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目注著個女鬼,沉吟片刻,衣袖一拂。
法陣四角立時星霧如電,幾束天元真靈疾飛而返,沒入她的掌中。
隨著此舉,無數銀色小劍亦流星般投向法陣正中,迅速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的金色“御”字。
彌漫于陣中的殺機消散而去,四周聲息俱寂,唯識海之上,角弦偶爾奏起一聲短促的濁音。
“嗚——”地一響,好似稚童拿著法螺胡亂地吹。
然而,這聽來毫無章法的雜音,入耳時卻又令蘇音神魂清明,頂在胸臆間那股煩惡之感亦隨之減輕。
被禁制鎖住的負劍女鬼,此時也仿佛好受了一些。
由天元真靈幻化出的小銀劍,天生便是陰鬼的克星,方才幸得蘇音及時收手,這女鬼才不曾像她的同伙那樣灰飛煙滅。
而即便如此,她的身上亦被靈劍劃出了好幾道傷口,不時騰起一股股黑煙,女鬼吃痛,張口哀嚎,卻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在禁制之中,一切有形或無形的攻擊,盡皆被壓制住了。
“居然還附帶精神攻擊的。”
蘇音喃喃自語著道,收起法訣,走到女鬼跟前,細細打量著她。
通常說來,陰鬼的嚎叫除了難聽瘆人之外,并無其他功能,就算是凡人聽郵了,也只是心生恐懼罷了,實質性的傷害是不存在的。
然而,大風城外的這些陰鬼,似是有些特異,可惜方才蘇音一劍斬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了這一個樣本了。
蘇音凝神看著女鬼身上那些混沌的物質。
那東西兀自旋轉著,靈視之下依舊不可描述,其所形成的線條、斑點或形狀,也隨時處在變化的狀態下,沒有絲毫邏輯可言。
蘇音以一種近乎掃描的態勢,一厘米、一厘米地觀察著這種物質。
些微的眩暈感涌上來,那旋渦般的混沌仿佛帶著種奇異的吸力,將她的視線牢牢地陷了進去。
而后,便是熟悉的煩惡與頭痛,眼眶四周絞擰著,腦袋里仿佛有只手在往里打電鉆。
惡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蘇音想要移開目光,可此時的她卻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兩眼依舊死死停留在那些物質之上。
“嗚——”
角弦再度發出了一聲濁音。
這一回,那音韻較之前略顯悠長,余音有若更鼓,帶著種難以名狀的寒瑟。
蘇音忽覺凜然。
也就在這一刻,女鬼哀嚎的動作驀地一止。
那一刻,在那張屬于詭物的僵硬麻木的臉上,仿佛劃過了一絲……驚愕?!
這怎么可能?
蘇音一時難以置信。
陰鬼也會有表情?
這可是詭物中最低等的一種。
雖然它們仍舊保留著人類的形態,但卻并不具備人類的神智,更遑論思想或情感了,與吳桃香那樣的飛尸、宋家的水鬼鬼修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物種。
而眼前這只女鬼,分明就是最普通的那一種,除了那些混沌物之外,與別的陰鬼并無區別,能量波動也極其微弱。
不是蘇音自夸,這種型號的詭物,她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一只。
她張大雙眸,瞬也不瞬地看著這女鬼。
女鬼面上的愕然仍在。
只見她緩慢地抬起頭,黑洞洞的眼眶里分明不見眼珠,可她卻扭動著脖頸,仿佛在打量周遭的環境,然后又以極慢的速度低下頭,遲緩地將“手”舉到了眼前。
她已經沒有手了。
不可名狀的物質包裹著她整條手臂,若她真的有目可視,入眼處,只會是兩團混沌。
然而,這女鬼卻仿佛很歡喜。
她注視著自己的兩只“手臂”,漆黑的眼眶邊,緩緩淌下一道黑色的霧漬。
她在……哭?
那個瞬間,蘇音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見了一聲顫抖的嘆息。
越來越多的黑色細霧自女鬼的眼眶中淌下,女鬼攏起“雙手”,用著極遲緩的動作,以“手”撫摸著自己的“腿”。
哽咽的嘆息聲與歡喜的低泣聲,讓蘇音以為自己面前的是個活人。
盡管在她看來,女鬼的四肢只有四團看不出形狀的混沌物,然而,在女鬼的眼中,她好像正為摸到了自己的手和腳喜極而泣。
“嗚——”
五色海上,土黃色的流光劃過角弦,那幾不可見的弦絲亮起了一剎,復又寂滅,清幽的弦音隨即響起,如風中搖曳的殘燭。
女鬼慢慢地仰起頭,那黑色的眼眶深處,似是閃過了一點微弱的光。
恍惚中,蘇音看到了一名黑衣女子。
玄色道袍,長發漆黑,眉眼間一派冷冽。
女子負著無鞘的長劍,獨自穿行于荒蕪人煙的山野,山頂明月來相照,照見她眼底的清冷與劍上的寒光。
那是劍名。
她是一名劍修。
掌誅邪劍,殺盡天下邪祟。
再一息,蘇音眼前便現出了花香鳥語的靈泉。
泉水濯洗著兩岸風物,草長鶯飛,有靈雀在泉邊飲水。
一些與女子同樣裝扮的男女,俱皆盤坐于水畔,面容肅穆,每個人的身旁皆放著一柄劍。
那些劍雖然形制不同,卻無不正氣凜然。
誅天下邪魔,佑四方百姓
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那并非“一個”聲音,而是許許多多人的聲音。
天空陡然破碎。
一片片如同玻璃碎片般的蔚藍掉落下來,大團黑霧裹挾著污濁的氣息襲卷而至,靈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竭下去。
呼喝聲響了起來。
一道道執劍的身影毫不猶豫迎向裂天與黑霧,一柄柄長劍散發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然而,在那傾覆天地的黑潮之中,這些光亮便如稍縱即逝的流星,又好似撲向烈焰的飛蛾。
蘇音的視線,很快便被撲天蓋地的黑暗吞沒。
在黑暗的濁流中,她看到無數劍修自爆神魂、祭起元嬰、碎裂金丹,一個接一個地沖向黑暗,想要沖出一條通往光明的路。
可是,那黑潮太過強大、太過寬廣,自爆的劍修們便如一朵又一朵的煙花,在濃夜中乍現即隱。
蘇音看到了那名女劍修。
她的四肢不知被什么撕裂,整個人都被鮮血染紅。
可是,她并沒有倒下。
她口銜長劍,挺立于黑暗之中,流出血淚的雙目直視前方,面上沒有一絲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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