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有和云淺說過,女兒家打個耳洞是為了方便穿個繩環,用以娘親或者夫君拉扯著教訓。
所以這樣該是能讓她變得低賤一些。
嗯……
云淺瞧著阿青干干凈凈的耳垂,心想在那垂上打個洞,就能被天道垂憐了嗎?
似乎也不容易。
云淺柳眉微微蹙起。
在如今可以用溫和的夾式耳墜做裝飾后,想要讓夫君同意她穿個耳環……困難程度興許不弱于讓她被天道垂憐。
嘆氣。
果然,這次她要讓徐長安失望了。
云淺嘆氣的模樣落在阿青眼里,她轉身無奈的說道:
“云姑娘,你怎么了,還在想天道垂憐的事情?姑娘有什么事去找公子,你自己一個人想很容易鉆牛角尖的。”
“沒事。”云淺偏著頭:“我是在看你沒有穿個耳環。”
“耳環?”阿青愣了一下。
話題這么跳躍的嗎?
她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耳環?妾的確沒有穿過耳環……怎么了。”阿青很是疑惑。
她不常打扮,看著花月樓姑娘們都戴首飾自己也沒有多余的想法,純粹是沒有佩戴首飾的習慣。
“穿個耳環,人會顯得低賤些。”云淺輕聲解釋。
“……啊?”阿青聞言,眨了眨眼。
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的確聽說過這個說法。
可這個云姑娘說什么呢。
她是從哪兒出來的老古董嗎,耳環這種事情現在哪里還有幾個人記著,估計只能從文統的書上找到記載。
阿青一時間很是無奈,但是一想到云淺可能是哪個“隱世家族”出來的,就覺得云淺會與時代脫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阿青心想云淺這話要是讓暮雨峰的女人聽去,該是要不開心了,畢竟合歡宗那群妮子哪個不穿個耳環?
“云姑娘,現在也沒有那種說法的,以后別說這種話了,別的姑娘聽了會不高興的。”阿青提醒云淺。
“沒有這種說法了?”云淺看著阿青。
被云淺這樣嚴肅的視線看著,阿青想要說的話噎了回去,清了清嗓子:
“興許、興許塵世里還是有的,可云姑娘既然入了仙門,便不講究這些了吧。”
“原來是這樣。”云淺明白了。
她就說徐長安是不會騙她的,徐長安說有這個說法,阿青如果說沒有……云淺就要認為阿青不甚聰明了。
阿青搖搖頭:“別人就不提了,就說祝……祝姐姐,她整日晃蕩著耳上那叮當叮當的紅玉耳墜,偶爾還換著花樣的佩墜子,難道她是低賤的人嗎?”
自然不是。
所以,云淺還是早些收起這種會得罪人的想法比較好。
阿青當然不擔心云淺會得罪什么人,只是她現在很喜歡云淺,自然要為了云淺的形象考慮,所謂完美的女子,自當是面面俱到的。
“祝姑娘……”云淺想了想,輕輕點頭。
的確,祝平娘常佩耳墜,她在暮雨峰的地位也很高,在徐長安心里的地位也很高,應當不是地位低賤的人……
云淺忽然抬起頭,看著阿青問道:“姑娘家做妾室,算是低賤的嗎?”
阿青聽著云淺冷不丁的話,頭上一連冒出了幾個問號。
瞬間,她覺得云淺的話語變做鋒利長矛,好像要將她穿個透心涼似得。
什么叫姑娘家做妾室算不算低賤?
不對……
云淺為什么要問自己?
我可沒說要做妾,別瞎講。
阿青眼角輕輕抽了兩下。
興許是做賊心虛,她心里有一種被云淺暗示了的感覺。的確,她不止一次想過自己原來是廉價的姑娘,妾室……
她對著云淺一口一個妾的自稱,莫不是讓姑娘誤會她想要做妾室吧。
但是看著云淺那溫柔的眼神,阿青又很清楚云淺并非是在暗諷自己,于是很是無奈:
“姑娘家去做妾室……自然是算是廉價的。”
是不是低賤先不說,可哪個姑娘不想做正妻?
