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的話,你難道想要以這般破絮的模樣去見長安?”
祝平娘上下打量著溫梨,嘖了一聲。
丫頭本來白里透紅的肌膚因為真元透支而蓋上了一層慘白,加上許多地方還受到了屬于‘祝桐君’靈力的侵蝕,焦黑一片,就連溫梨的眼底也有一片黑漬,緩緩向外擴張的,如同一片蛇鱗一般,駭人的很。
等到溫梨恢復了真元,自然能驅散身體之上的附著,可如今……她可沒有辦法恢復。
所以,祝平娘說一句溫梨身子是‘破絮’當真是沒有一點夸張。
事實證明,祝平娘真的很會說服人,而作為長輩,精準拿捏晚輩的心思也是一種本領。
“……”聽著祝平娘的話,溫梨低頭看了看自己。
本來一襲黑色長裙在幻化成道袍后,都在與幻影的爭斗中破損了,如今她這一身黑裙,說一句衣不蔽體再合適不過,而那些暴露出的肌膚都呈現出被侵蝕的漆黑可怕模樣。
溫梨雖然不怕疼痛,可這樣的確有失風范。
作為暮雨峰的大師姐,時刻保持在師妹們面前的完美形象,讓她們有所憧憬……也是師父所說的,身為大師姐的必修課。
這副凄慘的模樣,的確不適合讓師妹們看見。
師弟……應當是一樣的吧。
不,不是這樣的。
溫梨輕輕搖頭。
師弟與師妹們是不一樣的,由心而論她的確不愿意讓徐長安瞧見自己這副慘澹的樣子,可如果是師弟的話,便沒有關系。
師弟見過了她迷茫、漸弱的模樣,在他面前便沒有什么丟臉不丟臉的說法,只是在照鏡子。
師弟不會因為一向不敗的她凄慘一次就對她失望。
所以,沒有必要為了自己的面子而浪費一顆接近九紋的丹藥。
但是正如師伯所說的,先生送出的東西沒有往回收的道理,那……溫梨覺得最好的選擇還是她收下這顆丹藥,然后將其放入暮雨峰的內庫中,等待之后給有需要的師妹用。
“……這丫頭。”祝平娘明顯看出了溫梨面上的猶豫,她忍不住嘆氣,瞥了一眼身旁的李知白,對她使了一個眼神。
‘阿白,你也勸勸啊,干站著做什么?!’
但是讓祝平娘意外的是,李知白彷佛完全沒有看見她的眼神,反而……正在出神,魂游天外,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平娘:“……?”
阿白怎么也跟著發呆?
她想什么呢。
祝平娘懵了好一會兒,才無奈的暫時放過走神的李知白,將目光重新放在猶豫不決的溫梨身上。
說來奇怪,溫梨本是極為灑脫的性子,連讓她承認喜歡徐長安她都不帶猶豫的,如今反而為了一顆可能成為暮雨峰的資源……開始糾結。
一切以暮雨峰為重的心思……嗎。
果然。
祝平娘這些年不在山上,不過現在她明白為什么山上那些刁鉆刻薄的老女人們一個個對于溫梨這個大師姐這么滿意了。
暮雨峰的大師姐這個位置很重要,她并不代表是新生代的大師姐,而是……一整個暮雨峰的大師姐。
也就是說只要成為暮雨峰的大師姐,那么山上所有人都自動成為了她的師妹。
這種輩分混亂的情況,極有可能是因為包括祝平娘在內,沒有一個女人會認為自己是“老女人”、“老一輩”。
所以,她們能夠觍著個老臉在新入門的姑娘、在徐長安、在溫梨面前自稱一聲“姐姐我”……
于是暮雨峰從數不清年歲的老女人,到二十多風華正茂的少女,大家都是年輕的姑娘,都是同一輩分……這種情況下,大師姐的地位自然很高。
暮雨峰的大師姐在關鍵時刻有資格取代暮雨峰上任何一個職位,可以行使暮雨峰上任何一個職權——包括祝平娘的職權在內。
不夸張的說,溫梨這個地位,在法理上……她都可以算是祝平娘的‘師姐’,會不會這么喚是一回事,但是地位的確是擺在這里的。
甚至在溫梨上位之后,她口口聲聲的“師父”,較真起來,都得喚她一聲師姐。
聽起來十分詭異。
我喚你師父,你喚我師姐,咱們各論各的。
可規矩就是如此,暮雨峰的大師姐與其說是輩分,不如說地位——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承認的地位、暮雨峰公認的臉面。
這幫女人別的都可以不要,可唯獨愛慘了臉面。
