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普通的午飯,周寬記不得是怎么吃完的。
飯菜都是普通家常水準。
會比學校食堂的大鍋飯好不少,也比周寬重生以來在校外吃的包子、和隨便嗦的那碗米粉味道好。
周寬只記得自己吃了三碗米飯,算正常水準。
家里現在的飯碗小,三碗大抵等于以前一碗多點的樣子,等于學校食堂打的一塊飯差不多份量……
午飯后不久,趁著太陽高升、灑滿大地,老人起身準備離去。
從老周家到外婆家并不遠,沿著大馬路走三公里多點,沿著山間小路走只不到二公里。
相距很近,不過兩家分屬不同的縣市,因為嘉魚橋是白華與鄰縣的一處交接點……
換上在雨雪天氣更方便走路的雨鞋,老人嘴上招呼著:“寬寬,過了年就早點過來,我給你買了糖,今天走得急,一下就不記得哩。”
“明年要高考哩,怕是沒得幾天假,早點過去還能住一晚上。”
“反正只有這幾天假期,該耍就耍一陣。”
“……”
走進屋前的泥濘地坪中,老人也還在一步三回頭的說兩句。
已經有老人斑的臉上泛著紅光,很是欣喜。
周寬送出去一小段,直到過了老周家東面不遠處名叫堯壩的小橋。
目送老人一步三回頭的走遠,周寬根本分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心緒。
返回屋內,周寬便見陳文茵指揮周遠初:“要過年了,你去把電視機搬下來。”
“周寬你去幫一下忙。”
周寬應了聲:“哦。”
每逢過年,家里總會把放在二樓主臥的電視機搬下來。
南方上半年常見回潮天,一樓經常性可見墻壁起水霧,對電器不是很友好,當年蓋房的時候連廁所都沒考慮,就更沒有太考慮防潮防水了。
很快,周寬跟周遠初將帶著大屁股的老式彩電搬了下來。
雖然這兩年也有平板液晶彩電下鄉,但09年初的這個時期,整個嘉魚橋都沒有一戶人家購買。
在普通農村,現在平板液晶彩電依然算是奢侈品大件……
重新接電了衛星接收器、電視機,周遠初特地讓出了自己喜歡坐的那個正對電視機的靠窗位置,跟陳文茵隔著方桌相對而坐。
從到家以后,周寬人就懵懵的,都沒想著推讓。
等換了位置的竹椅坐下后,周寬才反應過來,但見陳文茵和周遠初習以為常的模樣,就也沒再起身。
……這一整個下午,周寬大多數時候都在看著桌上的三個水杯。
一個是有花紋的透明玻璃水杯,洗得干干凈凈;
另外兩個是老式的白色茶缸,搪瓷制品,耐摔,耐用,這二年在農村里也逐漸開始消失。
透明玻璃水杯是周寬上高中時買的,距離現在兩年多了,依然如新。
當周寬去上學時,就會收進柜子里,不拿出來使用。
每次周寬放假回家,陳文茵基本都已提前洗干凈。
而其它兩個茶缸則不那么講究,偶爾就公用,里面長年累月裝茶水,有一層厚厚的茶垢。
岔開來說一句,南丘、白華一帶日常是飲茶,用大炊壺燒開撒上少許茶葉一般夠一家人喝一天。
哪怕是后來的2021年,也不是太多人改喝涼白開。
………
這個重新開始的2009年1月9號晚上之前,周寬有一年多時間沒回老家了。
最后一次回家是因為……
外婆去世。
當周寬再看到活生生的外婆,像久遠記憶中那樣步履穩健的走出來,紅光滿面的跟自己說話,那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重生這些天來鬧夠了。
再次吃到外婆親手做的臘肉炒蘿卜干,多少年不知眼淚為何物的周寬差點落淚。
前世外婆去世,周寬整個人都是木木的,一場白事下來瘦了好幾斤,卻沒掉一滴眼淚。
回想著這一切,周寬再次在心里念叨:“09年啊,真好。”
這一年,外婆還沒有因病意外去世。
這一年,陳文茵還很年輕,沒有因為周寬背負巨債而白發叢生,看起來比現在老二三十歲。
這一年,周遠初算得上無憂無慮。
這一年,周寬的姐姐周鈺已經大學畢業工作了一年半。
這一年,周寬自己也在無憂無慮的上著高三,期待高考,期待大學,最終穩過二本線,皆大歡喜。
一覺回到十二年前,周寬從未有哪一刻像今天這樣覺得一切都那么好。