妾室,在塵世里和玩物也沒有什么分別,說一句低賤沒問題。
“嗯。”
云淺應聲。
她心想若是這樣的話,那就算祝平娘穿了耳環,穿耳環這個動作仍舊是低賤的。
祝平娘也算妾室吧。
至于祝平娘本身是不是低賤和廉價的,那當然不是了。
她夫君的因緣,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低賤的。
云淺又是愣了一下。
若是這樣的話,那“云淺”作為如今徐長安最喜歡的姑娘,豈不是也和祝平娘一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低賤的了?
原來是這樣的嗎?
只要夫君喜歡她,無論她怎么作踐自己,終歸是尊貴的,不會被他之外的存在垂憐。
所以,是否尊貴、是否高高在上,本質上不取決于云淺,而是取決于夫君是不是仍舊喜歡她。
她真正變得低賤,就是從徐長安厭棄她開始——在那之前,她就算在身上穿十個環,仍舊是霜天之上的云姑娘。
云淺呼出一口清氣,輕輕的說道:“那……那沒事了。”
她不想要變得低賤了。
高貴些好,高貴些好,高貴會被喜歡,
一時間,發覺這個道理的云淺竟然連穿個耳環的想法都沒有了,要知道她本來一直想要正常佩戴首飾的。
可萬一這真的能讓她變得低賤,豈不是徐長安就不喜歡她了。
一些事情上,哪怕可能性低到微乎其微,在云淺這里也會被放大到十分嚴重的地步。
“不想,嗯……不想了。”云淺嚴肅的點頭,將這件事牢牢的記載心里。
一旁的阿青:“?”
這個云姑娘從方才開始就在想什么呢?
她這么好看,怎么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也不是。
她跟不上云淺的思緒,只能說兩個人思考方式不同,不能擅自說云淺不聰明的。
阿青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唇角,算是她說錯了話的懲罰。
又覺得是自己的錯,畢竟云淺難得詢問她一個問題,她卻將問題轉丟給徐長安,以至于云淺本身就勞累的腦袋還要自己去思考。
是她的錯。
“云姑娘。”阿青停下腳步。
“嗯?”
“姑娘方才問妾身如何才能被天道垂憐……妾給不出回答。”阿青看向窗外的陰雨連綿,聲音幽邃:“可天底下,是有人能給出這個答桉的。”
“誰?”云淺看著她。
“是妾的一個……故人。”阿青想起了許多過往的事情,忍不住嘆氣:“云姑娘,你相信……世界上會有厲害到不可思議,讓人完全起不到反抗心思的人嗎?”
“信。”云淺同意的點頭。
“姑娘說的是徐公子吧。”阿青嘴角抽了抽,醞釀好的心情被云淺一下擊碎了。
“是他。”云淺言簡意賅。
“妾就知道。”阿青嘖了一聲,她現在也算是真的對云淺有三分了解。
的確,徐長安就算沒有仙人的身份,在這位云姑娘眼里如今一定也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阿青今日被喂了太多次恩愛,短時間內已經有些免疫了。
阿青認真的說道:“妾說的不是公子,而是一個女人,若是她在,該是能回答姑娘的問題,她一定知曉如何能讓天道垂憐。”
云淺平靜的看著阿青。
她知道阿青說的是誰。
是曾經在湖邊和徐長安‘月下幽會’的石姑娘。
其實就是夜里碰見聊了幾句。
云淺不覺得阿青比石青君差,兩個人都是差不多的,甚至阿青還要比石青君厲害一些——因為目前來說,徐長安對于阿青要更親近,哪怕這份親近是因為自己用了阿青的緞帶,是因為阿青攙著她走路。
可有好感就是好感。
所以,阿青現在是比石青君厲害的。
但是云淺沒有反駁,而是繼續聽她說話。
“當兩個人之間的差距過大,便根本生不起為敵的心思。”
阿青說這句話的時候,當真是十分的感慨。
她當年初步修煉,看著天空中石青君的背影時,怎么會想到會有與她為敵的一天?