要知道,想要成為暮雨峰的大師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有著艷壓眾人的姿色是第一點,其次還要有讓幾乎所有人都‘喜歡’、‘認可’的本事。
相比之下,修為、能不能打反而是最次要的。
祝平娘以往還覺得是不是溫梨的天賦太好,所以才能壓服眾人。如今她才反應過來,山上的老女人里有不少與她同輩分、甚至年齡還要壓她一籌的女人。
那些人可不是溫梨能夠對付的,可溫梨仍舊是公認的‘大師姐’,這里頭的文章……
在瞧見溫梨面上的猶豫之色后,祝平娘有些理解了。
對于撒手不管事兒的老女人來說,還有什么比看見溫梨這樣的姑娘,更讓人羞愧的……
溫梨在修行之余,事事以暮雨峰為基,她對暮雨峰的歸屬感是刻在心上的,連帶著那些師妹在她心中也是‘家人’。
相比之下說不好聽的,那些老女人只怕一個個還惦記著‘以前的合歡宗’呢,她們要大師姐的名頭要的也不是責任,而是面子。
而溫梨這么一個天賦極高、人氣極高、樣貌無可挑剔,甚至在職責上都盡心盡責的姑娘,在山上就如同大日一般,讓宅著的老女人看上一眼都會被灼傷。
這種情況下,那些一只只出自合歡宗的“老鼠”,怎么有臉與溫梨爭什么大師姐。
“我說呢……”祝平娘嗤笑一聲,輕聲道:“以往為了大師姐的名頭,一個個打的狗腦子都出來了,如今個個的這般老實。”
陰暗的蟲子是見不得光芒萬丈的太陽的,她們上不了臺面,只配化好了妝容湊在一起吃茶聽曲兒,縮在角落里看著溫梨。
毫無疑問,溫梨就是暮雨峰的“小太陽”,是從上到下都人氣拉滿了的姑娘。
祝平娘輕輕搖頭,回頭看了一眼發呆的李知白。
阿白那個玄劍司的晚輩一雙招子的確是白長了。玄劍司的宗主又怎么樣?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要來暮雨峰求親……求得還是溫梨的親。
別做夢了。
想要娶走暮雨峰的小太陽,除非做好了面對一群‘陰暗潮濕’老女人的準備,不然的話……除了碰壁、給自己惹麻煩,沒有第二個選擇。
對了。
祝平娘自己也是‘陰暗潮濕’的老女人其中一個。
“嗯……”祝平娘眨眨眼,面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其實,只要小太陽不被娶走,內部消化一下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也只限于內部消化了。
而徐長安,自然是算自己人的?
祝平娘偏著頭,又覺得徐長安作為一個‘陽光’的少年人,在暮雨峰里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光源了。
一個貼心、溫和、專情的執事,誰會不喜歡呢。
只是在云淺上山之后,本來溫和的光源開始變得刺眼。
于是,在人氣上,還是要看溫梨。
“阿梨……最近山上遇了什么困難嗎?”祝平娘問。
“有一些。”溫梨聞言,柳眉下意識蹙起,配上她白皙額上一抹被侵蝕的漆黑,翹起來很讓人心疼。
“還真有困難?”祝平娘愣住了,追問道:“出什么事兒了?”
“是這樣的。”溫梨搖搖頭:“師伯們出于各種原因,弄塌了宗內的一處偏臺的論道場,而后,又啟了重開暮雨峰自己論道場的念頭……”
這兩頭散財,本就不富裕的暮雨峰如今真的可以說是到處漏雨了。
祝平娘:“……”
抽了一口涼氣。
她想起來了。
那群老女人為了試煉長安的本事,往偏臺的論道場里塞了各種玩意,甚至還有人把自己二十歲的虛影都塞進去了……簡直就是沒腦子,以為偏臺是阿白的識海內景嗎,什么幻影都能往里塞。
下場就是論道場直接崩壞。
誰弄壞了誰賠。
這一下,暮雨峰光是賠償一處道臺就是大出血。
然后要重啟自己內部的論道空間,這一下……又不知道得砸多少靈石。
都不用看溫梨的臉色,祝平娘大概就能知道溫梨面臨的暮雨峰內庫是什么貧瘠和哀嚎的模樣。
怕不是能擠的都擠出來了……難怪呢,難怪一顆近九紋的丹藥看的溫梨眼睛都亮了。
祝平娘頓時急了。
氣急敗壞。
那幫老女人都干的什么事情?
