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擬還未結束,畫面繼續跳轉。
葉舟發現,自己此刻正身處一條公路之上。
他的身邊是已經拋錨的汽車,而此時的天空之上,驕陽似火。
隨著信息流的緩緩匯入,他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這是1983年,他在丑國。
這條公路,是從德克薩斯奧斯汀到紐約的公路。
他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前往紐約羅切斯特大學,參加第五屆國際量子光學會議。
這次會議對于量子技術發展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正是在這次會議上,受到極為震撼的技術沖擊的、來自華夏的8名學生、學者確定了回國后一定要共同推進中國量子光學的學科發展的策略。
之后,這8人先后回國,在第二年召集了國內的首個量子光學會議,也就是國內量子計算發展史上所說的“瑯琊會議”。
自那以后,國內的量子光學逐漸被人了解,在落后西方十年之后,開始了緩慢但堅定的追趕。
這是一次播種,而他則是種子——那本來應該在場的,第九枚種子。
他必須參加這次會議,并且必須不擇手段地去吸收消化會議上所討論的那些有關量子光學的知識,然后最大限度地帶回國內、推動國內學科的發展。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到達會議現場。
葉舟從車上拿出地圖,從記憶流中他已經知道,自己是所有參會8人中唯一一個驅車2600公里遠赴會場的人,其中的原因,不言而明。
他買不到機票,因為航司不愿意賣給他。
葉舟嘆了口氣,開始認真地閱讀紙質地圖。
在辨識出自己所處的位置之后,他發現自己離下一個加油站,還有整整36公里的距離。
而這36公里中,幾乎全部都是無人區。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先把車子放在一邊,然后自己步行前往加油站,在找到維修工之后,在回頭拖車修車。
在這個沒有手機的年代,一切都那么艱難。
葉舟從車里取出大半瓶水裝在隨身的背包里,隨后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向前的道路。
陽光熾烈,地面燒的滾燙,他的鞋底甚至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開始軟化,散發出難聞的橡膠氣味。
但是葉舟沒有停下,他已經激活了思維編程,這時候的身體素質相比年幼的他已經有了質的提升,思維編程的效果也同步提升。
這段路,一直都是上坡。
他的腦子里不斷閃回這記憶流給他注入的記憶碎片。
“葉舟,休息一下吧,都已經12點了,你已經連續16個小時沒有休息了。”
“不行啊,實驗室開放的時間就那么長,我現在休息,下一次排隊又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時候了。來,幫我把那個透鏡調整下位置,我需要記錄不同的入射反應。”
“調到什么角度?”
“30度吧,你能幫我讀數嗎?”
“可以,交給我吧。你以后會回去嗎?”
“我會的。我必須回去,我的國家培養了我,我要回報給她。”
“同學,圖書館已經快要到閉館時間了,請你收拾好東西離開吧。”
“女士,請你稍微再等幾分鐘好嗎?麻煩你了!我必須在今天把幾段關鍵證明完成。”
“你可以明天再來,你知道,圖書館每天都會開門的。”
“女士,在我們華夏有一句話,叫做‘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的時間太有限了,我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好吧.如果我們的年輕人都像你一樣,那我們的國家也許會更好吧?”
“你們已經很好了,而我們還不夠好。”
“不,這一點我并不贊同,你國家正在登山,而我們也許已經在下山的路上了。”
“教授,能麻煩你幫我看看最新的演算稿嗎?我得出來的數據有問題,但我找不到問題在哪。”
“葉,你不應該這樣折磨你自己,你知道嗎?你的頭發已經白了很多了,再這樣下去的話,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教授,我沒有辦法,我不是一個聰明人,所以只能花費更多的時間。”
“不,葉,伱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你只是不是天才而已。”
“可是,這個領域所需要的就是天才。不是嗎?”
“不,這個領域不需要天才,這個領域需要的是堅持不懈的攀登者。葉,留下來吧,我會繼續擔任你的導師,我會為你爭取最優質的資源、最好的待遇!”
“不,教授,我沒辦法留下。你們有許多的天才,而我的國家,連你所說的攀登者,都沒有幾個。”
“你知道,如果你想回去,其實不是那么容易。”
“我必須要嘗試。教授,現在我們可以討論演算的問題了嗎?”
葉舟眼前的場景不斷交錯,他看都自己模擬的這具身體在每一個深夜、每一個清晨都孜孜不倦、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所能吸收一切知識。
在剛剛進入奧斯汀分校的時候,自己曾經去圖書館里搬回了一大堆的書籍,這些書籍數量以百計算,堆迭在他的書桌上,高度甚至超過了他的身高。
而在過去的三年時間里,他努力壓榨著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壓榨著自己每一分每一毫的精力,從最上面的書開始,每讀透一本書,他就要在那本書上貼上一個小小的標簽。
那些標簽如同登山的旗幟,標注著他曾經走過的道路。
到不久之前,最后的一枚旗幟終于插在了最后一本書上,而那座山,也已經按照順序自上而下顛倒過來。
他不僅僅是登上了、更是傾倒了那座書山。
想到這里,葉舟默默推了推鼻梁上有些厚重的眼鏡。
他的鏡片已經被汗液蒸發的水汽覆蓋,稍稍擦干之后過不了幾秒鐘,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
于是,他索性摘掉了眼鏡,沿著道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跋涉。
這條路走了5個小時,葉舟感到自己的體溫在不斷上升,甚至神智也開始逐漸模糊。
這是體溫過高的信號。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很可能倒在這條路上。
現在他手里的水還剩下小半瓶,他必須做出抉擇,到底是用有限的水給自己的身體降溫,還是繼續留下來補充水分。
葉舟選擇了前者。
哪怕在脫水的狀況下,他仍然可以繼續堅持一段時間,可是,如果大腦持續高溫,他很可能會發生癲癇。
在這里,沒人能救得了他。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將水分成三次澆在頭頂降溫之后,他終于看到了加油站的建筑,隨后,他耗盡了思維編程效果壓榨出來的最后的精力走進了加油站,喝掉了整整兩升冰水,才終于讓自己的體溫恢復了正常。
一旁的營業員詫異地看著他問道:
“老兄,你是走過來的?從死亡公路上?”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公路。”
“你走過來的方向就是,這條公路要穿過無人區,每年都有很多人因為車輛事故死在那里.老兄,你真是夠走運的,你的車拋錨在多遠的地方?三公里?五公里?”
葉舟搖了搖頭,回答道:
“不,是36公里。”
加油站的維修工帶著葉舟返回公路修好他租來的破舊汽車,長途駕駛了20小時后,葉舟到達紐約。
當天出現在會議現場時,他的另外8名同學全部投來了驚異的目光,隨后,所有人相視一笑。
畫面逐漸黑暗,葉舟知道,這是又一座名為求知的山峰,而他又一次登上了峰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