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祝平娘而,天底下的感情無非是那么幾種。
依戀、眷戀、迷戀、愛戀。
曾經祝桐君是個簡單的人,她的感情大多都在李知白身上,并沒有體驗過什么復雜的情感。
溫梨……還不如她呢。
所以如果感情有等級的話,祝平娘認為溫梨的等級比她低。
從一開始,祝平娘就不認為溫梨的情感會是什么復雜的東西。
畢竟溫梨和徐長安認識的時間不長,也只是單純師姐師弟,沒有經歷過共患難的感情,無非是少女初戀的美好。
甚至……她詢問溫梨覺得女子對男子感情的起始是什么,想聽到的也不是好奇,而是更加膚淺的東西。
比如……好色?
因為徐長安長得好看,所以溫梨才會喜歡他什么的。
嗯,祝平娘真的是這樣想的。
這并不是說她認知中溫梨是膚淺的人,而是溫梨生長環境所致。
于她所處的血腥黑暗中,一朵花兒的美好都是那樣的讓人向往,又何況是一個溫潤、俊俏的少年人?
于是祝平娘一開始并沒有對溫梨的喜歡太過于在意,畢竟這丫頭已經不是半妖了,她已經徹底變成了人類。
喜歡徐長安,僅僅只是人類對于更美好的追求罷了。
人們追求美而遺棄丑,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
然后就接上了之前的話,當溫梨因為徐長安長得好看而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時,就陷入一種無法理解的不可自拔中。
自以為是的‘喜歡’。
自以為是。
祝平娘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在這一刻,她意識到了溫梨對徐長安的感情并不是膚淺的,相反很復雜,復雜到溫梨這樣聰穎的姑娘都看不清楚。
“為什么?”祝平娘不明白。
“?”溫梨有些疑惑祝平娘在說什么。
“阿梨,你的心思……居然也會那般斑雜嗎?”
祝平娘站起身,走到溫梨身邊,自蜜餞袋中取出一顆蜜餞遞給她,同時輕聲說道:“些許的小心思,能與姐姐我說說嗎?”
“嗯。”
溫梨接過蜜餞卻沒有吃,想了想后認真的說道:
“有時候……我看著師弟和小花在一起親近,會覺得心里不舒服。”
“嫉妒?”祝平娘眨眨眼。
這算是什么事兒。
自己嫉妒自己是吧。
“也許是。”溫梨搖頭:“最開始的時候,會不太明白,小花分明與我是一樣的,可對我卻不甚親近,反而膩在師弟的身上。”
“……”祝平娘眼角輕輕一抽。
合著,這丫頭一開始是嫉妒徐長安能夠和小貍花親近啊……
祝平娘瞥了一眼溫梨。
毫無疑問,這種嫉妒后來變了,便成了嫉妒貍花能夠和她喜歡的師弟親近。
真是有趣。
這就是少女細膩的心思嗎。
也許是多重心思混合在一起,才讓溫梨越來越在意徐長安吧。
“你說這種事情,居然不會害羞的。”祝平娘感慨不已。
“并非是不能見人的事情。”
“那……于你而,什么是不能見人的?”
祝平娘一句話直指要害。
“……”溫梨沉默了。
是了。
哪怕是可以直接承認喜歡師弟的溫梨,卻也有不愿意讓人知曉的事情。
溫梨將蜜餞放入口中,一點點吃著。
祝平娘在一旁驚詫的看著溫梨。
借著吃東西而拒絕回答自己的問題嗎……
原來,溫梨是會使用這種小手段的女孩。
阿梨越來越可愛了啊。
祝平娘忍不住輕輕勾起嘴角,又覺得是自己的錯。
一直以來,因為溫梨表現的太過于優秀,她也好、溫梨的師父也好、那些憧憬她的人也是,總會將溫梨當做是成熟的女子。
但是仔細想想就知道了。
會任性到一劍將徐長安身上纏著的胭脂靈氣斬去的女人。
會感情細膩糾纏成一團亂麻的女人……
會依靠著吃東西逃避的對話的女人……
祝平娘想起了一開始的時候,溫梨故意出錯也要給徐長安安排一個唾手可得的任務、將一粒開源丹送到他的手上……
這種行為就不是一個穩重成熟的知性女子能夠做出來的。
溫梨那颯爽俊俏外貌之下所隱藏著的,本就是貓兒一樣的性子。
溫梨……本就是十分可愛的人啊。
祝平娘眼神俏皮的看著溫梨吃蜜餞,顯然并沒有跳過這個話題的意思。
安靜了許久,直到溫梨將蜜餞徹底吃的干凈。
“味道怎么樣?”祝平娘問。
“有些甜了。”溫梨微微蹙眉,她其實不太適應吃這種充滿了糖霜的點心。
“這是長安給那位云姑娘做的蜜餞。”祝平娘攤手。
“原來是這樣。”溫梨想起了云淺直接把糖霜往茶水倒著喝的場景,點點頭:“云師妹是很愛吃甜的。”
“嘖。”祝平娘撇嘴:“你知道云淺愛吃甜,卻不知道長安愛吃什么?”
