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邙

劉備枕著一塊牛骨，躺在篝火旁，閉目假寐——

終于趕到雒陽了！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自稱是毌丘毅的先頭部隊，一路疾行，既不入城，也不與沿途官吏交接，總算是趕在糧食吃完之前，來到了雒陽。

因為朝堂之上的斗爭越發激烈，地方官吏人心惶惶，許多投靠十常侍的官員害怕株連，棄官逃亡，京畿一帶的官府幾乎全部停擺。

所以，劉備拿著大將軍的印信，一路暢通無阻，順利的趕到此地。

如今，帝都雒陽已經遙遙在望，可是……

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看現在的情形，大將軍何進好像還沒有掛掉。

那么，要不要救他一命呢？

想到這里，劉備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還是一介白身，別說是大將軍了，就算是大將軍家的門房，都別想見到！

有什么資格去救他？

更何況，何進此時志得意滿，就算是自己的主簿陳琳，都勸他不住。

你一個來路不明的外人，拿什么去勸說他？

當今之計，還是先弄清雒陽城內的形勢再說……

另外還有，攜帶的糧草已經消耗殆盡。

不過，這事問題不大，只要帶著手下，隨便找個莊子借一點就行了。

一千多個彪形大漢，跨刀持槍，站你家門口，只想討口吃的，不過分吧？

碰見軍紀這么好的軍隊，就問你感不感動？

……

關二爺拄著長刀，盤坐在篝火旁，瞇著眼睛，直盯著前方的城池。

此時的雒陽城，在夜空的襯托下，仿佛就像蹲伏在大地上的猛獸，隨時都有可能張開血盆大口。

不知道這次，究竟要用多少人的血肉，才能滿足它的饕餮胃口。

“唉……”

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一旁的簡雍扭了扭身子，抬頭望天，久久不語。

關羽自然知道他心中焦慮，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外面那些丹陽兵以為到了雒陽，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此時正滿懷憧憬，興致勃勃，互相討論，一夜暴富之后，將會有什么打算……

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自家兄長的底細，關羽心中一清二楚！

現如今，從徐州帶來的糧草已經消耗殆盡，就連拉車的老牛，都已經被錘殺吃掉。

這一路行來，他們一直在冒充毌丘毅的先頭部隊，根本不敢聯系沿途官府。

因為大哥劉備還是一介白身，只要隨便一個官吏，就能奪取這支部隊的控制權。

更何況，當初大將軍派遣毌丘毅前去募兵，給了他秩比兩千石的官位！

這在朝堂之上，也可以算得上實權高官了！

可是大哥他……

當初信誓旦旦的說要進京搏命，可惜，到了這里才發現——

怕是連搏命的資格都沒有！

這又何嘗不讓人焦慮？

這又何嘗不讓人絕望？

唉……

接下來……該怎么辦？

如實稟告大將軍？

可是，毌丘都尉不在，大將軍極有可能另外派遣一位官員，前來領兵。

到那時，自家兄弟又該如何自處？

失去了這支部隊的控制權，又該拿什么去搏命？

若是……隱瞞消息呢？

沒有糧草供應，那些丹陽兵怕是立刻就會造反！

唉……

關羽也忍不住的長嘆一聲，與身旁的簡雍對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們都快急死了……”關二爺低頭看了看劉備，心中敬佩萬分：

“大哥卻還能安臥如常，這怕是上天所授的異稟，非吾等常人所能及也……”

……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關二爺突然瞪大雙眼，猛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呆呆的看著遠方的雒陽城。

發現他的動作，一旁的簡雍也扭頭看了看，然后便跟著跳起來，瞪大了雙眼，張開嘴巴，目瞪口呆！

這時，在外面巡視的張飛猛沖過來，扯著嗓子，大聲叫道：

“大哥！雒陽城中火起——”

張飛的聲音，仿佛就像夜空中的驚雷，瞬間就讓整個營地都騷動起來……

帝都雒陽，天子腳下，皇城所在！

此時此刻，卻在城內燃起了大火，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喊殺之聲傳來。

毫無疑問，自然是出現了軍事政變！

考慮到此次募兵的緣由，眾人立刻就想到——

怕是已經開始誅殺閹宦了！

于是，大家立刻就穿上兵甲，打點行裝，準備開進雒陽，分一杯羹。

畢竟，都已經走到這里了，若是沒趕上趟，那可就太倒霉了！

……

聽到張飛的聲音，劉備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雒陽城內的火光，心中思緒萬千——

何進死了！

袁紹與袁術帶兵攻破皇城，開始誅殺閹宦！

張讓帶著天子劉辯與陳留王劉協，逃離皇宮，卻在北邙山中遭到董卓劫持……

若是趕在董卓之前，救下天子，不知能否避免日后的慘劇？

……

“大哥——”

