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帝都“左岸世家”一幢歐式三層別墅中,梅子青赤紅著兩眼,下死力將手里的瓷枕砸向地面。
預想中瓷片飛濺的畫面并未出現。
色澤蒼翠的瓷枕重重落地,發出一聲悶響,實木地板上現出了一個小小的淺坑。
僅此而已。
胡麗娜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抱著胳膊看向樓下的梅子青,目中隱著幾分憐憫。
“憑什么?憑什么讓柳嫣然那賤人占了這么大便宜?憑什么我倒楣她得意?憑什么啊她?憑、什、么!”
梅子青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反手抄起一旁的水杯又狠狠砸了出去。
這一回,她終于聽見了清脆的碎瓷聲。
“啪!”,炸裂的高檔水波瓷如一捧碎雪,散落在沙發椅四周的地毯上,春日正午的陽光穿過高窗,照出滿地晶瑩的銀屑。
望住地上的碎瓷,梅子青忽然便覺得,她曾經鮮亮耀眼的人生,亦如腳下這破碎的瓷片,被一只看不見的手輕輕一擲,便碎得再也粘不回原樣了。
她的身子晃了晃,“噗嗵”一聲跌坐在沙發上,面上的猙獰漸漸退去,赤紅的眼睛里,涌動著無盡的悲涼。
她完了。
別說翻紅了,就算老老實實當個十八線亦機會渺茫。而她現在所有的身家,便只剩下這幢別墅,以及銀行里那不到千萬的存款了。
她這后半輩子該怎樣活呢?
這樣一點點的錢,余生卻又是那關的漫長,難道真要過回那種柴米油鹽、無聊又乏味的普通人的日子么?
梅子青閉上眼,渾身的力氣像在一瞬間被抽空,仿佛那看不到盡頭的灰暗人生,已然兜頭罩下,將她身上所有的光和熱,盡數攫取一空。
她的眼角,漸漸氤了幾分水汽。
“氣消了?”胡麗娜閑閑地倚著欄桿,神情中并無多少情緒。
她并不怪梅子青。
梅子青發火是有原因的。
主角被截胡這種事,在圈中乃是大忌,換誰都不可能淡然處之,尤其這角色竟還落在了死對頭的手上,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說句實話,梅子青沒當場把屋頂給掀翻了,就已然是她吃一塹、長一智,脾氣有所收斂了。
莫說是脾氣爆躁的梅花旦,便是她胡麗娜,在初初聽聞柳嫣然最終竟拿下了《云仙錄》林夢瀟一角時,也很吃驚。
當然,她的吃驚與梅子青的憤怒,并不在一個點上。
胡麗娜吃驚的,是天馬影業高超的手段。
事情鬧得那樣大、那樣難看,都被有關部門不點名地批評了,幾乎不可收拾。可是,天馬居然還是保住了《云仙錄》的女主一角,資方席位也得以保留,這背后的運作,簡直堪稱神跡。
然而,轉過頭再想,這結果雖然出人意表,卻也在情理之中。
天馬影業畢竟是圈中巨擘,手握雄厚的資本與豐富的資源,雖然前段時間被突發事件打了個措手不及,然馬志飛當機立斷的處置,卻也還是起到了成效。
據胡麗娜所知,因為處置及時且找準了方向,天馬的損失已被降到了可控范圍之內,看著鮮血淋漓,實則并未傷及根本。比如最近網上的罵聲便少了很多,有關部門也未再施壓,再加上天馬又不遺余力宣傳公益事業,企業形象總算不曾再往下滑。
“子青,我想你應該曉得的,這事兒其實柳嫣然根本就搞不定。不是我瞧不起她,她的能量還到不了那個程度,你氣到她頭上,實在是太抬舉她了。”
胡麗娜輕撫著樓梯的扶手,一級一級踏下了木質臺階,順手將一早便放在樓梯拐角高幾上果汁拿了,走到沙發旁遞給梅子青,又向她背上輕輕拍了幾下。
梅子青正在哭。
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細滑的眼角滴落,襯著她精致的眉目、慵懶的氣質,哭也哭得風韻別裁,讓人挪不開眼。
端詳著眼前這張梨花帶雨的臉,胡麗娜無聲一嘆。
可惜了兒的,這般好的模樣,天生就該在大銀幕上讓人思慕、讓人愛戀、讓人如癡如狂。
可誰成想,好皮囊卻偏偏配了一副臭脾氣,做下那等自斷前程之事,也真是自作孽。
說句不客氣的話,若非瞧在這孩子前途未必無亮的份兒上,胡麗娜也不會滯留于此,看著對方無能狂怒。
誰說自作孽便不可活了?
她“胡麗娜”這三個字,便是現成的活路。
“我……我當然知道了,我又不傻。她柳嫣然算個什么東西?再……再給她十個腦子,她也沒這能耐拿下林夢瀟。我……我知道這都是圈兒里那些能說得上話的……私下里的交易,我就是……就是憋屈得慌。”
梅子青淚水漣漣,濕了長睫,低泣的語聲有若一管洞簫,說不出地凄切。
曾對著鏡子磨練了千百遍的哭戲,在此刻依舊發揮著作用,縱使周遭并無觀眾,她依舊遵從著深入骨髓的肌肉記憶,哭得極美,堪描堪畫。
“你明白就好。”胡麗娜在她身旁坐下,順毛捋著她的頭發,語聲舒緩:
“這個圈子就是這樣兒的,飯碗擱第一位。天馬的名聲至少現在還不能壞,因為它這一壞啊,很多人的飯碗就都保不住了,而為了大家都能吃得飽、吃得好,咱無論如何就得把天馬保下來,讓它再多活上一陣子。”
至于往后,誰知道呢?
“天……天馬要倒么?”梅子青的抽噎聲停了一息。
胡麗娜“噗哧”一笑:“這哪兒能呢?這么大個公司在那兒呢,沒那么容易倒的。”
可是,公司再大,也經不起幾次折騰,天馬這次算是走運,馬志飛也夠狠,第一時間扛下了所有,不然哪,還真不好說。
天馬想必對此也心知肚明,于是死死抓住了這個機會,把《云仙錄》這個IP給攥住了。
這也不過是左手換右手的游戲罷了。
據說,天馬公關部現在正非常小心地、慢慢地,放出當年梅柳爭風的消息,給人一種“梅子青處心積慮才得到的角色,最后卻落在了她最恨的柳嫣然的手上”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