那時候有的只是憧憬。
甚至即使入了乾坤境,她還得接受一個事實——石青君比起她的敵人,更像是她的引路人。
阿青之所以踏入乾坤境后能那么快的穩定境界,不就是因為在走石青君曾經走過的路?
即使是已經走到了個人能力盡頭的她,一直以來仍活在石青君的陰影中,雖然二人的修為可能看起來差別不大,都是乾坤境,都走到了能走到的頂端,事實上若是真的生死相搏——自己只有跑的份。
除非阿青手底下能再出一個乾坤境,不然,她還得被石青君給壓的死死的。
“她當年真的……”阿青喃喃說著,眼里的情感十分復雜。
說不出是什么心情。
興許只有如今重回少女時期的自己,才能想起曾經對于石青君的憧憬是怎么樣的感情。
那時候,高高在上的仙子如同冷艷的花朵開在山巔,而她則是花朵腳邊匍匐的枯草,是她跟前卑微的泥土。
那時候,低賤、卑劣的半妖遠遠的望著高天之上的仙子,想著的是只要她將眼光投向自己,自己便會幸福得顫抖。
曾經,半妖姑娘明知道自己不過是憧憬之人絢爛經歷中一顆不能再平凡卑微的沙礫,卻仍舊想要看著她的背影,想要成為那樣的人。
阿青想到這兒,眼里的情緒消散的干凈,釋然的笑了笑。
是了。
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感情。
如果你憧憬某個人,你一定會看見她身上閃閃發光的地方,會看見她身上美好的一面,她身上符合你內心的一面形象。
而那些不好的,或是不符合你內心的部分,會因為你眼里所專注的她的閃光點而暗澹,你會看不見她的瑕疵,忽視她的缺陷。漸漸地,她在你心里的形象會越來越完美,可也越來越平面。
直到真的接觸后,才會知曉所謂的憧憬和喜歡,只是自己內心的妄想。
阿青在踏入乾坤境,與石青君見面的那一剎就明白了。
兩個靈魂無法交流。
無法互相理解。
她所憧憬根本就不是什么石青君,而是一路走到今天的“阿青”,是一天比一天優秀的自己。
可,誰說少女時期的憧憬并非是美好的感情?
哪怕如今想起來是可笑的,可阿青仍然覺得那段經歷是美好的,尤其是……自己用少女時期的思維身體去想石青君時,曾經憧憬的季動撲面而來,真的讓她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的確。
興許她對于石青君的一切憧憬都是強加在她身上的妄想,可唯有一點并非是她的臆想。
那就是……石青君真的很強大,不可思議的強,越是接近,越是能感覺到近乎于高山寰宇一般的壓迫。
當今天下,石青君絕對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所以……”阿青微笑的看著云淺:“天底下若是有一個人能解決姑娘的問題,一定非她莫屬,嗯,不開玩笑的說,下次妾身若是見了她,會幫姑娘問一句的。”
她會問石青君,如何能被天道垂青。
“是嗎。”云淺若有所思。
石姑娘有這么厲害?
怎么阿青這樣的堅定石青君能幫到她?
石青君能讓天道垂憐自己?
云淺搖搖頭。
不可能的。
眼看云淺搖頭,阿青就要為自己少女時期的憧憬對象討個說法了,怎么也不能小看她曾經修行的動力不是?
“云姑娘,那女人真的比妾身強太多了,她肯定知曉讓天道垂青的法門。”阿青說著,自己都笑了。
一心想要給石青君找個男人、將她從霜天之上拖拽下淵海的自己,居然也會替石青君說話了。
“比你強?”云淺疑惑的看著阿青,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當然。”阿青點頭。
她和石青君之間的差距,估摸著石青君得全方位削弱個兩成她才能有勝算。
別小看這兩成,到了她們這個境界,哪怕只有一成的差距,都是天與地。
兩成……
阿青有些憋屈。
這么大的鴻溝,她除了對朝云宗和石青君退避三舍,還能有什么法子?
“這么厲害”云淺看著阿青,認真的說道:“可我覺得,你比她厲害的多。”
徐長安現在更喜歡阿青。
誰才是厲害的,在云淺這兒沒有絲毫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