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終)紫禁城舊盤落新子 玄陽都

鳴雷帝國，京都玄陽。

西城門內，高樓客棧。

石念遠邁進高樓客棧的大門時，道道身影閃現，百鬼成員次第趕至。

柳紫蘇站在百鬼前方，帶頭跪伏行禮。

“百鬼柳紫蘇，參見鬼王。”

“百鬼參見鬼王。”

石念遠撓了撓頭，每次聽到這個極度中二的稱呼，都在暗爽中感到一絲羞恥。

天心有感，石念遠扭頭看向一樓廳堂大門，慕容姍斜倚門框，身上溢散的靈壓已經提升至超凡境承品。

與慕容姍互相點頭致過意后，一道嬌小身影從里邊沖出，一路小跑過來，越過百鬼時，下意識張開雙臂，不過，心中生怕石念遠不愿在眾目睽睽之下擁抱自己，薇安悻悻收回手。

石念遠見狀，啞然失笑，主動張開雙臂。

薇安俏目一喜，一下撲進石念遠懷中。

“阿凡提大哥……我就知道你沒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薇安依偎在石念遠懷中，語調輕柔卻不掩怯怯。

仙道境界提升至通黎境后，石念遠雖然沒有誕生運識，不過，憑借天心已經可以模糊感知到薇安似乎在自己身上以運言神通留下什么記號。

先前被一念帶至通天塔忽然失蹤，薇安應該是能模糊感知到自身性命無憂，卻無法確切得知狀況到底如何，這種冥冥中的關聯，想來應該與血契魂印的聯系相近。

石念遠可以依稀感知到若湖如今狀態極差，甚至可以說奄奄一息，但卻能確定若湖依然活著。

石念遠撫了撫薇安的腦袋，輕聲道：“你還在這里，我當然會回來。”

薇安昴起頭，大眼閃爍粼粼水光，沉吟問道：“阿凡提大哥，流風姐姐……怎么樣了……”

石念遠眉眼一黯，掛起勉強笑容道：“不好。不過，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嗯……”薇安輕輕應了一聲，知道石念遠回來一定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乖巧的放開石念遠，試探問道：“阿凡提大哥，我……我先回房？”

在將薇安從心魔幻境里救回，共同經歷過相伴相守的百年沉倫，回到真實世界以后，石念遠本來還擔心該怎么處理與薇安之間的關系，該怎么跟薇安解釋若湖與流風雪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沒想到根本不用石念遠說一句。

石念遠心頭微顫，搖頭笑道：“不必。你就呆在我身邊就好。”

“嗯！”薇安大眼一亮，欣喜應了一聲，乖巧走到石念遠身后靜立。

天心感知到地底的靈力波動，石念遠垂頭看向地面。

地面凸起一道丘壑，先前去處理殺雞儆猴的人頭的地遁鬼從土中鉆出來，抬首仰視石念遠，尷尬道：“百鬼地遁鬼，參見鬼王。”

石念遠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沒在人群中看到想找的人，石念遠看向柳紫蘇，出聲問道：“紫蘇，鄒風和余淡呢？”

“少爺，陌花營在夏至時已經完成集合，如今已經分批悉數進城。”柳紫蘇眉眼一凝，鄭重道：“可是要現在安排陌花營集結？”

石念遠搖了搖頭，近三千眾的陌花營一旦集結，根本就瞞不過紫禁皇城的眼線，石念遠甚至猜測，直隸天子的情報組織蛛網想必早就已經探查到百鬼與陌花營的存在。

一樓廳堂內忽然傳來哄鬧，幾道人影奪門而出，跌跌撞撞的奔向百鬼與石念遠所在。

柳紫蘇凝神觀察石念遠的表情神色，抬手阻止了蠢蠢欲動的百鬼成員。

那幾個人沖到石念遠身前，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的磕頭哭嚎。

“鬼王……您就是鬼王大人吧？求求您了……”

“我們受夠了……我們真的受夠了……”

“請您放我們走吧……我們一定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錢我們不要了……我們只想回蒼云，只想回家……”

石念遠看著這幾個人凌亂的頭發、深陷的眼窩、萎靡的神情，心底暗嘆一聲。

鳴雷帝國完善的律法劃定了自由的邊界，青、中年一輩的百姓自打出生起就享受著律法帶來的自由，這種軟禁的生活，說起來沒什么，可真正經歷的人，就發現日復一日的無所事事，日復一日的身不由己，是真的會把人逼瘋。

