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帕德曼·亞通

基于這種壓抑的環境，老兵的死沒有激起任何的波瀾。守尸的士兵面無表情地處理尸體，挖坑，掩埋。看他們的熟練程度和面目表情，明顯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情了。

第二日清晨，海吉維·亞克爾站在一處小山包面前默默沉思。小山包的下面就是斥候老兵的尸體。他在想著，如果自己答應對方的請求，他是不是就不會做出“飛翔”的決定呢？

到了這時，所有的想法都是多余的，他也只是稍稍緬懷了一下這個跟了自己一年的斥候老兵，就走回了自己的墨綠色營帳，開始收拾行禮。

今天是他回南方的日子，將一切行禮收拾妥當，他在軍營中等了一會兒，眼見回到南方的大部隊還在集結，他也沒有召集，而是沿著樓梯走上了城墻。

無盡長城的城墻高達十丈，每隔一百步，更是有著高達十五丈的黑色炮臺，組成城墻的巨石與墻縫中掙扎生長出來的猙獰植物同為暗灰色，海吉維·亞克爾的手搭在了暗灰色的墻垛上，摩挲著這個他呆了五年的地方。沒有任何的懷念，只是單純的好奇罷了，在這里呆了五年，他從來沒有仔細大量過這座人類的奇跡。

無盡長城是為了防御被驅趕到極北的異族，這誰都知道，可是在這里生活了五年，他哪里看見過一個異族的影子？難道異族都隱藏在白色迷霧之中，挖好陷井等著人類去跳？

幾乎每個月，管理大小適宜的無盡長城總署就會從軍營里選出來一些斥候去迷霧中偵查。說是偵查，倒不如說是去送死。即使剛剛來到無盡長城一個月的新兵菜鳥都知道這是項送命活。膽小鬼會走到長城上面跳下來，也不會走進迷霧。

迷霧的可怕有目共睹，即使他們根本不知道迷霧中到底有什么。被派進迷霧中的人很少有活著回來的，有時候百人的斥候小隊進入了，過了兩天會有一兩個走出來，然后神經兮兮的幸存者則會被長城總署秘密會見，然后就沒有了他們的消息。

一切還如往常一樣，依舊會有人被選中成為走進迷霧的斥候。剛開始是從快要退伍的老兵下手，他們經驗充足，去往陌生環境之后，可以在最短的時間獲取最多的信息，眼見老兵走入迷霧之后，也走不回來，軍方高層則是把目光放在了新兵身上。

最后的最后，出現了一種方式——抽簽。無盡長城十大軍團，每個軍團抽出十個人走進迷霧探索消息，幾乎每個人月，不管是老兵還是新兵，都會面臨一次抽簽，他們形象的形容這是死亡之簽——抽中必死。

作為后勤長官，海吉維·亞克爾不用面對死亡之簽的煩惱，他每天只需要做好本職工作，然后負責在心里數著回家日子就好。今天就是他回家的日子，回憶這五年的軍營生涯，他實在是找不出來任何一個值得留戀地方。糟糕的伙食，糟糕的帳篷，以及糟糕的一切。

這是他最后一次站在無盡長城上望向北方，他本以為能夠觸動自己的某一根神經，借此多愁善感一番，然而是他多想了，站在

城墻上，他只感受到了罡風的冰冷，和盡快走下去的沖動。

今天也是一月一度抽死亡之簽的時間，在天還沒亮的時候，抽簽結果就已經出來了。

此時此刻，無盡長城那座高達三丈的大門已經緩緩打開。海吉維·亞克爾站在城墻上面俯視，看著那一百名倒霉蛋像是螞蟻一樣從城墻中走出來。這一刻，他只慶幸自己將要離開的方向是南方。城墻上面其他的守城士兵也在慶幸著，沒有人愿意出城當斥候，雖然有三倍的體恤金可拿。

“海吉維大人，去往南方的隊伍已經準備好，我們也該出發了。”一名穿著白色輕甲親兵來到海吉維·亞克爾身邊，輕聲提醒到，“大人，與我們通行的是帕德曼男爵，他讓我給您帶一條消息。”

“什么消息？”海吉維男爵轉身問道。

親兵守衛臉上帶著一絲遲疑，還有一絲惱怒，沉吟了一下，他低聲說道：“帕德曼說回到南方之后，將要收購我們的鮮花草原。”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隱去了自己敬詞。

聞言，海吉維·亞克爾皺起了川字眉。他已經不再年輕，眼見的魚尾紋在宣告著他的老態。“這算是什么？強買強賣之前的通告？被剝奪男爵之位，我就只剩下鮮花草原了，他奪走了我的兩個中型城市還不夠嗎？”他咬牙說道。

作為同為鮮花草原的親兵守衛，明顯是與海吉維·亞克爾男爵是一條心的，“大人，我不想受那個無恥家伙的統治，永遠不想！您免除了我們鮮花草原十年的賦稅，因此，我的父親，一個只會早起準備糕點的面包師，才會有多余錢為我請武技老師，我雖然是一名約德爾曼人，但您并沒有嫌棄我，讓我成為了您的親兵，大人，如果必要，我愿意為您做一切事情。”

罡風之下，海吉維·亞克爾倚著白霧背景，站在城墻上，似乎沒有聽懂親兵守衛的暗示，完全沉默了下來，過了很久，他才說道：“胡維，你的哥哥胡安在五年前死了……你的父親，我的早點師傅，只剩下你一個兒子，我想為他留下一枚種子。”

