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凝視著許晉那只盲眼。
此際,那曾經顯得畸形的眼眸已然與常人無異,半闔的眼周紅光氤氳,其間還摻雜著星星點點明滅的光。
那是蘇音的天元真靈。
對凡人毫無作用的靈力,在這一刻卻與那紅光交匯融合,望去猶如一體。
許晉的眼睛,其實并非真正的畸形或者病變。
他是異人。
那只“殘目”,便是他的異能。
與身負金雷系異能的水伯、精擅火系異能的石墨一樣,許晉也同樣具備強大的能量,先天的血脈優勢遠高于凡人。
只是,他的情況有些特殊。
若換作兩天前,蘇音可能還看不出他的特別,只能隱約知道他是異人。
可現在,在經歷了浮空畫的現身以及天心道人信箋的修復之后,她對能量變化的種種細微處,也變得更為敏銳了。
在那封天書般的信箋里,好似隱含了一絲極微妙、極玄奧的力量,彌補或增益了蘇音在能量感應方面的欠缺。
是故,在此時的蘇音看來,許晉的異能便素箋上滴落的墨跡,一目了然。
許晉,有一只“神目”。
也可以稱之為“慧眼”。
這是蘇音臨時給取的名字。
這只眼睛有窺破迷障、看穿真相之能,且還附帶著雷霆震懾心之效,正合了“神目如電”、“慧眼如炬”之說。
而相較于水伯與石墨那種偏物理類的異能,許晉的異能,更接近于精神系。
這是遠比前兩者更為強大的力量,對持有者身心兩方面的要求皆極高。
正常情況下,許晉可能要等到年滿十八歲、氣血兩旺之時,才會顯現出異能來。
而蘇音此刻在做的,便類似于提前“啟靈”。
以天元真靈助他“醒目”(依舊是蘇音自創用詞),再鞏固其氣血強度,使得異能開啟時所消耗的能量被靈力抵消。
此外,再以這天地之炁為引,輔以蘇音自己修習的青靈,二者合而為一,替許晉梳筋洗絡、強健神魂,以免其今后使用異能時傷及根本。
畢竟是提前開啟異能,以許晉原本的身心條件,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能量波動,只得以外力輔助,方可保他無虞
蘇音之所以如此,亦是迫于無奈,而究其緣由,卻在許晉自己身上。
一刻鐘后,許晉眼窩邊的紅光漸漸散去,靈霧亦已不見,望去就是個尋常少年。
蘇音輕舒了一口氣,收束靈力,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嗯,還挺精神的。
小小少年郎身姿挺拔、樣貌清秀,雖然衣衫蔽舊,卻收拾得干凈整齊。再細看去,他兩只眼睛似乎有些不一樣,左眼是黑瞳,右眼的黑瞳深處,卻隱著一星殷紅。
這近乎妖冶的異色紅瞳,令得眼前少年平添了一分魅惑之美,顏值立時爆漲,若假以時日,必定又是個美男子。
果然,異人長得都挺好的,就連水伯也別有一番氣度,可能這也是血脈力量覺醒的一個前置條件吧。
這么一想,異能它還是個顏控?
蘇音的思緒又往外發散,她連忙強行按下雜念,佯做整理衣襟,以眼尾余光觀察著許晉。
“娘,娘,您看兒的眼睛啊!兒的眼睛好了!真的好了!真好了,能看到了!娘您看啊,您看啊!”
許晉幾乎是嘶吼著大聲與珠娘說著話,整個人因激動而不停地打著顫,說話時,兩只手還在反復撫摸自己曾經的殘眼,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面上的神情一時喜、一時悲,一時是快意的舒張,一時又是憤怒的狂亂。
他不再是“獨眼兒”了!
他亦不再是“許半瞎”、“小盲兒”、“單眼鬼”等等諸如此類名號所指代之人。
十余年人生,這些如跗骨之蛆般跟著他的綽號,打從今日起,不再與他相干。
他叫許晉!
簡簡單單、清清爽爽,上承于父母、下繼于子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許晉。
只此二字,絕無別號。
許晉死死瞪大眼睛,額角青筋暴起,被抓亂的頭發披散著,瞧著竟像有些瘋魔了。
珠娘也不比他好多少。
她拉著兒子的手,花白的頭發搖著、晃著,如風中零落的敗草,嘴張得老大,卻吐不出半個字來,只不時捶胸嚎啕,又或頓足大笑,而無論哭或笑皆不似人聲,倒像是野獸一船。
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這母子倆情緒失控,狀若癲狂。
蘇音心下微嘆著,衣袖一拂,星光乍現,一道禁制已然布下。
如此,這母子倆便也可以盡情享受這人生之喜,相擁而泣了。
蘇音轉過視線,望向窗外。
暮色四合,細雨如煙,朱朱與阿白皆忙完了活計,正坐在廊下看雨。
兩只小竹椅,兩個嬌嬌兒。
紅衣的那個晃著穿紅鞋的腳丫子,手里還擺弄著一小團晶瑩的星霧;白衣的那個則半閉著眼,面色寧靜,身周飄浮的冰藍色星晶起起伏伏,和雨共舞。
蘇音于是微笑起來。
沒有什么比看到孩子們一切都好更令人安心的了。
這一刻,她體會到了珠娘的心情。
足足哭了有半刻鐘,這對母子的心緒才算漸復,珠娘也回過味兒來,記起這是在恩人家中,再看兒子形容狼狽,想必自個兒也好不到哪去,心下越發地窘迫,忙替兒子整衣理鬢,又將自己的頭發挽了挽。
待粗粗收拾妥當,她拉著許晉便要起身去拜謝,驀聞一道清音響起:
“罷了,剛才我已受過許晉的大禮,如今卻是不必再拜,娘子且好生坐著便是。”
隨著話音,一股柔和的力量便托著珠娘又坐了回去。
珠娘情知眼前女子大有能為,自不敢執拗,只于座中微微躬身,咽聲道:
“仙姑大恩,奴實是無以為報,只得從今往后日日三炷清香祝禱,愿仙姑福運昌隆、仙壽永繼。”
一旁的許晉亦深深拜下,少年的語聲鏗鏘有力:“謝仙姑活命之恩,仙姑往后但有差遣,許晉萬死不辭。”
“那正好,我有話要問你,你如實說來便是。”蘇音面帶淺笑,若東風拂面。
那一刻,正有一團星霧凝于她的喉間,她的聲音好似風鈴一般輕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