石念遠扭頭看向一樓廳堂大處門，那老掌柜同樣一副萎靡不振的神情，相較于上次看到，消瘦了好大一圈。

“商隊的人。”柳紫蘇以靈力裹脅聲音，傳音入密向石念遠解釋。

石念遠平靜的看著這幾個人，淡漠出聲道：“再堅持幾日，就會還你們自由之身。”

聽到石念遠拒絕，在石念遠前方不斷磕頭的幾人中，一個稍年輕的直接跪挪到石念遠腳旁，一把抱住石念遠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啼哭出聲：“鬼王大人……我不想死……我們不想死……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

石念遠丹鳳眸子輕輕瞇起：“我沒說過要殺你們。”

人總是這樣，只要心底萌生了一個自己愿意相信的想法，看到與聽到的所有，都會以各種方式轉化為那個想法的印證。

比如那年輕得過分的鬼王說不會殺自己，無疑令那人理解作沒說不代表不會做，心里愈發肯定那鬼王事后一定會卸磨殺驢，殺人滅口。

那人的身體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聲音哽咽：“鬼王大人……我……我們……都是無辜的啊……”

石念遠瞳孔一縮，抬手起輕描淡寫的用兩指夾住那人徒然刺出的匕首。

精鐵打造的鋒銳匕首斷作兩截，石念遠輕嘆一聲，一腳將那人踢開，邁步走向一樓廳堂。

至于那人的下場是死是活，石念遠已經懶得理會。

跨過廳堂門檻時，石念遠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消瘦老掌柜，僅那一眼，就令老掌柜滿目驚懼的朝后踉蹌摔去。

石念遠失聲笑出，回身看向薇安，輕聲問道：“薇安娜，我的樣子，很可怕？”

薇安滿臉盈笑的搖了搖頭。

石念遠扭頭看向老掌柜：“關于自身性命，你大可不必擔心。除了自己尋死的傻子，我無意殺任何一人，百鬼亦然。至于京都玄陽方向，即使往后知道，甚至現在就已經知道我們借宿于此，也不會找你什么麻煩。”

老掌柜不敢搭話，只是怔愣的點了點頭，再后知后覺的瑟瑟叩首。

石念遠搖頭輕嘆，余光看到柳紫蘇正在追隨走來，無奈道：“看來這些日子，百鬼把他們嚇得不輕。”

柳紫蘇一臉恬然的笑了笑。

石念遠邁步走向樓梯，留下一句：“紫蘇，去把陌花營兩位副營長找來。然后叫上百鬼頭目，到天字一號客房，商量要事。”

“是！少爺！”柳紫蘇抱拳領命退去。

一直冷眼旁觀的長腿帥妞跟隨石念遠與薇安的腳步踏上樓梯，沒能從石念遠身上感知到任何靈壓溢散，不由凝重道：“你的仙道境界……”

石念遠一笑而過，并沒有回頭：“半個月過去，你應該把要跟我說的話準備得很好了。”

沒聽到慕容姍搭話，石念遠回頭瞥了長腿帥妞一眼，只見后者峨眉緊蹙，一副掙扎糾結的模樣。

石念遠丹鳳眸子瞇了瞇，事已至此，已經不必急于一時。先前見到鄒風與余淡，兩人提到影殺已經身在京都玄陽。

剛才向柳紫蘇提及陌花營兩名副營長之事，柳紫蘇并沒有其余解釋，說明鄒風與余淡已經順利從影殺處接過陌花營兵權。那么，柳紫蘇如今去找鄒風與余淡，影殺得知自己歸來，肯定也會跟著前來。

沒想到，所謂的鳴雷帝國唯一的異姓公主妃雅……竟然……竟然是……

“阿凡提大哥！”跟在石念遠身后的薇安見石念遠失神，樓梯明明已經上完，卻依然抬高腳步，一腳踩空差點摔倒，連忙上前將石念遠扶住。

石念遠干笑兩聲道：“謝謝你，薇安娜。”

薇安莞爾道：“阿凡提大哥，你跟我客氣什么……”

三人走進客房，半個月沒來，天字一號房間依舊無比干凈整潔，聯系那老掌柜失魂落魄的模樣，石念遠可不認為那老掌柜還有心思注意到此間細節。

一路走上頂樓來所見之人，精神狀態都像寒冬的蔫白菜一般，眼神迷離，動作僵硬，幾如行尸走肉，看自己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可怕怪物，石念遠多少有些無奈。