聞言，胡安的臉上閃過悲切的神色，他哥哥死的時候，他不并不在身邊，從南方傳過來的信件中說，哥哥連尸體都沒有留下來，這讓他產生了深深地自責之感。“大人，如果回到鮮花草原，帕德曼那個家伙強行逼迫我們怎么辦？”

“等回去再想辦法，我們雖然已經失去了貴族頭銜，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欺負我們的。”

胡維的臉上仍有擔心地說：“大人，您沒有男爵頭銜，親兵衛隊也會遭受到解散，回到鮮花草原之后，我們就完全失去了依仗！還不如……”

“閉嘴！”海吉維·亞克爾打斷忽然打斷他，向著城墻下面走去。

胡安看著海吉維·亞克爾地背影，又看了看正在營地中集結的隊伍，他捏緊了拳頭。

城墻之下，一片歡喜的景象。

此時能在營地中集結的，都是服完五年兵役，可以暫時回到家鄉的老兵。這里的“暫時”勢必要解釋一番，說是暫時，其實在有些人的眼中，也可等同于永久。因為只要沒有大規模戰役，他們可以永遠不必理會征兵政策。

服兵役的五年中，幾乎每天都是在正規的訓練中度過的，除了被派往南方剿了幾次馬賊，他們的長劍幾乎都沒有出過鞘。來自王都的所謂的占星術師的預言仿佛就跟兒戲一樣，足足在無盡長城的兵營中等了五年，他沒也沒有

看到任何一個敵人的影子從北方迷霧中走出來。

所以，對于這些人來說，從今天開始，就算是得到解放了。

這支南行隊伍不足百人，其中有十人是海吉維·亞克爾的親兵護衛，其余的全部都是帕德曼男爵的下屬。海吉維·亞克爾同兩名親兵走到南行隊伍中央，心里暗自思忖，如果自己還能保留男爵頭銜，一定也可以像帕德曼那樣，擁有更多的南行名額，他的隨身侍衛——斥候老兵也就不用死了。

“海吉維男爵！”隊伍中央的帕德曼男爵一眼就看到了受簇擁而來的海吉維·亞克爾，立即趕過來，粗聲打起了招呼，“海吉維男爵，真是好久不見啊！哦！對不起！我忘記您被我們的國王陛下剝奪的爵位了！哦！真是可惜！您的女兒那么漂亮，怎么就嫁給了一個約德爾曼人呢？這真是兩百年來最大的丑聞！哦！對不起，我不應該當您的面用丑聞來描述這件事，請原諒我的口直心快吧！現在想來，我沒有讓我的兒子與你的女兒聯姻，這是我最聰明的決定！”他的聲音極大，恨不得所有人都聽到他演講一般的發現。他的兒子就站在他的身邊，英姿颯爽，一臉傲氣，此時正用鼻孔看著海吉維·亞克爾。

完全是憑空捏造！完全是報復！明明是我拒絕了你的聯姻！你這個骯臟、無恥、滿是謊言的家伙想要報復我！已經年滿五十歲的海吉維·亞克爾瞬間瞇起了眼睛，他沒有打斷帕德曼滿嘴侮辱性的言辭，這是他作為一個紳士最后的體面，貴族講話，平民不能打斷，這個貫徹了亞克爾王國兩百年最基本的禮儀。此時他是平民，帕德曼男爵是貴族，“聽說帕德曼男爵要收購鮮花草原，”等對方說完，海吉維·亞克爾才深深沉吟了一下，最后是直接當面宣布道，“我不會同意，永遠不會同意！”

聞言，帕德曼男爵粗糙的臉上沒有任何的不滿，他把手放在自己肥的流油的肚皮上，搖頭說道：“海吉維·亞克爾，你要搞明白一件事情，我并沒有在尋求你的建議！你失去男爵頭銜之后，鮮花草原變成了亞克爾王室的財產，我現在只需要支付給亞克爾王室金幣，鮮花草原就會改名換姓，草原上的兩個村落也要向我帕德曼·亞通交稅！聽說你免除了鮮花草原十年的賦稅呢！那真是太好了，他們一定是這片大陸上最富裕的村民，我想想要收多少稅呢……嗯，這個還得仔細考量一下，想想就開心。當然，你可以保留你的破莊園，不過，你別忘記向我交稅哦！真是可惜，雖然你也姓亞克爾，可是與亞克爾王室一點關系都沒有，女兒還和約德爾曼搞在了一起……”他一邊說著，一邊向著自己的馬車走去，將海吉維·亞克爾晾在了原地。

一口悶氣堵在胸口，海吉維·亞克爾忽然泛起強烈的拔劍沖動！最后，他忍住了。

耳邊卻忽然響起了長劍出鞘的聲音！是胡維，他沒有轉頭，卻能判斷出來。還有另外兩名守衛跟在胡維的后面，那架勢也有拔劍的沖動！

“停下來！”海吉維·亞克爾想制止他前去的腳步，“被剝奪了男爵身份，我的話不管用嗎？”

聽到這里，胡維守衛的身形停了下來，又默默地回到了海吉維·亞克爾的身邊。

剛走出不遠的帕德曼男爵自然也聽見了身后的異響，他的兒子一身輕甲站在他身邊，長劍猛然出鞘。戰斗并沒有發生，等他回身看清身后的場景后，嘴角露出了一絲讓人琢磨不同的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