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中)天劍懸頂謫仙問心 真我如

踏進天劍宮門，首先映入石念遠眼簾的，是一間樸素至極的廳堂。

一張桌子，一把椅凳都沒有看到。地面材質有點兒像大理石，能依稀映照出身形倒影，凌亂擺放著幾個蒲團。正墻懸掛一塊豎匾，銀底金字，上題“劍本天成”四字，沒有落款。

在裴乾的帶領下，石念遠與一念從牌匾右下方的側門進入偏廳。偏廳里依然十分簡陋，一座孤伶伶的桌臺，上邊放置有一顆拭劍石。

拭劍石外觀平平無奇，石念遠好奇將天心蔓延探查，并沒有感知到分毫靈力波動，不過，卻有能量放射現象，更有凌厲劍意溢散，頗為神奇。

裴乾見石念遠頓足觀察拭劍石，微笑解釋道：“一顆品質過得去的源流真石，用來磨劍的。”

“源流……”石念遠沉吟思索，在初至玄度感知到太陽風時，一念將大陽風稱作“大日源流”，而太陽風指帶電粒子流，聽裴乾將那顆拭劍石喚作源流真石，再加上感知到的能量放射現象，石念遠猜測那顆拭劍石的材質可能是某種放射性金屬。

從偏廳走出，就是那柄巨劍所在的院落。

中央一座與通道同質的玄青方臺，巨劍就插在方臺上，接口處并不平整，而是有裂紋自連接處蔓延向四周，看上去這柄巨劍不像是存在于此，更像是曾經一劍洞穿了天劍宮。最上方的劍柄處，有四條粗壯鎖鏈，分別連接向方臺四角，鎖鏈上不時有球狀雷光流轉。

玄青通道是一圈與方臺同心卻更大的方形，每條邊都有通道連接向巨劍方臺。從鏤空處朝下方看去，依舊可見無垠寰宇。

感受到巨劍傳來的凌厲劍意，石念遠暗自心驚。

不過不知為何，一念與裴乾都沒有提及這柄巨劍分毫，只是沉默的從玄青通道繼續走向前方一座偏殿。

石念遠丹鳳眸子眨了眨，沒有多問，跟著裴乾的步伐走進了偏殿。

方一邁過門檻，石念遠就感受到數道目光的凝視。

要不是仙道境界已經提升至通黎境，更在通劫天黎終末的心魔幻境里與若湖一起身化風雨，感受萬物，心性得到錘煉，心持愈發穩固，僅這數道如同利劍一樣鋒銳的目光，就能令石念遠膽顫心驚。

環顧偏殿，左邊站有一名老者，右邊站有一男一女兩名青年。

當然，對于高階仙道修士來說，外形樣貌根本不能作為年齡的依據。

甚至，因為超凡脫俗是將壽命與凡夫俗子拉開巨大距離的門檻，通常來講，針對超凡境修士來說，樣貌越年輕，就證明躋身超凡境的時間越早，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看上去越是年輕的仙道修士，就越是天資曠世。

不過，這也存在著年齡的閥值，超凡境約莫五百到一千年壽元，通黎境約莫可活一千到兩千年。一個修士在超凡脫俗時年歲再小，卻一直到近千歲方才臻身通黎，縱使以超凡境修士遠低于凡夫俗子的新陳代謝速率，也會逐漸變得垂垂老矣。

總之，對于高階修士來說，外貌實在沒有多少意義。特別是龍皇祖龍還傳下了可稱奇跡的化形妙法，這道不改變基因信息而直接改變表達性狀的神通，只要掌握些許，想要一直保持一副年輕的容貌實在是太容易不過……

裴乾走向左側，跟那名老者站到了一起。

而石念遠的目光，早已盯在正前方那道長發隨意披散的背影身上。

隨著仙道境界提升，靈壓會越來越夾帶有鮮明的特征。

那道背影溢散的靈壓予以石念遠的感覺，是一股逍遙自在的狂放不羈。

那人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看著正墻上一塊與主殿相似的牌匾，上書“劍鳴蒼穹”。

“興酣落筆晃覆雨，詩成笑傲獄魔淵——”那人大袖一揮，長聲吟嘯，伴隨詩歌，一股睥睨劍意縈繞升騰，更顯那人瀟灑快意。

不過，在石念遠看來，多少有些騷包。

李白也轉過頭，目光灼灼的凝視石念遠：“謫仙，得罪了。”

伴隨李白也一句毫無誠意的謙辭，石念遠丹鳳眸子怒睜，瞳孔驟縮。

只一瞬間，石念遠就感受到生死已經不由自己掌握，一道恐怖劍意從頭頂傳來。

石念遠不敢妄動，眼珠轉動，看到一念正在走向側旁。

感受到石念遠的視線，一念與石念遠直直對視，輕啄腦袋以示安撫。

天心意識可以感知到頭頂上方那道溢散恐怖劍意，狀若蓮花的靈力。

石念遠十分肯定，那道劍意的威能，遠遠凌駕于自己所掌握的云從不定劍之上。由于無法解析那道劍意，石念遠不敢肯定這一式劍術在本質上是否真的比云從不定劍更為高深玄奧，畢竟李白也的仙境境界，早已經達到了這一界所能允許的巔峰。

