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的狂風從北方吹來。荒原海日復一日地承受著風暴,數十年數百年過去了,不適居住的荒原海多了很多村落,這些村落的一半建筑是就地取材的灰草。那風化泥土城墻覆蓋著堅硬的灰草,使之能抵抗得住狂風的洗禮。
這已經是他們路過的第四個無人的村落了,他們看見村落的建筑渾圓一體,一個個巨大的泥球房排列在北方抵擋寒風與冰雨,泥球房的內側才是正常的土磚房,一切都是灰黃的基調,灰色的是草,黃色的是土。
所有的房子都會覆上一層灰草,不論馬廄,庭院,矮墻,谷倉,到處都是灰色的草。灰草排成一排堅硬挺拔,很明顯,這些為村落建筑抵擋風暴的灰草是荒原海中的特殊品種。想必只有長時間住在這里的人,才會聰明的就地取材,搭建成荒原海中別樣的建筑。
歌謠相傳,荒原海中住著避稅的約德爾曼人,他們為了躲避王國昂重的賦稅,為了躲避奧丁人的殘酷剝削,走進了最不是適合人類生存的大陸北方。還有傳說,會有逃犯來到荒原海中避難,王國勢力也從來不會介入荒原海,所以荒原海中還有另外的幾個名字——逃犯的樂園、約德爾曼人的天堂。
此時此刻,數以千計的約德爾曼人在“天堂”中快速行進著。
“都跟上來!”騎兵隊伍中的巴頓·蒙多喊道。“今天天黑之前,我們必須走出荒原海。”荒原海中的狂風吹散了他的話語,兩名黑甲騎兵從他身邊脫離而出,將他的命令傳達到所有人的耳中。
他們已經在荒原海中的逗留了一個晚上,荒原海中的狂風讓很多人都失眠了。巴頓·蒙多更被狂風吹得頭痛欲裂,他召喚皮克為他的馬兒取來谷草。也不知道皮克從哪里找來了一個灰色的麻布袋子,將里面的黃綠色谷草倒在了馬兒的面前。
荒原海中的灰草堅韌干枯,聰明的奧丁戰馬不可能吃這種可以劃破嘴皮割破腸子的灰草。
一直跟隨在皮克身邊的黑甲騎兵親信都已經認識了皮克,他們為策馬為皮克讓開道路。皮克喂完巴頓·蒙多的奧丁戰馬之后,低著頭快步離開。
他們短暫地休整了五分鐘,再次向北方前進。
他們走出荒原海的時候已然趨于天黑,所有人的臉上仿佛都被灰草染了顏色,皆是一片灰暗。
越往北方走他們的心情就越是沉重,這里已經離家數百里之遠,走出荒原海的時間,他們已經不期盼能在段時間內回到和平小鎮了。
活著就好——大多數人抱著這種想法。一路下來,已經有很多人掉隊了,老人與小孩不適合長途跋涉,更何況是風餐露宿。更準確地說,他們自打被騎兵管制以來,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有人掉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皮克攙扶著祖父走出荒原海的最后一步,聽著周圍響起的約德爾曼男人或是女人的哭號聲,大家的身體都是變得僵直起來。
掉隊的人永遠留在了荒原海之中,如果有老人走不動,他們就被騎兵留了下來,如果有年輕人走不動,他們則被騎兵刺死了。
就是這樣的殘忍!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就連已經近距離解除到騎兵統領巴頓·蒙多的皮克也不知道為什么。
此時此刻,有約德爾曼人跪在荒原海的邊緣,看著荒原海的方向不斷叩首。皮克可以判斷出來,這些人家中的老人一定被留在了荒原海之中。
一些約德爾曼孩子們不知道大人們為什么在哭,小孩總是可以很敏感的感知到大人的情緒,所以這時,他們也是隨著大人哭了出來。
不管是黑甲騎兵還是銀甲騎兵,都沒有阻止眾人的崩潰舉動,將他們強制帶到這里,如果連哭泣都不允許,那么大規模的暴動也就不遠了。因為某些原因,他們可以殺掉一部分約德爾曼平民,但絕對不會殺掉所有人。
皮克不知道現在應該是慶幸還是無奈,他想慶幸祖父有力氣跟上他們,他無奈的是眼見數以百計的老人被遺失在荒原海中而不能伸出援手。所以,他此時的心情是矛盾的,他想沖進荒原海之中將所有被遺失的老人全部帶出來,而祖父和桑迪就在身邊,他不能離開他們。
入夜之后,隊伍再次向北駛進。
有人想趁著騎兵不注意,躲進荒原海的灰草,最后被黑色長槍挑死在了馬下。
看著那個掛在長槍上的頭顱,所有人都像是丟了魂一般,變得神情呆滯起來。騎兵殘殺約德爾曼人,這個開始被越來越多的約德爾曼人所接受,因為不接受的都死在了騎士長槍之下!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可憤怒了,絕對的實力碾壓下,他們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每當殘害發生時,皮克都會盡可能的轉移的桑迪的視線,在桑迪的意識里,這依舊是一場游戲,一場顯得很是艱苦的游戲。
身后的荒原海中響起了狼嚎聲,一聲又一聲悲慘凄厲,叫得所有人頭皮發麻,他們已經不敢想象那些被留在荒原海中的老人的下場了。
和平小鎮中老人不算稀少,這名坐在地上,身穿灰白長褂的老人其實并不算是和平小鎮的居民。
老人的周圍有三四名老人,都是因為喪失了體力被遺棄在這里的和平小鎮居民。如果這些和平小鎮老人在年輕時候去過約遜城看病的話,可能有機會認識這名身穿灰白長褂的老人。
是的,他來自約遜城,是約遜城內的一名老醫師。
晃眼數年的時間,他已經隨著森林狼傭兵團繞著大陸走了一個遍,傭兵們是為了完成各地雇主的任務,而這名老醫師只想找到他的孫女艾瑪。
此時此刻,老人的雙眼有些渾濁,蒼白的胡須和眉毛被罡風吹得亂飛。他坐在荒草之上,疑惑地看著四周的場景,“這里是哪?”他問自己,“我怎么到這里來了?”
