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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跬步行(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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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3-05-20  作者:榴彈怕水
伴隨著落日,張行回到了身后軍營。

暮色遮不住凝丹高手的眼睛,張行打馬緩步入內,沿途目光掃過營盤內的種種,五角形的外壘,梅花瓣一樣的排列的主體內部軍營,然后是一條條溝渠、柵欄、土壘,有橫有豎有斜線,外加繁復的崗哨、川流不息的巡邏隊伍……如果說這些還算是軍營內常規的設置,但有一些地方,也就是外壘內部、內營外部,在特定位置設置了很多單獨的營房、崗樓,而且雖然倉促,卻都有半永久化的趨勢,那就顯得很奇怪了。

不過,對于雙方高層而言,此事背后的玩意卻絕不是什么秘密,黜龍幫選擇留在這里,便是準備用之前在將陵實驗出的法子搞一個死陣,而對面的白橫秋本是白氏正經傳承,自然也是一眼定真。

而且,這些多余的營地點位依然不是這里最古怪的地方,實際上,營地最大的問題在于,它過于秩序井然,過于嚴肅縝密了。

“今日下午還有逃竄的人嗎?”回到中軍大帳,張行收起了在李定面前的從容,張口便問。

“沒有了。”正在忙碌什么的馬圍趕緊從諸多參謀文書中起身。“今天中午改的什伍連坐連動條例下去后,便沒有逃亡的了。”

“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要用這種方式治軍。”張行沒有坐下,他難得顯得有些憂慮。

原來,隨著黜龍軍大兵團的離去,加上昨日太原武安東都合計七萬余眾的聯軍出現在了此地一日內的偵察視野中,軍中到底是為之震動起來,而震蕩之中再也壓不住流言,很快就有相關消息泄露,繼而產生流言,以至于很多軍士與隨軍人員進一步動搖,發生了逃竄。

“其實也是人之常情,能逃這么少,已經不錯了。”雄伯南揚聲稍作安慰。“比三征時的逃兵又如何?”

聽到后一句,饒是帳內極為嚴肅,也不禁一陣哄笑。

“古往今來,哪有能跟三征比逃兵的?”待到笑聲停下,張行也是苦笑一聲。“而且我倒不是計較這一點逃兵,而是擔心部隊軍心緊繃,不能持久。”

“與其擔心這個,倒不如擔心一下外面的人。”徐世英忽然從外面進來,停在張行身后,面色嚴峻,語氣沉重。“咱們這里是精挑細選的隊伍,有嚴密的營寨,有張首席有雄天王,壓肯定能也得住,逃也就那幾個零星的,還都是想往后面跑,而不是投降,但是外面的人就說不好了……明后天崔氏一倒,舉起旗幟來,不知道多少人會投降。”

非只如此,徐世英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因為沒什么意義了——他覺得,便是要用這種方式抵抗,也該退到崔氏可以輕易控制的清河、武城身后,最好背靠高雞泊。

但即便如此,張行也只能默不吭聲,雄伯南更是欲言又止。

倒是馬圍忽然失笑:“要我說,首席跟徐大頭領都多慮了。”

“怎么說?”雄伯南精神一振。

“關鍵是明日或后日那一戰。”馬圍含笑道。“若是那一戰能守下來,咱們本土作戰,必然軍心大振,又怎么會緊繃下去呢?至于外面的那些人,便是有如崔氏這般不妥當的,見到我們能守住后也會轉而堅持的。”

雄伯南微微挑眉:“說得好,倒是我們幾人,說是擔心他處,卻都是自己先疑懼起來了。”

“若是明日后日敗了呢?”徐世英沒有忍住,抱著懷冷笑一聲。

“那就逃,往后方逃。”恢復過來的張行脫口而對。“叫你來是要說正事!如今情勢,還要不要夜襲?”

“首席的意思呢?”馬圍認真來問。“你跟李定見面,可探知對面一些虛實?”

