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烏云密布,狂風陣陣,一副風雨欲來之勢。
一眾花月樓的姑娘們正在巨大畫舫的船板木亭上避雨,同時視線都落在船上的一處客房中。
“祝姐姐……又吃獨食。”
“我還沒見過那樣好看的姑娘呢。”
“那可是仙門,你以為。”
“好了,這次可不好說平娘是吃獨食,畢竟是從仙門來的仙子……應當是有什么正事吧,人家特意來一趟,可不是讓你們當景看的。”
“就是,惹怒了人家仙門姑娘,看怎么收拾你們。”
姑娘們嬉笑,然后有眼尖的姑娘們忽然愣了下,指著風雨中的湖面。
“那是什么!你們看那邊!”
“看什么。”
一眾姑娘們跟著看過去,結果也都愣住了。
只見湖面上有一艘小船正頂著風雨朝她們這艘畫舫而來,如同風暴中的一縷青葉,搖搖晃晃的似是隨時有可能側翻。
這么大的雨,即便出行也應當是行駛大的、重一些的篷船,哪有駛無頂小木船的?
磅礴的雨水不要一刻鐘就能將船給灌滿。
一時間,姑娘們都傻眼了。
雖然天色黑暗看不清來人具體的模樣,可勉勉強強從身形上可以看出是個女子。
“這是哪樓的傻姑娘?怎么這樣出來了。”
“天……她膽子也真是大,這要是不小心翻了,掉水里……誰能看見?”
雨聲如雷,真要是栽水里,再碰見個意外真是怎么喊都不可能有人聽得見,下次等人發現她,怕不是已經在湖面上飄著了。
“還愣著干什么!去接人啊!”
有姑娘急著說了一聲。
一眾姑娘立刻醒悟過來,紛紛撐著傘,放下船板,去接那新來的女子上船。
可是當小木船靠近之后,所有的姑娘都愣住了。
因為船上的不是什么普通的花月樓少女,而是一個渾身被大雨淋透的……道姑?
對,就是道姑。
與花月樓多數打扮艷麗的女人不一樣,這個道姑并沒有穿著長裙,而是一身極為規整的古樸道袍。
一邊接道姑上船,姑娘們一邊怪異的看著她的到來。
道姑有著十分尋常的面容,無法給人一絲一毫的驚艷,和她們花月樓這一群鶯鶯燕燕格格不入,看起來大概不到三十歲的樣子,面上沒有點妝,神色淡薄。
關鍵是,此時的道姑狼狽極了,因為沒有帶傘,所以渾身濕透,一身道袍緊貼在身上,道袍邊角發白、破舊尾邊還不斷的在向下滴水。
冠也亂了,青絲貼在臉邊,狼狽至極。
這樣的道姑讓才見過溫梨的花月樓姑娘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已經有少女看向道姑的胸口,露出幾分羨慕的神色。
雖然是個出家人,身材倒是極好。
浪費了。
“誰……誰請的姑子?”有人立刻問道。
“呸呸呸,人家是道士,你叫誰姑子呢,知不知禮。”
“做法事的……反正都一樣。”
“你知道什么,道士跟和尚可是不一樣的,做的是祈福、度亡、捉妖的事兒……”
“一樣一樣。”
“不對吧,咱們又不做法事,開個宴……請姑子做什么。”
一群姑娘們嘰嘰喳喳的討論,竟然將剛上船的道姑給瞥到一邊了,看的出來她們對于忽然出現這么一個不太聰明的女道士很感興趣。
就在此時,有姑娘猶豫后說了一句:“難道是……為了阿青來的?”
阿青?
一句話說出口,所有的姑娘都愣住了,緊接著沉默不語。
半晌后,一個脾氣不甚好的站出來,掃視周圍的姑娘們,氣惱的說道:“平娘不是說了要我們接納阿青嗎?今個的宴是為了誰開的大家心里也有數,這是誰干的?明知道這樣……還請了個道姑來的!這是要惡心誰?阿青還是平娘?你們倒是長本事了!”