“師弟偏好吃辣的。”
好吧。
是她小看溫梨了。
祝平娘承認,她有必要重視起溫梨對徐長安的感情的,那種情感……絕對不是她認為的因色而起。
她深吸一口氣,問道。
“所以呢,你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兒……是什么。”
溫梨低下頭,半晌后抬起,認真的說道:“有時候,會覺得……小花很狡猾。”
“小花?”
祝平娘不解:“它不過是你神魂上妖族的一部分,現如今的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連妖族的傳承都沒有,狡猾什么。”
溫梨看著自己一雙白皙、青蔥一般的手,沒有說話。
她仿佛可以在上面嗅到那讓人惡心的血污、凝結的血痂。
這些東西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洗凈的。
祝平娘看著溫梨眼神中的連漪,忽然就明白了溫梨想要隱藏的事情。
半妖。
溫梨不想讓徐長安知道,她曾經是一個半妖。
是啊。
以溫梨的性子,如果不是故意隱瞞,徐長安怎么會不知道整日和他親近的小貍花實際上就是從溫梨“身上掉下來的肉”呢。
想到這里,祝平娘就能夠猜到溫梨說小花“狡猾”是什么意思了。
分明溫梨和小花本是一體的。
本是一體的人,哪怕分家了,一切都是要分一半的。
天賦、體質、乃至是壽命都是要各自分開的。
小花在沒有妖族傳承的情況下,比徐長安這個整日苦修的人都要提早開源……它的身上是有著溫梨的修行天賦的。
所以,其實如今溫梨的天賦根本就不是完全體,而是分出了許多。
可天賦分了、體質分了、壽命也分了,那么……罪孽呢。
曾經作為兵器,在戰場上肆意殺戮敵國士兵的這份罪孽,小花并沒有拿走一點,而是由溫梨一個不剩的全部背負下來。
可真要算起來,溫梨之所以會成為兵器、之所以會在戰場上失去理智……都是身為妖族的那一面作祟。
可如今,妖族的一面反倒是干干凈凈的。
這很不公平。
如果溫梨和小花如今成為了單獨的個體,這就是十分不公的情況。
但是也沒有辦法,小花如今就是個剛出生的孩子,它懂什么罪孽?身為妖族的小花,如今四只小爪子干干凈凈的,可以毫無保留的趴在徐長安的懷里。
這不是狡猾,那什么是狡猾?
“……”祝平娘看著溫梨沉默的樣子,忍不住嘆氣。
阿梨這是在嫉妒身為妖族的自己啊。
嫉妒為什么它能夠重新開始人生?
所以……
這就是溫梨想要放棄劍道、一切重新來過的理由嗎?
“阿梨,我以為……這些塵世的事兒,你該是早就放下了。”祝平娘嘆氣:“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天真。”
“師伯,我殺了許多人。”溫梨抬起頭。
“那又怎么樣?”祝平娘看著她:“長安殺的人少了?這周邊的匪徒死了多少……你不知曉?”
