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帥大帳。
一個從對岸游回來的潰兵,正在接受李定國的問詢:“艾將軍是怎輸的?”
“不曉得。”潰兵回答。
“不曉得?”李定國沒聽明白。
潰兵解釋說:“當時我看得清楚,敵軍被分成三截,最前面只剩火銃兵。艾將軍讓咱們沖殺,我就跟著往前沖。也不曉得咋回事,沖著沖著對面放銃,然后沖在正面的就潰了。敵方的騎兵也能放銃,過得很近,一陣放銃,咱們就全潰了。”
李定國知道麾下士卒有多精銳,不可能挨了排槍就崩潰。他仔細思索,問道:“對面離得多近放銃?是不是三十步?”
上次孫可望吃虧,大同軍就是三十步放銃。
潰兵搖頭說:“肯定沒有三十步那么遠,怕是只有二十步。”
“二十步……”李定國難以置信。
上次雙方沖突,大同軍三十步放銃,就已經讓孫可望難以招架。
只一年時間,大同軍又進化了,能拉近二十步再放銃?
李定國對此感到無法理解,他的兵已是天下精銳。可讓這些兵手持火銃,在沒有近戰兵的保護下,在二十步的距離放銃,恐怕敵軍沖到三十步內,火銃兵就全得嚇到潰逃。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無非60米、45米、30米的區別。
看似差距不大,但李定國非常清楚,縮短距離之后的火銃命中率有多高。
此戰之后,李定國手里還有步卒六萬余、馬隊數千,還有過河的騎兵數千,剩下的就全是民夫了。
而且,副將艾能奇被俘,全軍士氣大跌。
怎么打?
繼續對峙,繼續填平河道,繼續搭建浮橋。
就在雙方對峙期間,河對岸突然劃來許多小船。
每條船上,都有被俘虜的降卒,提著鐵片喇叭叫喊:“弟兄們快投降吧,我們都已經降了。大同軍不殺俘虜,對俘虜好得很,每天能吃三頓干的,兩天見一次肉。不要再給張獻忠打仗了,投了吳王殿下,每個人都能分田,吳王還給種子和耕牛。投了吳王,天天婆娘娃娃熱炕頭啰!”
接連不斷的勸降聲音,讓填河、搭橋的民夫,紛紛停下動作望去,對喊話內容露出向往之情。
那些靠河較近的士兵,也都頗為心動,但又懷疑這是騙人的。
“火銃兵,對準船上的人射擊!”李定國生怕動搖軍心,趕快把僅剩的火銃兵調來。
岸邊的大同軍哨兵,通過千里鏡看得清楚,連忙吹號讓勸降者坐船返回。
反正接下來幾天,一瞅準空隙,費如鶴就派人劃船勸降。
可惜李定國的馬思良,帶著幾千騎兵成功渡河,一直在大同軍后方流竄。這些家伙沒有糧食,全靠下鄉劫掠,把霍丘縣的農民禍害得不輕。
盧象觀、陳坦公帶著龍騎兵,一直在跟敵騎糾纏,但根本就逮不住。
隨著時間推移,河道被填得只剩十米左右,至此就很難繼續推進土工作業了。
火炮架起來猛轟,擊碎盾車之后,又讓火銃兵齊射。
甚至火銃兵還沒齊射,民夫就被火炮擊潰。
李定國也有火炮,天天對射。
大同軍三個正規師,75門火炮,而李定國只有30門火炮。質量也不一樣,大同軍的火炮打得更遠,而且準確性更高。
幾天對射搞下來,李定國的火炮被擊毀6門,嚇得他連忙把火炮撤走,打一輪就立即更換炮兵陣地。
“大捷,我軍大捷!”
信使騎馬飛奔而來:“吳王親率大軍,全殲張獻忠步卒,張賊帶領殘兵遁逃進山!”
“嘩!”
“吳王萬歲!”
“趙先生萬歲!”
“我們贏了!”