“將軍……”

這時，關羽、張飛、簡雍以及丹陽兵的隊率，全都圍攏過來，目光炯炯的盯著他，眼神之中，滿是火熱。

“大哥——”關羽拱著手，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問道：“雒陽城中火起，我們該當如何？”

原本他還以為，此行已是山重水復，毫無進途，沒想到轉眼之間，就變故陡升。

離亂之間，可能會是某些人的滅頂之災，也必定會成為另外一些人的進身之階！

“為何我軍剛到此地，便生如此變故？”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冥冥天數？”

關羽回想起路途之中，大哥一直在催促行軍，心中思緒萬千……

“將軍，雒陽城中，必定在誅殺閹宦，我們應當速速進軍！”

“是啊！我軍此行，就是為了誅殺閹宦，報效朝廷，豈能錯過如此盛事？”

“將軍，快下命令吧——”

……

周圍的隊率滿臉焦慮，七嘴八舌，鼓噪前行，恨不得立刻就飛向雒陽。

劉備冷哼一聲，環視一圈，大聲問道：“你們怎知城內正在誅殺閹宦？”

“若是大將軍敗了，該當如何？”

“這……”

眾人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此時，雒陽城內雖然變故已生，但卻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若是萬一站到了失敗者一方，那可就要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再說了……”

劉備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們此時，還沒有回稟大將軍，若是貿然入城，難道就不怕被官軍當做亂兵殺掉嗎？”

“可是……”

“我們辛辛苦苦的奔波千里，趕到此地，難道就只能站在咫尺之外，眼睜睜的看著別人發財，卻什么都做不了嗎？”

眾人滿臉沮喪，垂頭喪氣，心中滿是憋悶。

“就在剛才……”劉備裝模作樣的皺起眉頭，有些疑惑的問道：

“我在小寐之中，夢到一輪太陽從雒陽城內升起，落入北邙山中。”

“你們以為，此夢應當何解？”

“這……”那些隊率目瞪口呆，怔怔的望著他。

“什么意思？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擱這玩解夢呢？”

不過，一旁的簡雍卻靈機一動，慢慢沉吟道：“大日當空，普照天下，該是象征天子……”

“結合此時的形勢，怕不是天子離京，流落北邙……”

說到這里，他卻突然停了下來，像是被自己的分析給嚇到，怔怔的看向劉備。

若是連天子都被迫離開皇宮，這場政變也太過駭人了吧？

此時的雒陽城內，究竟發生了什么？

“有道理……”劉備對著他點點頭，道：“我軍應當立刻開往北邙！”

“這……”那些隊率卻頗為不愿，面露遲疑。

我軍此行，是為了誅殺閹宦！

如今，雒陽城內，變亂已生，我們卻過其門而不入，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你們懂什么？”

劉備冷哼一聲，瞪著他們，厲聲斥責道：“若是天子離京，我軍此去，救駕之功，便可唾手可得！”

“這難道還比不上誅殺閹宦？”

“就算沒有天子，也必然會有貴人北上渡河，趕往河內。”

“我軍可在北邙守株待兔，或是結交權貴，或是抓捕逃犯。”

“這難道不是一場必定的富貴？”

“有道理——”眾人情不自禁的點點頭。

此時，黃河北面的河內郡也被囊括在京畿之中，但它又與雒陽隔著黃河天險。

所以，一旦帝都政變，人們的首要選擇，便是渡河北上，趕往河內。

后來，群雄討董之時，作為士人領袖的袁紹，就一直呆在那里。

占據河內，與雒陽隔河對峙，可以在心理上，獲得一定的安全感。

同時，也在向天下士民證明——

自己還沒有離開政治中心！

自己的政治勢力還沒有徹底認輸！

“大哥說的有理——”關二爺瞇著眼睛，環視一圈，寒聲問道：“你們以為如何？”

那些隊率咽了一口吐沫，連連點頭道：“將軍有理，吾等自當遵從！”

“好！”劉備揮了揮手臂，大聲命令道：

“拔營起寨！進軍北邙——”

……

與此同時，駐扎在雒陽城西的董卓也發現了城內變故，立刻就領兵急進。

直到凌晨時分，趕至西門附近的顯陽苑，見到了弟弟董旻派來的親信，從中得知天子離京。

然后，便轉身北上，趕赴北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