下一雙干癟漆黑如枯柴的掌骨,自己再有天大手段,都不可能修補,只能舍而棄之。
他面無表情,來到傾塌的屋樓之處。
渾身流血流膿,唯獨面頰完好的女子,痛哭流涕,嗓音沙啞,大聲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韓約一腳踩在女子面上,地面凹陷處一張巨大蛛網,他連續數十下,踩得大地飛煙撿起,雨水簌簌升騰。
一切寂靜之后,韓約蹲下身子,拿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掌,毫不憐惜,拎起那個快要斷了氣的女子,輕柔問道:“疼嗎?”
桃花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比你還要疼一千倍,一萬倍。”雙手承受傘器“懲戒”的韓約,笑著說道:“跟你說了,要去招惹寧奕的丫頭,可以,但千萬不可報出東境的門頭,你忘了?你就是一條賤命,死了便死了,難道還想讓我跟你一起陪葬?”
女子面容全非,聲音哽咽。
“我我沒有想過竟有如此大人”
斷斷續續的聲音,極為可憐。
“我錯了先生我真的錯了”
韓約聞言之后,沉思很久。
他的面容逐漸變得溫和起來,他將桃花摟入懷中,一只手掌輕輕撫摸著女子面頰,仿佛有春風合愈的功效,桃花的臉面,每撫摸一次,傷勢便消退一份,最終恢復了七八成,只是帶著一些血漬。
女子嚎啕大哭。
哭盡之后。
桃花聲音艱澀道:“先生那個丫頭的背后,究竟是大隋的哪位?”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韓約神情木然,他淡淡道:“記住,不要去好奇不該好奇的,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桃花閉上雙眼。
聽到韓約拿著疑惑的聲音喃喃道:“大隋的涅槃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這一位,我卻是沒見過的。”
甘露先生聲音漠然道:“今日見面,為了保你一命,他賜了我一道責罰,不敢不接,這具‘書生’,是我琉璃盞里最鐘愛的肉身了,已經損壞。”
桃花閉起雙眼,面色潮紅,顫聲道:“回到東境之后,任憑先生鞭打責罰。”
“我說過,讓你永葆青春,隨我一同長生。”韓約瞥了一眼女子,冷笑道:“今日這場教訓,為的就是讓你長個記性,東境是東境,天都是天都,兩者之間天差地別,不可相提比論。”
桃花幽怨道:“先生,桃花以后一定小心謹慎。”
韓約輕輕嗯了一聲。
女子猶豫片刻,似乎是想到了街頭那個古樸男子舉手投足之間令人心悸的巨大威勢。
她打量著書生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先生您也會有這么一天的。”
韓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一只手懸在桃花面頰上,溫柔笑道:“天都地界,小心說話,不要胡言亂語,不然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