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神典中的花海

他很老，比祖父還老，只聽他用那蒼老而又嘶啞的聲音再次念誦道：

“我的光明之神，請把小艾瑪還給我吧。”他喊完，然后就在雨中暈倒了。

回到貯木場的賴德很是迷茫，因為他不知道兩個失去記憶的人能走去哪里。

就那么呆立在貯木場之中，感受著天空上飄落下來的雨，賴德崩潰般地坐在了地上。

事實上，他才是貯木場中最為痛苦的那個人。因為他生命中最是重要的兩個人將他忘記了。

有人想流芳百世，讓所有人記得，有人想名傳千古，成為精神領域的不朽。賴德從來都沒有那樣遠大的抱負，這時候，他只想祖父和皮克能記得他。

努力了一個月的時間，皮克雖說回憶起了幾個畫面，但與完全失憶沒有任何的區別。祖父則是更加讓賴德心塞。皮克好說還算是一個精神正常的人，祖父卻像是傻掉了一般，有時候甚至連自己吃沒吃過飯都會忘記。

讓賴德更加絕望的是，祖父不僅丟失了之前的記憶，連最近發生過什么事情都會全然忘記了，滿腦子里似乎都是十余年前的事情。

大黑腳身上的傷勢已經都好了，它站在驢棚子邊緣，就那么看著那個無力坐在暴雨中黑臉漢子。眼神中的光芒很復雜，如果讓皮克看見了，一定能讀出其中的同情味道。

賴德沒有急著出去尋找，在這個時候，他還保持著唯一的理智——等曼陀羅她們回來！

六個人出去尋找總比一個人出去尋找強。

果然，就在他回到貯木場的十分鐘后，曼陀羅等五個姑娘打著油傘從小雨中走回來了。

讓賴德有了稍許放心的是，他在曼陀羅的身后看見了弗蘭克。

本來，他還打算先去旅館去找那些傭兵漢子幫忙，這時候可以直接省去這個多余的步驟。

讓賴德更加開心的是，他在弗蘭克的身后看見了皮克，然后在皮克的身邊看見了祖父。

原來他們是一起回來的！

“賴德，你坐在這里做什么？”皮克進來后，先是把賴德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后把弗蘭克引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時，賴德才看見弗蘭克的背上背著一個老人。

這是……老醫師！

是的，賴德怎么會不認識呢，弗蘭克身上背的老人就是約遜城醫館的老醫師，艾瑪的祖父！

他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賴德還沒有反應過來，隨即看見祖父站到了自己面前。“小賴德，”他聽見祖父這樣質問說道，“你跑哪里去了？我去找了好久。”

賴德愣住了，他撓了撓腦袋，看見那個蒼老的身影走進了主樓。

隨即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這是他這一個月以來，少有的微笑。

他急步沖進了皮克房間中。“皮克，你聽到了嗎？”他驚喜地對皮克喊道，“祖父認得我了！你們出去做了什么……”說到這里的時候，賴德就停住了，因為他看見床上的老人正虛弱地說著什么。

“小艾瑪……”

似乎是囈語，老人并沒有睜開眼睛。

“這是艾瑪的祖父！你們從哪里找到他的？”

這時候皮克回頭，看向賴德說道：“你認識他啊？這樣挺好，你去找找他的家人吧。”

賴德忽然怔住，他看了眼皮克，又看了看床上的老醫師，心里突然感覺到很不是滋味。老醫師有兒子，是個寬臉漢子，皮克曾經親口告訴過他，那個叫巴以的家伙死在了約遜城的大火之中；老醫師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孫女，也是皮克告訴他的，老醫師的孫女被一頭野獸害死了。

所以……“他沒有家人了。”賴德說道。

“沒有家人，他明明在喊著艾瑪。”

這時候，賴德終于確定了一件事情——朱天消失了。

他也不知道朱天的消失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朱天不僅消失了，還帶走了皮克的全部記憶。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臉，賴德對著皮克說道：“艾瑪也死了。”

“不……不……”床上的老醫師緊閉著雙眼，“大火……艾瑪……”似乎是夢到了什么一眼，他張開雙手，憑空亂抓著。

老醫師的話是以顫抖沙啞的聲音說出來的，委實讓人心里難受。老醫師的夢囈持續，直到弗蘭克將一滴圣水滴進了他的口中，老醫師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一會兒，為老醫師換好了一件干燥的衣服，皮克對著弗蘭克說道：“我們需要找到醫師，為老人開藥，他應該是發燒了。”

弗蘭克心里想說圣水可以治愈老人，然后看見主人臉上滿是擔心的神色，他還是主動說道：“我去找醫師就好。”

弗蘭克走出去后，皮克對賴德說道：“說說吧，這應該又是一段新的故事了。”

賴德沉默，他在猶疑著，如果把老醫師的事情講給皮克聽，勢必就會牽扯出來朱天。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他也將給了皮克很多他們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唯獨沒有提起“朱天”這兩個字。他是有著私心的，他怕一旦提到那個名字，那個有著黑色眼瞳的家伙就會蘇醒過來。