在蒼云留鄴的十四年，石念遠本就沒有什么朋友，所過日子根本就不能算作一個正常人該過的。看這群商賈鏢師，不過被軟禁半月，許多都出了心理問題，可是，相似的生活，石念遠一過就是十四年，要不是母親祝嫻蘭蕙質蘭心，再有李書圖與毛三一直陪伴，石念遠想必早就深度抑郁了。

在烈陽山麓天山之上的短暫時光，當真是石念遠有生以來最簡單快樂的日子。只可惜，那個通天使百里清月步步緊逼，令石念遠不得不主動逃離……

石大少爺可是極度記仇的性子，百里清越的所作所為，石大少爺可是一直記在小本本上，隨時等待機會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然而，在之后的時光中，先是接觸到軒轅，開始了解長生孤獸，再是親自到過通天塔，了解到更多關于寰宇真相、關于長生孤獸、關于謫仙、關于文明莫名之障的事情以后，石念遠對百里清越的行為，也就不是不能理解。

理解歸理解，他娘的，老子可咽不下這口氣。而且……

如果一直呆在天山，雪兒也就不會……

思考的載體轉向魂魄，石念遠很能拎得清，自己將雪兒遭遇意外甩鍋給百里清越，確實理由并不充分的主觀遷怒。

總該是要為自己活的……

石念遠在心底長嘆一聲，深吸一口氣，掛上一副溫柔笑意，回身朝薇安說道：“薇安娜，今天玄陽城張燈結彩，你可知是謂何事？”

沒想到石念遠會忽然有此一問，薇安明顯愣了一下，不確定道：“我聽百鬼的兵主部說，是要有一對來頭不小的新郎新娘大婚……明天，他們還會騎馬坐驕，游行京都……”

薇安在說話間，眼神里藏不住一股艷羨。明知道百鬼蟄伏高樓客棧，就是不想被外人所知，明知道自己到鳴雷帝國來，是以西域契夷公主的身份前來和親，而在私自逃出紫禁皇城后，此事就一直不了了之，紫禁皇城也沒有什么后續動靜，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沒有被百鬼禁足的薇安也自覺的呆在高樓客棧里，從不外出。

可如今，薇安想起在心魔幻境里的經歷，想起自己鳳冠霞帔嫁給石念遠的熱鬧場景，猶豫掙扎許久后，怯怯問道：“阿凡提大哥……明天……我們能去看看嗎……我……我知道……我應該好好藏起來，不要拋頭露面……可是……我就是有一點兒……好奇……我……唔……”

見石念遠臉色一正，薇安連忙噤聲，將腦袋垂低續道：“對……對不起……阿凡提大哥……是我不懂事……”

石念遠抬起手，勾住薇安的下巴，將薇安的頭抬起。

見石念遠一臉戲謔笑容，薇安有些不知所措。

石念遠重新故意板起臉，正色道：“那可不行。”

薇安局促道：“我……我知道的，阿凡提大哥……”

見薇安那副怯生生的模樣，石念遠心頭一抽，無奈道：“你呀……干嘛那么怕我？”

“我……”薇安再次垂下頭。心魔幻境與真實世界畢業不同，薇安的滿腹心事，自覺并沒有到可以向石念遠述說的時機。

“我說不行，不是不讓你去。”石念遠嘴角勾起一道清淺弧度，丹鳳眸子彎彎，擺出一副自認為最人畜無害的笑容，續聲說道：“而是，我們不是去看，大婚之事，沒有新郎新娘怎么可以？”

薇安可不笨，水靈大眼難以置信的睜大。

石念遠伸手撫了撫薇安的腦袋，柔聲笑道：“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跟我一起去紫禁皇城。天子賜婚，兩國聯姻，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

薇安并沒有如石念遠預料的那般萬分欣喜的跑回屋去，而是蹙起眉頭，滿臉認真鄭重的出聲道：“阿凡提大哥，流風姐姐是大，我不爭。”

在石念遠愕然間，薇安一溜煙跑出了天字一號客房。

慕容姍看著被薇安順手帶上的房門，酸溜溜的說道：“話說，我才是你的頭號未婚妻吧？”

石念遠斜眼揶揄道：“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排第四。”

長腿帥妞不屑的“嘁”了一聲。

頓了良久，慕容姍幽幽的發問道：“你這么做，對得起流風雪嗎？”

“這半個來月，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石念遠平靜道。

“什么事？”慕容姍配合的追問。

“珍惜當下。”石念遠答道。

第八十四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