漆黑月色將一切籠罩,老人的視線變得愈加模糊,當又有一陣從北方無數里吹過來的罡風將眼前數萬支灰草吹得向一個方向鼓蕩時,老人忽然驚駭大叫:
“火!著火了!快救火!”他看見周圍是燃燒的約遜城,是花柳街,他對著一處燃燒的火樓大喊,“艾瑪!快跑出來!”
周圍同樣被遺棄的和平小鎮老人皺起了眉頭,他們全都是七十歲以上的老人,雖沒能看破生死,但至少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保持平靜。老醫師的表現讓他們摸不著頭腦,他們現在被夜風吹得要死,倒是希望周圍可以燃起火焰。
老人們眼見老醫師如此作派,皆像是像躲避瘟疫般向旁邊移出去幾步。
后來,老人們聽到了荒原海中狼嚎聲響起,也沒有露出任何驚駭的神情。他們這一輩子經歷得太多了,最后是餓死、是凍死、是被狼吃了,他們并不在乎。
老醫師的噩夢呼喊依舊持續著,只見他對著空氣大喊:
“艾瑪!快點跑!跑出火焰!”
應該是老醫師的叫喊聲吸引了荒原海中的狼,狼嚎聲越來越近了!
最后,老人們圍坐在一起,看著一望無際的荒原海在眼前掀起灰色的浪,看著隱藏在灰草中的餓狼。
一只、兩只、三只……
數十只荒原狼從灰草中走了出來!
它們的黑色鼻子微動,似乎是在嗅著有無危險的味道。老人們的鎮定促使它們遲疑起來,最后,它們都把綠油油的視線放在了兀自在那里呼喊的老醫師的身上,因為它們看見老醫師臉上表露出來一個獵物應該有的慌張神色。
群狼蓄勢待發,就等著前面的狼王發出命令,它們則會立即沖上去飽餐一頓……
但……還沒等走在最前面的狼王有任何動作,老醫師忽然張開手臂朝它沖了過來!老醫師一邊跑一邊大喊:
“小艾瑪!別怕!祖父來救你來了!”
身為荒原狼王,忽然敏銳地從老醫師身上嗅出了一絲死志!
這種死志是最危險的味道!
在那一刻,荒原狼王短暫地愣神過后,突然側身給老醫師讓開了道路……眼見狼王如此,其他荒原狼皆是紛紛向旁邊移動了幾步,為老醫師讓出來一條筆直大道……就這樣,老醫師消失在了灰草之中……
這也可以?
眼見這等詭異的場景,平靜坐在灰草上的其他四名約德爾曼老人再也難以保持平靜了,他們不知道老醫師在發什么瘋,也不知道眼前這群荒原狼為什么會放過發瘋的老醫師。
到了這個時候,當他們真正面對死亡的來臨時,它們忽然很想試試老醫師的辦法……
一個肩膀上站著雪白鸚鵡的白袍老者出現在荒原狼群的后面,他看了看老醫師在荒原海中奔跑的身影,又看了看那些將要成為了荒原狼口糧的約德爾曼老人,忽然露出了好笑的神情。
最后,白袍老人還是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嘆了口氣,然后就那么平靜地看著荒原海的某一處。
北地特有的罡風吹拂,在白衣老人的視線中,三尺高的灰色荒草忽然分出來一道氣浪!
他看得出來,那是一個人在灰草中奔跑所造出的聲勢!
只是一個人……
但就是這一個人跑出了千鈞萬馬的氣勢!
難道是老醫師又跑回來了?
當然不是!
那是一名頭發猶如鋼針般根根直立的精壯漢子!
白衣老者看見,那忽然從灰色荒草中沖出來的精壯漢子高高躍起,直接跳進了荒原狼群之中!隨之落下來的,還有他碗口一般大小的拳頭!
這個突然出現的精壯男人只出了一拳,就將緩步向約德爾曼老人逼近的荒原狼王錘倒在地!
而且,他剛剛那一下飛躍,絕對躍出了三丈的距離!那陡然落在地面上的聲音,仿佛將整個荒原海都震出了海嘯!!!
他所踩的地面周圍數丈之內,無數灰草斷裂崩飛!數十頭森林狼疾步奔逃!
荒原狼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已是身死!
只是一拳,就奪了統領數十匹荒原狼的狼王性命!
只是一拳,就震懾得群狼飛一般地倒退出去十余步!
是光明的虔誠信奉者!
是和平小鎮的守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