“我有點忘了，他是約遜城的老醫師，我們去那里看過病。”賴德撒謊道。

賴德心里想著：這一切的謊言都是為了你，皮克，你應該能理解我吧。從這個角度來說，失去記憶似乎對于皮克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他終于不用時刻遭受到朱天的騷擾了。

就讓朱天的故事終結吧。賴德撒完謊之后，感覺臉上有些燒得慌。暗暗想了一下，他開始轉移話題，“哦對了，皮克，你記得我跟你說過那位貴族小姐吧。你真的不打算去見見她嗎？”

“貴族小姐？”皮克忽然笑了笑，說道，“開什么玩笑，我一個小木匠，怎么會喜歡上貴族小姐呢？我是約德爾曼人，貴族都是奧丁人，這點常識我還是知道的。”

聽到這里，賴德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你不能這么想啊！皮克！曾經的你見到那位美麗的姑娘后是多么意氣風發！他心里深深地為皮克惋惜，為曾經的皮克惋惜。

“那是真的！皮克！”賴德為曾經的皮克爭取，說道，“那一切都是真的，你在婚禮上搶走了海斯珈，你在仇人手中拯救了海斯珈！你知不知道，當我從別人口中聽說你奪走海斯珈的時候是怎樣的激動？我簡直開心壞了，那一刻我簡直是把你奉為了約德爾曼人的光明之神！”

朱天贏得為約德爾曼人贏得了撞車大會，皮克搶走了奧丁人的貴族小姐。這兩個事跡傳遍了整個和平小鎮，雖然和平小鎮中的平民并不知道皮克和朱天這兩個家伙的聯系，但他們知道藍帽子！甚至，在皮克搶走海斯珈的第二天，整個和平小鎮刮起了一陣藍帽子風暴！所有的約德爾曼男人都戴上了藍帽子，各式各樣的藍帽子，針織的，牛仔的，只要是藍色，都扣在了他們的腦袋上，他們戴上藍帽子還不知足，還給自己妻子兒女都扣上了一頂藍帽子。

這一切是何等的讓他驕傲，然而驕傲還沒有持續多久，就都在一個月前煙飄云散，隨著皮克曾經的記憶消失了。

不為了驕傲，單是為了曾經那一份真摯美好的愛情，他也要為其爭取。“你必須見見她。”他語氣肯定地說。

“我會的。”皮克笑著回答。在之前暴雨中同祖父擁抱的時候，他就已經打破了內心的防御機制，決定去找回記憶。

皮克的一反常態讓賴德愣了一下，他也沒有多想，很快就隨著皮克傻笑了起來。

祖父認識他了，皮克也有了改變的想法，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著。賴德這一個月的積悶瞬間疏解了大半，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他對皮克說道：“家里交給你了，記得換一件衣服，我去幫忙找醫師。”賴德把遮雨的草帽扣在腦袋上，走了出去。

皮克的視線則是重新放回到了老醫師的身上。賴德有一些話沒有對他說出來，皮克一直都有這個感覺。他知道那個黑臉漢子不會說話，每當自己問起一些特別的問題時，賴德都會支支吾吾的，這都被皮克看在了眼里。不過他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對于此時的皮克來說，他已經很知足了，他并不覺得賴德會欺騙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想告訴自己，也應該得到理解。

皮克沒有進晚餐，下意識地翻開了擺在窗臺上的通用神典。自祖父搬回到主樓之后，這本通用神典就一直擺在窗臺上，此時已經積了一層淺淺的灰塵。

他吹開灰塵，又輕輕地拍了兩下。

伴隨著床上老醫師略顯沉重的呼吸聲，伴隨著外面淅瀝瀝的小雨聲，皮克翻開了通用神典。這時，他只想找到那副金色花海的畫面，除此之外，他對其他的都沒有任何興趣。

早在深坑中蘇醒之時，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記憶消失得干干凈凈。他此時必須接收這個事實，勇于面對，并找出喚醒記憶的辦法。

在教堂門前，瞥到祖父翻開的那一頁，他就產生了一種感覺——那張金色的一頁自己似乎在哪里見到過！

此時，再翻開這一頁之后，他在心里深深地確定之前產生的愉悅感不是精神幻覺。

金色的花海很熟悉！他沒有去看花海中央的小孩，也沒有去看圖片下面的小字，只是把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金色花海之上。

這一刻，那金色的染料仿佛透過紙張般，深深地與他腦海中的某一個片段相連。

他仿佛聞到了那帶有奶香般的蜜意，愉悅的感覺持續著，內心的柔軟緩緩打開了。他的眼前出現一座城堡，在城堡之下，正是那片金色花海。花海中央的小孩變成一個金色頭發的姑娘。

當他看見那位躺在花海中央的姑娘，一切都靜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