“四五萬大軍,密密麻麻,高手云集,哪里有虛,到處都是實。”張行苦笑道。

“那就取消計劃,不做夜襲?”雄伯南順勢追問。

“還是要夜襲,但不要攻擊當面之敵了。”張行言之鑿鑿。“今夜去襲擊河對岸的東都軍……他們兵馬數量極少,明顯是一支先頭部隊,營寨更是差對面一大截,很容易就驚散!”

“我反對。”徐世英正色提醒。“若是夜襲中途,當面太原兵馬察覺我們分精銳去對岸,起兵來攻此地又如何?尤其是對面有英國公,你們都說他是大宗師!會不會一擊而中,一夜崩潰?更不要說,浮橋盡斷,營中藏得船只現在就要暴露嗎”

“無妨。”張行明顯早有考量。“河對岸兵馬太少,只讓雄天王率十幾位軍中高手過去便是……這樣,太原軍一動,他們也可以輕易回來,我自持伏龍印坐鎮此處便可。”

徐世英不再吭聲,只和馬圍幾人一起看向了雄伯南,而雄天王思索片刻,即刻頷首:“可行!無論如何,都該試著挫一挫敵軍銳氣,也好讓軍中稍微緩口氣。”

張行隨即點頭,事情就此定下。

另一邊,倉促搭建起的大帳前,英國公白橫秋正在火盆旁聽取匯報……軍中主將一起用過晚飯后,李定一五一十將自己與張行的所有交談匯報上去,并無半點遮掩隱瞞。

“好。”終于卸了甲的英國公捻須聽完,不由失笑。“知道自己該死,也不枉算個豪杰,至于說想要此番得勝,未免可笑……這一戰,他便是用盡全力,伎倆百出,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抵抗數月,待握老夫結身后關西戰事時逃出生天,逼老夫撤軍罷了。”

李定想了一想:“誠然如此,這就是黜龍軍最好的結果了……但從全局上講,這也算是黜龍軍勝了。”

英國公微微凜然:“那就不必管他了,且看明后日交戰結果。”

李定點了下頭。

而白橫秋猶豫片刻,復又來問:“軍事先不提,我倒還有件事情想請教李府君。”

“白公請言。”

“此番進軍,太原、東都、武安、河間,聯軍何止十萬,聲勢浩大,便是僅此一路也有七八萬,說威震天下有些可笑,但也足以震懾整個河北了,而若是說之前咱們都在黜龍賊境外,或者說武陽郡只是黜龍賊初得,元寶存自行割據,可現在都到清河了,老夫旗幟也打起來了,為何不見有黜龍賊主動請降呢?”白橫秋認真來問。

李定欲言又止。

“都逃了吧?”白橫秋的堂侄,負責立營的大將白立本來的晚,此時剛剛吃完,正欲飲一杯酒,便脫口而對。

“這么可能?”一旁竇琦皺眉道。“他幫中首席和精銳都在眼前,哨騎、民夫之前也遇到了,地方官和游騎肯定就在周邊。”

“就是這個意思。”白橫秋抬手點了一下。

“那就是準備逃了吧?”另一位大將孫順德微微皺眉,和其他人不一樣,這位既是白氏姻親,又是白橫秋年少相交的伴當,所以言語隨意。“馬上要跑了,所以不來降。”

“還是不對。”竇琦嚴肅辯駁。“不是所有人都會跑,總有人是本土本鄉的,這種人在其他人逃跑時,投降的念頭更重。更不要說,這年頭什么都缺,卻絕不缺投機取巧之人……所以,此時無人來降,只能說黜龍賊素得人心,而且制度嚴密,短時間內無人敢輕易叛逆。”

白橫秋微微頷首。

“也不盡然。”李定想了想,認真答道。“還有黜龍幫的屯田軍留守各城的緣故……黜龍幫戰兵動向雖然大略清晰,但屯田兵只這邊就十余萬,足夠分守地方,讓各城都有兵馬駐守,壓住城內。除此之外,大部分城池都在河對岸,便是想投降,怕也得明日東都大軍盡數抵達才會震動。”

白橫秋這才稍有恍然之色,復又感慨:“不管如何,黜龍幫制度嚴密,軍務齊整,張三那廝也曉得此戰利害在于動搖友軍人心,到底有些能耐,這一戰,我看要認真嚴密對待……明日不戰,休息一日,等東都兵馬到,然后后日出全軍決戰。”

眾將凜然起身,紛紛行禮稱是,李定也在其中。

不過,待到眾人坐下,李四郎忽然又問:“便是沒人來投,英國公難道就沒有故交、暗線?譬如清河郡這里,房氏倒也罷了,三四個人都是黜龍幫的頭領,可清河崔氏呢?那位自從大魏并齊以來便一直是凝丹的崔公又如何?”