這幾天里清醒時腦子里幾乎一直持續的逼問,在周寬踏進家門;
在母親大人陳文茵提前洗干凈了他常用的水杯,給他單獨泡了一杯茶;
在外婆聽聞他今天回家特地走過來送臘肉,還做了臘肉炒蘿卜干;
在向來話不多的父親周遠初言語間關心周寬回家安不安全,又特地去炒了幾道拿手好菜,還習慣性的讓出了最方便看電視的位置;
忽然消失個一干二凈,沒一分一秒冒出來過。
…………
吃過晚飯后,眨眼便到了九點多。
各個衛視臺的電視劇都播放完了,放一些綜藝節目、廣告等等。
周遠初和陳文茵已經打了水洗腳換上棉拖鞋,準備上樓睡覺。
周寬推說還不困,就沒上樓。
陳文茵和周遠初也沒管周寬。
待父母都上了樓后,周寬拿過遙控器順手關掉了電視機,屋內一下變得安靜極了。
連窗外呼嘯的北風似乎也停了下來。
在一整天的懵懵瞪瞪,周圍被黑夜包裹后,周寬終于平靜下來,梳理自己依然駁雜的思緒。
他回過頭想著重生這十幾天里發生的大小事務。
從起初一開始只想撿錢,到后面被劉念推著主動挑撥了一些事情,享受著周圍同學們的恭維和景仰,再到攛掇生事。
又想起那些似乎每一刻都纏繞著自己的焦慮、煩躁,全無回到青春年少的無憂無慮和歡喜……
一幕幕像是放電影一樣從周寬的腦子里滑過。
最后,周寬放松自己,不再抗拒心靈深處發出的逼問。
時鐘滴滴答答走著,周寬心里也逐漸有了些不算完整的答案。
“這一生能干嘛、要干嘛、什么是意義,距離現在太久遠,我想不明白。”
“但是眼下不復雜。”
“不管是為了更好的生活,為了適逢其會的通過信息差撿錢,還是去賺第一桶金,都離不開海量的知識積累;
高中還有幾個月,還可以想辦法把握住高考這種人生中堪稱最公平的機會;
倘若能去熟悉的羊城上中大,或者如果夠得上清北復交,所處平臺便會不同,興許在前世的經驗幫助下能看到完全另外的世界。”
“我終歸只是個普通人,想要過得好,只有自己努力這一條路走。”
想明白有關于學習的這一點,對周寬來說其實特別簡單。
也正是因為簡單,往往做起來更難,所以此前周寬只是淺嘗即止,就是在畏懼這種簡單中的困難。
總想自己是重生人士,怎么也應該像那些重生文主角一樣,做什么都無往不利。
確定了眼下的目標,焦慮便被撫平了一分。
周寬又想到了自見到外婆起,就壓在心頭的事情。
是,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但周寬自認沒有坦然接受的能力。
當年外婆是因病去世,雖說去世前沒被病痛折磨,但也沒有得到過良好的治療。
最遠最遠也只在南丘的市醫院看過,更別說省城的湘雅、京城的協和。
一方面是老周家和老陳家的家庭狀況都比較一般,從未想過諸如給老人體檢之類的事情;
另一方面也是農村的觀念所致,在病痛初期總以為問題不大,就在家門口隨便看看。
因為老一輩生孩子年齡早一些,周寬外婆今年是六十三、六十四,十多年后也不算老,都不覺得有那么突然。
如果說得冷血嚴苛一點,那就是:
在農村的通俗觀念中,人上了一定年紀哪怕得大病也基本會選擇成本更低的保守治療方案。
最遠最遠到市里,大多數家庭從沒想過要去省城乃至堪稱天遠地遠的京城。
因為空間上距離的關系,以及疾病發展速度,等到想要努力時多數已完全來不及。
想著這些,周寬又一次念叨:“09年啊,真好!”
“哪怕家里開明,現實的經濟狀況擺在這里,以我現在年紀能擁有的話語權很難說服爸爸媽媽做這做那;
但如果我自己有錢,或者想辦法讓家里富裕一些,就會不一樣……”
“……”
“現在看來我想要直接撿錢很難,只能想辦法積少成多。”
“好歹也當過IT民工,應該有可能性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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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