“不是我。”
“別看我,和我沒關系。”
“我挺喜歡青姐姐的,別這樣看著我。”
一時間,花月樓的姑娘們慌作一團。
顯然,道姑的到來讓這些姑娘們誤會她是受人之托前來“除妖”的,畢竟阿青是半妖,樓里也的確有不喜歡她的。
“不喜歡阿青可以,但是……在這個場合請人來做法事……有些過分了。”有人小聲說道。
“就是、就是。”
“問問她吧。”
“嗯。”
在討論之后,姑娘們的視線落在面前這個道袍完全濕透的女人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淋浴淋傻了還是出家人都是這個模樣,她們覺得眼前這個道姑好像……走神了。
“這位姑……道長。”一個華裳女人走到道姑身邊,先是屈身行了一禮,然后輕聲道:“道長可是走錯了地兒……咱們這兒沒有法事要做。”
道姑:“……”
她看起來完全沒有回神的意思,柳眉緊蹙,視線始終放在北桑城那一片漆黑的天空之上,如同注意力被完全吸引過去了。
“?”花月樓的姑娘們沒有得到回應,竊竊私語了起來。
‘不會……真是個傻子吧。’
‘雨天不使傘,還不說話……傻不一定,但是不好說有沒有癔癥。’
“咳。”華裳女人咳了一聲讓眾人安靜,然后伸出手輕輕推了一下面前的道姑:“道長,道長?”
李知白的注意力始終落在北桑城上方的天空。
此時,李知白漆黑的瞳孔輕輕顫著,仿佛此時看見的是什么極度震撼的事情。
‘居然是真的……掌門她……居然真的放棄了道韻……’
信中一筆帶過的事情,親眼所見之后給李知白內心帶來的震動是巨大的。
她是最接近石青君的人,最憧憬她的人,也只最知曉道韻是怎么樣的存在、以及道韻對于石青君來說意味著什么的人。
所以,李知白無法理解,無法理解掌門為什么要這樣做,要知道……放棄了道韻,就等于是放棄了天道……
那作為乾坤境,失去了天,該如何更進一步?
她的心顫著。
不久之前。
李知白在接到祝平娘信件時本來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祝平娘又在寫一些有的沒的,可她還是寵著那姑娘,將信打開看了一遍。
這一看不要緊,祝平娘居然說……掌門出現在了北桑城,而且還取下了收集道韻的陣圖。
李知白當時第一反應就是祝平娘是在騙她。
畢竟,掌門不是想見就能見的,沒有石青君的召見,就算是李知白也不能擅自去石青君的住處。
所以李知白如果想要驗證這條消息的真偽,就只能自己親自去北桑城一趟。
她也知道自己從未去看過祝平娘一次,很不合適。
但是很快,李知白就意識到,祝平娘再不靠譜,也絕不可能用掌門來做什么文章。
于是,她立刻就下山了,沒有任何的猶豫。
而到了北桑城之后,李知白就一連遇見了幾個意料之外的事情。
首先就是和朝云宗上如出一轍的大雨,完全無法用靈力屏障遮擋,所以只能被淋了個通透。
但是在陣圖面前,淋雨根本就不重要。
正如祝平娘所言,平日里若隱若現的道韻消失的一干二凈,只有各色靈力在其中流轉。
掌門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又發現了什么成果,居然要放棄道韻。
李知白立刻就將神識附著在陣圖之上,專心理解陣圖的變化,試圖能從被石青君改變的陣圖中得到一些答案。
至于她自己,則是朝著祝平娘氣息所在的地方而去。
對陣圖的解析只是次要,關鍵還是要見到祝平娘。
她是近距離接觸過掌門的,一定知道什么。
于是李知白來了。
當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樣著急的下山,不全是因為道韻的事情。
畢竟道韻的事情再匪夷所思,她只要等下一次見到石青君之后開口詢問就是,完全沒有必要著急。
她之所以一刻都等不下去,是因為——祝平娘信中寫的幾句話。
‘掌門的變化很大,這些變化……我于信里和你不太好說,總之就是很奇怪。’
就是這樣云里霧里的話,將李知白給徹底拿捏了。
沒錯,掌門相比之前……變了。
這一點李知白也發現過。
但是當時掌門的變化在她眼里還完全稱不上是奇怪。
所以,李知白隱約感覺到,祝平娘所說的奇怪和她所理解的估計不一樣。
連祝平娘都用了這樣的詞,足以見在她眼里掌門變化有多么驚人。
這下,李知白就坐不住了。
能讓她這般失態的,天底下除了掌門也就沒有第二人,她迫不及待的下山想要從祝平娘那里知曉究竟發生了什么。
而此時,祝平娘……不,祝桐君的氣息就在眼前。
將全部注意力從陣圖之上挪開,李知白看向周圍這些將她圍住的姑娘。
“道長,您總算是回神了。”
華裳女人有些擔憂的看著李知白:“您……沒事吧,要不要請個先生瞧瞧?”