自己不在山上,這內部直接就被掏空了是吧,明知道不富裕,就少作一些!瞧瞧把溫梨都給逼迫成什么樣子了。
“她們就知道花庫中的錢財,就沒有從自己的小金庫中拿靈石?”祝平娘問。
“該拿的、能拿的……師叔師伯們都已經盡力了。”
溫梨說著,似乎沒有理解祝平娘為什么這般惱怒:“師伯,庫中緊迫些沒關系,暮雨峰自己的論道場是很有必要建造的。”
有了屬于自己的論道空間后,切磋、提升、模擬各種環境戰斗都更為方便,對暮雨峰師妹們的修行有著莫大的好處,所以就算是過的緊巴些,溫梨也認為是對的事情。
只是,如今師妹們出任務,獎勵都快出不起,才算是有些苦惱。
“……”祝平娘沒有話說。
要不然說人家溫丫頭是大師姐呢。
聽見能拿的都拿了,祝平娘意識到這群女人個個也都是窮鬼,或者說……她們本來積累的寶物當年都留在合歡宗了。
不然,真以為分家是那么容易的?
出身合歡宗,就算走的時候,也得留下足夠的價值……不然,合歡宗白培養你了?
“她們也是,不是個個都最會騙男人錢了?”祝平娘還是氣急敗壞,她跺了跺腳:“現在需要她們了,倒是出去勾引幾個男人,把庫中的缺漏給補上啊!”
又不難,想來她們隨便從一堆追求者中招幾個有地位,類似司空列宿那樣的男修,撒撒嬌也就到手了。
嗯,祝平娘沒有在開玩笑。
“……”溫梨卻愣住了,她呆滯了好一會兒,看向祝平娘,一時間竟然拿捏不住祝平娘的心思。
師伯她…是在開玩笑……對吧?
“呃。”祝平娘被溫梨的眼神一照,頓時老臉一紅。
是了。
已經不是在合歡宗那會兒,她們都要臉了。
“我……開玩笑的。”祝平娘低著頭,她想著回頭,竟然發現李知白還在發呆。
她這般鬧騰,李知白竟然好似沒有看見一樣。
自己說了……什么值得阿白這般出神的事情嗎?
罷了,先不管她。
祝平娘搖搖頭,然后對著溫梨說道:“我這兒還有些靈石,等我回去整理好,你帶上山去吧。”
和那些窮鬼不一樣,祝平娘可是富裕的很。
“麻煩您了。”溫梨沒有任何猶豫,反而是輕輕松了一口氣。
都是自家人,自然沒有什么好謙讓的。
祝平娘盤算著送多少靈石上去比較好,同時說道:“阿梨,丹藥你該吃還是要吃的。”
“嗯?”溫梨眨了眨眼,此時她面上漆黑的侵蝕已經到了眼底,不過她完全沒有什么感覺。
“長安見了,又會擔心,那小子最是麻煩的性子……好吧,其實是姐姐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釋,你總不能讓我告訴他,是我把你打成這樣的吧。”
她的幻影也是她。
祝平娘如實說道說著:“既然是我的問題,那回頭我給你補一顆,你帶上山。”
她實話實說,溫梨就沒有拒絕。
不讓師弟擔心、不給師伯添麻煩,這些對于溫梨而言,遠遠比讓她保留臉面有說服力的多。
沒有多想,溫梨將丹藥吃下。
幾乎瞬間,她身上的侵蝕就停了下來。
“阿白……阿白?”祝平娘發現李知白仍然在發呆,頓時嘆氣:“你想什么呢。”
李知白:“……”
她其實是在想一件事。
祝平娘提醒了李知白,溫梨不能用破絮一般的身子去見徐長安。
那自己這個做先生的……
難道就能穿這一身艷麗、彰顯身體曲線的紅裙去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