“青蓮劍歌。”李白也對石念遠的印象不錯，且下意識認為石念遠絕對不是長生孤獸，更覺得石念遠與自己是同樣能夠在渡劫時引動寂仙真色的謫仙同類，為了不在石念遠心里留下不良印象，主動出聲解釋：“這是問心關的必要手段。”

石念遠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緩緩抬頭，結果卻看見頭頂上方的并不是一朵蓮花，而是實實在在的一柄利劍，只是在天心的感知里，那柄利劍就是一朵蓮花的形狀。

果然，在絕頂仙道修士的手中，靈力的操控與運用更為玄奧，竟然欺騙過了天心意識。

當石念遠再次將目光轉向李白也時，李白也正在勾嘴淺笑：“通天塔天劍宮副宮主李白也，負責主持你的問心關。”

“晚輩石念遠，見過李白也前輩。”石念遠躬身抱拳揖禮。

李白也點了點頭，天心意識凝若實質的籠罩住石念遠，將石念遠緊緊鎖定。

“石念遠，接下來，我會將天心意識探入你的體內，讓你的身體與神魂盡皆在我監視之內。”仙道常識，用靈識窺探他人是極不尊重的忌諱。李白也在如此做之前知會石念遠一聲，已經表達了自己的善意。

不過，石念遠卻眉頭皺起。且不說這種隱私近乎完全被窺探的別扭不適，更重要的是，石念遠并不想讓任何和窺探自己的記憶，天知道那個臭屁騷包的李白也有沒有什么翻找記憶的手段？看到石念過的反應，李白也忽然暢聲大笑。

在石念遠莫名其妙的準備出聲表達意見時，李白也已經先一步開口道：“你放心，我跟你一樣都是謫仙，我也經歷過問心關，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如果我們肆無忌憚的窺視你的記憶，那么，我們與吞噬文明的長生孤獸，也就沒有太多差別了。仙道文明之所以被稱之為文明，就是因為有所規矩，劃定方圓。”

聞聽李白也的解釋，石念遠放心了不少。

要是李白也只是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窺視自己的記憶，石念遠還會心存無限懷疑，不過，李白也接下來關于長生孤獸的論述，令石念遠一陣舒適。

猶記當初從鳴雷帝國蒼云郡潼河縣桃源村木子濤家回返，經過潼河學塾時，石念遠就做過關于仙凡兩個階級的深入思索。

石念遠當時就認真想過，隨著仙道修行的深入，境界不斷提升，對凡俗階級的需求就會越來越少，甚至不再擁有供需關系，特別是證得長生之后，一個人就可以成為一支族裔，一個人就足以存續下去，如此一來，很容易就會在自己身前劃下一道天塹鴻溝，將凡俗階級，甚至將尚未證道的仙道階級一同隔在天塹對面。

這其實很好理解——沒有螞蟻，不會影響人的任何一點生活。人心情好的時候，看到螞蟻成群結隊的爬行，興許會避讓幾步，不過，當真踩死了螞蟻，也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然而，只需要加上一個前提，人這樣的態度就會完全轉變。

如果踩死螞蟻，就能夠獲得利益呢？那么，遇到一窩就滅絕一窩，又有什么關系？

此即為長生孤獸的理念。

踐踏仙道、毀滅文明，長生孤獸就能汲取文明的一切。比如，吸納整個文明的氣運，比如，獲得抵抗仙路攫取的力量，比如，領悟文明內蘊的法則……

石念遠一直秉持的理念，就是生為而人，當有別于獸。如果一切事情都只會用蠻力來一爭高下，跟遇到利益沖突就用爪牙來爭奪掠取的野獸有何區別？

李白也語氣極其不屑淡漠道：“長生，當具有所不為的風骨昴藏；久視，必備澤被天下的宏圖雄愿。為仙者，若萬事皆憑爪牙一爭高下，時刻都任本能支配身軀，與獸何異。”頓了頓，李白也勾唇笑起，再次目光灼灼的凝視向石念遠，續聲說道：“謫仙，這就是通天塔存在的意義，這就是承擔護世重責的天劍宮存在的意義。”

聞聽李白也豪情壯志的言語，石念遠心中像是燃起了一團火，一種“吾道不孤”的歸屬感油然而生。

然而，石念遠的意識卻依然保持著極度的清醒，瞇起丹鳳眸子，天心意識內視神魂，檢查是否是李白也干涉神魂，強扭思維的法度。

由于時刻監視著石念遠，感知到石念遠的動作，李白也啞然失笑。

李白也舉起一抬，掐動劍訣，懸在石念遠頭頂的青蓮劍意凝結出一柄天劍。左右兩旁，包括裴乾在內的四位修士同時手掐劍訣，四道劍氣溢散，勾連成陣，附著到青蓮天劍上。

李白也身上，大乘境合品大圓滿的靈壓毫無保留的溢散開來，充盈滿這間偏殿：“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