這一連推了四五下才醒過來,別是著涼了再燒著。
“沒事。”李知白說道。
這些,就是桐君的‘女兒’們吧。
李知白其實不擅長與人交流,而作為曾經的大小姐,她對于青樓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如今忽然遇到這樣的場面,一下也有些不知該如何了。
如果這些只是普通的姑娘,自然隨她。
但是這些圍著她的姑娘身上多少都帶著祝平娘的守護刻印,看的出來祝平娘對她們是極為在意的。
桐君的“女兒”,那自然就是她的“女兒”。
李知白壓住急切去見祝平娘的心思,在想著這是發生什么事兒了,怎么將自己給圍了?
“道長,是誰……請您來做法事的?”
“法事?”
李知白只是在道觀待過許多時日,習慣穿道袍,可不是真正的坤道。
她說道:“沒有法事要做。”
“欸?那……您也不是為了阿青來的?”
李知白搖搖頭。
她都不知道阿青是誰。
不過,在說話期間,李知白仔細看了看這些桐君的女兒們……雖說都是青樓的姑娘,不過眼神的確是很干凈的,她很是喜歡。
于是李知白的語氣不自覺的柔和了起來。
她溫和的說道:“不知你們是誤會了什么……不過,我是來找祝平娘的,這個你們該是認識吧。
李知白說著,取出一個木牌。
“找平娘的?”姑娘們一擁而上,紛紛看過去。
“這腰牌,上面寫了個桐字?是平娘的嗎?”
“不認識。”
“不認識。”
李知白聞言,有些無奈的將腰牌收了回去。
祝桐君這改的真是夠徹底的,名字改了就算了,連沿用了這么多年的身份牌也要改。
“不過,這位道姑姐姐說的好像是真的,應該真的是來找平娘的吧……”
“我覺得有可能,這牌子看著挺值錢的,這道姑袍子都破了,應該拿不出來這東西。”
一時間,眾多姑娘們面面相覷。
祝平娘自己找的道姑……因為什么?
可能還是和阿青有關吧。
比如知道有姐妹害怕半妖,請個道姑鎮場子讓她們安心什么的……
但是姑娘們很無奈。
有必要特意請一個道姑來讓膽小的丫頭們安心嗎?
船上不是有徐公子在?
有公子在……
誰還會怕半妖啊。
至于說李知白有沒有可能是仙門什么的……此時沒有一個姑娘這么想過,畢竟她們才見過溫梨,認為那樣神豐色滿的才是仙子。
李知白嘛。
道袍沾水以后顯得……豐滿是挺豐滿的。
可哪個仙人會讓雨淋成這樣啊。
還穿著破舊的道袍,還劃船過來……
罷了,無所謂了。
李知白不知曉,她平日里能不用仙門手段就不用的生活方式和普通的樣貌,讓她被誤認為是普通的出家人。
“道長,您先隨妾身來吧。”華裳女人在李知白有些驚詫的目光中忽然牽住她的手。
“去哪。”
“先把濕衣裳換了。”
華裳女人搖搖頭,指著李知白那一身濕透的貼身道袍。
“可不能讓您一直這樣,宴還沒開始呢,祝姐姐如今也正忙著,一會兒……妾身就帶您去見她。”
換衣裳?
李知白本想要說什么,但是感受著桐君女兒手心傳來的溫熱與擔心的眼神……嘆氣。
要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