白橫秋看了看對方,忽然笑道:“李四郎是怎么猜到的?”

這便是承認了。

“瞎猜的。”李定也笑道。“這位崔公就在黜龍幫治下,卻從未露面,只是讓子弟敷衍,想來與黜龍幫是有隔閡的,而崔公又必然與英國公有舊,自然有此念頭。”

非只白橫秋,周圍人多有恍然。

“不過。”李定繼續笑道。“勾起在下這個念頭的,卻是英國公后日出兵……就想,這是不是個誘敵、嚇敵之策,看黜龍軍會不會畏懼兵馬后撤?他們一旦后撤,身后武城、清河又可能會被崔公奪取,然后以宗師之身護住,那么黜龍軍哪怕是拼命奪了城,也必然進退失據,破綻百出,最好為我們追兵所破!”

白橫秋點點頭,復又誠懇搖頭:“我是真沒想這么多,只是想準備妥當些。”

李定點頭,不再言語。

就這樣,眾將又議論了一番,但李定閉口不言后,基本上是白橫秋自太原帶來的心腹大將們隨意交談討論,而稍稍等了半個時辰后,李四郎便拱手告辭,選擇回營了。

孰料,李定既然拱手,其武安諸將,包括蘇睦、王臣愕諸將,紛紛跟隨,也都拱手告辭,引得太原諸將皆睥睨以對,唯獨英國公本人依舊坦蕩。

李四郎既歸,入得營中張十娘迎上,本欲詢問情形,卻不料對方只是擺手示意,然后便在帳中靜坐……果然,須臾片刻,便有侍衛來報,說是王臣愕求見。

李定立即讓人引入。

王臣愕既入內,卻是只看了李定與張十娘一眼,便“撲通”一聲,徑直跪倒在地……張十娘修為高深,自然曉得,對方半點真氣都未運,乃是直接撲地,不由微微挑眉。

“王都尉何至于此?”李定面色不改,他從見到王臣愕主動起身跟上甚至驚到蘇睦等人后就曉得,今日事做得太明顯了,但這就是他本意。

“屬下慚愧,不敢不來……”王臣愕抬起頭來,言辭急促。“敢問府君,府君只讓我隨從去見張三,又盡數說給英國公聽,難道不是以為屬下與英國公有溝通,所以讓我做個驗證嗎?”

“難道你敢說自己沒有與英國公有溝通嗎?”李定笑對。

“自然是有的,但那是之前。”王臣愕認真以對。“府君……我家族數代都想要攀附太原王氏,所以早在英國公赴任前便已經有了太原方面關系,包括我那族兄弟王臣廓,也的確是我勸他投靠英國公的,但那也是府君赴任前……府君,屬下對府君一片真心,并無半點失節之舉!”

李定微微斂容:“那是我錯怪你了?”

“屬下知道府君難處,也知道屬下的背景和行為有招人疑慮的地方,所以屬下從未有嫌惡不平之意,否則也不會來尋府君了。”王臣愕直接叩首。“只要府君曉得屬下真心,不耽誤府君大事便可。”

“你能耽誤什么大事?”李定聞言再笑。“要我說,你若真有真心,便去尋英國公,老老實實告訴他,我確系沒有隱瞞遮掩。”

王臣愕心中一涼,趕緊抬起頭來:“府君還是不信我的真心?”

“我信你的真心。”李定依舊含笑。

王臣愕一愣,陡然醒悟:“府君讓我去做反間?!”