徐長安為了保護云淺的安全,將周圍全部肅清的事情,溫梨應當是最了解不過的吧。
溫梨輕輕搖頭,平靜的說道:“師弟殺的是為惡之人,不會臟了手。”
但是她不一樣。
她殺的盡是些對上半妖完全沒有反抗能力、只能聽從命令的普通人。
盡管,那些人對上她之后恐懼的路都站不穩,卻依舊會站出來守護身后的家園。
她仍然是為惡的那一方。
溫梨直視著自己的一雙手。
讓人覺得可笑的是,這樣的她,在得到祝平娘幫助逐漸恢復理智后,最大的追求卻是“太平長安”……
真是諷刺。
溫梨不會去逃避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如果是對她的半身、對小花這個分明與她是一體的存在,溫梨會羨慕甚至嫉妒它的一無所知,也是人之常情了。
溫梨:“……”
作為曾經小國所持有的兵刃,對方借用她這個半妖來行駛侵略之事……溫梨已經數不過來了。
所以,她才是惡人。
她手上無辜之人的鮮血是無論如何都清洗不去的東西。
于是在溫梨心里、在那樣溫和善良的師弟面前,她不愿讓他知曉她的過去。
“天真。”祝平娘撇撇嘴。
她沒有想到,這點小事也能讓溫梨嫉妒。
在祝平娘面前,溫梨這種想法不得不說是很天真的,但是一想到溫梨本身的年歲也不大……又覺得是可以理解的。
她輕輕哼了一聲:“原來你這丫頭是會逃避的,姐姐以為你當真是可以做到毫無遮掩呢。”
“逃避……”溫梨不解。
“哦,是姐姐我說錯了話。”祝平娘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道歉。
逃避?
溫梨才沒有逃避。
就是因為徹底背上了罪孽,就是因為沒有忘記,沒有去逃避,所以溫梨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真正的逃避,溫梨只需要認為她已經不再是半妖,而是重生的“人類”,自然可以不用再在意這些前塵往事,認認真真做自己。
或者她可以將罪孽全部推給一無所知的貍花。
但是她沒有這樣去做,只是自顧自可愛的在嫉妒著。
真可愛啊,這個丫頭。
“我忽然覺得逃避一些沒有什么不好。”祝平娘眨眨眼:“現如今,那些過往都和你沒有干系了,就算想要彌補,也找不到門路,何不放的輕松些。”
“……”溫梨沒有說話。
祝平娘輕輕嘆息。
這丫頭對徐長安的感情復雜,不會是認為她是個惡人,而徐長安是個良善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會抬不起頭吧。
總覺得,這種天真的想法,有可能在溫梨身上產生。
“阿梨,你可不是個惡人。”祝平娘提醒她。
“我知曉。”溫梨點點頭。
她當然不是個惡人。
她是暮雨峰的大師姐,是朝云宗的修士。
“所以……將這些事兒和長安說說,怎么樣?”祝平娘笑了笑:“說不得,長安會給你一個不一樣的答案呢。”
在溫梨有些呆滯的神情中,祝平娘攤手:“那小子對妖族不仇恨,對半妖的態度……也一視同仁。”
想想他對阿青的態度就知道了。
祝平娘覺得,如果是徐長安,應該可以很輕松的就解開溫梨這個不大的心結。
“師弟嗎……我知曉,我會去問他的。”
“算了,你當我沒說。”
祝平娘忽然駁回了自己的想法。
溫梨:“?”
“別去問他,嗯……這件事還是別讓他知道的好,嗯,和他也沒關系對吧。”祝平娘干笑著。
“……嗯。”溫梨在祝平娘的視線增壓下,點了點頭。
“呼。”
祝平娘有些后怕。
差點忘了。
徐長安好用是好用,但是如果讓他去開解溫梨……毫無疑問,這種行為只會讓溫梨陷得更深啊。
所以,不需要勞煩徐長安開解溫梨。
過去這種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自然會讓溫梨慢慢想通的。
“姐姐大概知曉,你是個復雜的丫頭了。”祝平娘伸了個懶腰,在溫梨的視線中緩緩說道:“可是……我依舊不看好你。”
說句不好聽的。
想想徐長安和云淺這一對夫妻吧。
多年的羈絆混合著,一方將一方養大,后者開始反過來照顧前者,后又一起私奔至北桑城。
這樣的情感平凡,卻如同一杯發酵的美酒。
對于徐長安而,他至今的人生都貫穿著云淺的名字,方才可以說是一句恩愛——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