大同軍這邊開始興奮呼喊,越來越多人得到消息,幾萬民夫更是歡騰雀躍。
對岸的異動,很快引起李定國的注意,他正準備派人打探情況,費如鶴就已經派出使者過去勸降。
宣教官楊繼宗坐船過去,李定國讓士卒不要攻擊。
楊繼宗上岸之后,立即被捆起來,押到李定國面前被按著下跪。
楊繼宗死活不跪,厲聲說道:“李將軍,吾乃使者,若欲這般侮辱,將我殺了便是!”
李定國揮手讓親衛退下,問道:“你有什么話要說?”ωωω.⑨⑨⑨xs.co(m)
楊繼宗笑道:“張獻忠的步卒已經覆滅,只帶幾千騎兵遁入大山,而且被堵死山口無法出來。你還要繼續頑抗嗎?”
李定國臉色劇變:“亂我軍心,將此人殺了!”
“兩軍交戰,竟斬來使?李將軍的器量何其狹窄。”楊繼宗冷笑。
李定國眉頭緊皺,改口說:“放他回去,把嘴給堵住!”
楊繼宗回到對岸之后,費如鶴又派出降卒,坐船繼續吶喊勸降。只不過這次的勸降內容,添加了張獻忠大敗的消息,李定國的麾下將士驚疑不定。
息縣。
白文選此刻還在興奮當中。
十天前,他在平靖關被前后夾擊,率領上萬士卒麻溜投降。
白文選當時只求活命,卻沒想到,黃幺讓他挑選五千精銳,一起出關繼續帶兵打仗。
而且,黃幺只帶五千人,跟白文選的士兵一樣多。
這是對自己的信任啊!
趙天王……現在應該叫吳王,吳王是肯定能得天下的。自己即將帶兵詐城,徹底堵死李定國的退路,這是多么大的功勞啊,說不定能當個開國伯爵。
白文選帶著五千部眾,黃幺率領五千人換裝跟隨。
二人由平靖關跳出大別山,越過淮河之后,從后方前往息縣詐城。
這種刺激玩法,謹慎的李正絕對干不出來,也就黃幺敢舍命發瘋。萬一白文選突然翻臉,詐城時很可能全軍覆沒。
風險越大,收益越大。
若是成功,李定國就回不去了。不但堵住李定國的退兵通道,而且還能提前完成包圍,將李定國的大軍置于死地!
“快快開城!”
李定國站在城下大喊。
息縣守將叫做靳統武,是李定國麾下頭號大將。他專門留在此地,駐守李定國撤軍的關鍵城池,若是李定國糧草不濟,靳統武還要負責安排輸送糧草。
靳統武站在城樓上,一臉疑惑道:“白將軍怎在此?”
白文選說話半真半假:“平靖關打不動,文秀劉文秀留在那邊,我帶兵過來增援定國兄弟。快快開城,我這一路都沒吃口熱乎的。”
靳統武依舊保持著警惕:“白將軍怎不帶糧草而來?”
白文選沒好氣道:“我若帶著糧草行軍,走到這里的時候,怕是仗都要打完了。”
靳統武總感覺不對勁,因為白文選來得太詭異。
但白文選是張獻忠的愛將,地位僅次于四義子,軍職和威望都比靳統武更高。
左思右想,靳統武說道:“請白將軍在城外扎營,末將會安排提供糧草。”
“他娘的,千里迢迢而來,城也不讓進。老子不伺候了,這就回去摟著婆娘睡覺!”白文選罵罵咧咧,轉身欲走。
靳統武還真不敢往死里得罪,忙喊道:“白將軍留步,白將軍可帶二十親兵進城。”
白文選害怕黃幺生氣,也怕黃幺懷疑他要放水,下意識扭頭朝黃幺看去。
黃幺低聲說:“不要看我,答應他!”
白文選也是會演戲的,直接答應不符合自己性格,他指著靳統武說:“你他娘的,你說二十就二十啊?老子偏生要帶一百人進城!”