李定聞言大笑,卻是終于負手站起身來,并向對方走去:“王都尉,我信你的真心,但是你可知道,你的真心在我跟英國公之間其實半點用處都無嗎?”

王臣愕再度愣在,卻沒有立即醒悟過來。

不過,李定沒有讓他等多久,直接繼續言道:

“王都尉,你最大的問題就是眼界,以至于總以為我跟白公還有張三郎之間壁壘分明……張三和白公不提,反正我和這兩人之間可不是什么簡單的敵我!具體怎么講,我就懶得說了,只說咱們現在的事情,你是不是擔心我誤以為你是白公間諜?”

“是。”王臣愕腦子有些亂,乃是脫口而對。

“但是與不是又有什么關系呢?”李定嗤笑道。“若是白公此戰得勝,河北是不是還要倚靠我來制衡薛常雄與羅術,并壓制黜龍幫殘部?若是那般,我需不需要一個能得白公信任的人替我在白公面前做聯絡?便是順著這個說到最后,假設真是白氏代魏,你想在新朝做官,難道能脫得了我的牽扯和名義?而若是白公敗了,那你與他的關系反而更無足輕重了。”

話至此處,就立在對方跟前的李定語氣終于凜然起來:“王都尉!”

“屬下在!”王臣愕再度俯首,以躲避對方視線。

“我明白告訴你,我李四也到底是個三四年的兩郡之主,手握兩萬武安紅山卒,雖比不過白張等人,但那是跟這幾人比的,對你們來說,我卻也算個天大的人物,而且是親手握著你們的人物……”李定看著身前之人,語氣愈發嚴厲。“你也好、蘇將軍父子也好,還有高都尉他們,論來歷都有來歷,論本事也都有本事,但這三年下來,便是高士省只跟了我半年,那后半輩子也脫不了我李定的名號!不管天下大勢怎么變,我一日不落到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你們便一日是我的兵!跑都跑不掉!”

李定說完便轉過身去,而王臣愕低著頭,汗水滴落在地,卻是立即回復:“府君教訓的是!”

“那就去告訴白公,一五一十的說,將我與張行言語有無遮掩,說個清楚。”李定回頭冷冷吩咐。

王臣愕點點頭,爬起來,本欲直接離去,卻又匆忙停下,對李定和雙目流轉盯著自家丈夫的張十娘各自拱手,方才匆匆退去。

而等到又半個時辰過去,中軍大帳前散場,這位武安郡的都尉到底是尋到了白橫秋,一五一十做了匯報。

坐在榻上只著中衣的白橫秋聽完,點點頭:“如此說來,他沒有撒謊?”

躬身立在一旁的王臣愕趕緊應聲:“確實如此。”

“但他專門帶你去,又與我專門說一遍,是不是疑你了?”英國公忽然來問。

“是,所以屬下剛剛立即隨他而去,表了真心……可他,他似乎并不在乎。”王臣愕愈發小心。

“他當然不在乎。”白橫秋也笑。“他……”

話剛剛起頭,英國公便陡然抬頭看向了東北方向,然后點點頭:“你去吧!李定賭氣而已,不敢真拿你怎么樣的。”

王臣愕如釋重負,趕緊再度趨步告辭離去。

人走了一會,白橫秋也站起身來,只穿中衣踱步出門,然后望著黜龍軍大營河對岸的方向微微出神——無他,以他的修為已然察覺,那里爆發了一場夜間突襲戰斗,而且是以修行高手為主的突襲戰斗。

似乎當日自己就很欣賞的那個紫面天王也親自去了。

而毫無意問的是,甭管結果如何,戰斗大小,這都是這一戰的第一次交手。

“擂鼓,聚將。”白橫秋看了看對面微微泛著火光的大營,又看了看東北面河對岸已經隱隱出現在肉眼中的流光,負著手,從容下達了軍令。“讓竇琦留守中軍,孫順德守后軍糧秣,劉揚基、白立本帶隊,帶著軍中所有太原過來的凝丹以上軍將往去支援,以數量壓過對方,將賊人嚇回去……這一戰,便是半點便宜,老夫都不會讓出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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