靳統武答應道:“好,白將軍帶一百親兵進城。今日若有得罪,還請白將軍見諒。”
白文選冷笑道:“嘴上說得好聽,肚子里肯定在罵老子死跛子!”
“不敢。”
靳統武目視一萬士卒退到護城河之外,終于下令打開城門。
黃幺跟在白文選身邊,冒充其親隨侍衛,一路風塵仆仆而來,臉上臟兮兮的不好辨認。
白文選走在城門洞里就喊:“快讓人燒熱水,老子要洗個澡!”
白文選越是囂張,靳統武就越是放下戒心。
靳統武親自下城樓迎接,笑著拱手說:“白將軍……”
“動手!”
黃幺猛撲過去,將毫無防備的靳統武按倒,抽刀壓在對方的喉嚨上。
白文選帶兵砍翻靳統武的親隨,大聲呼喊道:“張獻忠已死,都隨我投降吳王!”
李定國的后方,有士兵坐船飛快奔來。
“怎回事?”李定國問道。
士兵驚恐道:“白將軍……白文選已經投敵,帶兵詐開真陽縣城,我軍退路被阻斷了!”
李定國呆立當場。
好半天,李定國回過神來,大腦開始迅速運轉。
白文選投降趙瀚,說明黃州府、德安府已被大同軍殺穿。
白文選的那股部隊,是從平靖關離開大別山的,渡過淮河直奔真陽縣。按照路程推測時間,白文選這廝,至少七八天前就已投降。
再根據河對岸的報捷時間,說明大同軍殺穿黃州府、德安府,只用了大概半個月。
張獻忠果然大敗,否則大同軍怎會沿途攻城那么順利?
此時此刻,信陽、羅山、光山等地的守城部隊農兵,估計已經集結包圍過來。而李定國的退路被白文選堵死,接下來就是圍殲戰!
不能再打了,必須想辦法突圍。
可自己的表弟馬思良,還帶著幾千騎兵在對岸呢,得先把騎兵弄回來再說。
李定國派人偷渡傳令,剛把人派出,對岸又劃船過來。
這次來的是艾能奇,只剩一條胳膊。
“你的左臂怎沒了?”李定國關切問道。
艾能奇臉色慘白,苦笑道:“挨了火銃,只能鋸掉,大同軍的醫官手藝不錯。”
李定國又問:“你也是來勸降的?”
艾能奇嘆息:“我一個廢人,降不降都無所謂,也沒必要勸你投降。只不過,趙瀚傳令過來,你若是帶兵投降,今后可保父親張獻忠一命。”
“他怎敢留得父親性命?”李定國冷笑。
艾能奇解釋道:“趙瀚的意思,是把父親流放至東蕃臺灣,去跟島上的土蠻作戰,幫著東蕃漢民開拓土地。”
李定國都不知道有臺灣島存在,問道:“東蕃在哪兒?”
艾能奇搖頭:“我也不曉得,聽說跟瓊州差不多。”
“那就是流放戍邊了。”李定國感慨。
艾能奇一臉嚴肅表情,正色道:“能保得一條性命已是不易,趙瀚的士卒根本不可戰勝。那天我親眼所見,沒有友軍援護的兩三千火銃兵,被上萬人沖到二十步才放銃。兄長能想象那種場面嗎?三排槍響,我麾下士卒,當面就給擊穿了。被射擊的那一片,只剩千余人還站著,其他全倒在地上!”
李定國說:“他們的騎兵不堪用。”
艾能奇說道:“趙瀚占據數省地盤,能一直沒有騎兵?趙瀚不是大明官府,父親只剩幾千騎進山,就算能夠再次出山,還能跑去哪里?降了吧,保住性命也好。”
李定國沉默許久,終于開口:“退路已斷,接下來就是被四面合圍。算了,我死無所謂,莫要帶著幾萬將士一起死。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