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主事與大理寺寺正,都是六品官。
都是各自職司的中層官員,這兩個衙門都有復核案件的權力,這兩個差官也都可以“出差”到地方上復核重案大案。
相比較上一個監察御史來說,這兩個官員可以說是“專業對口”了。
因為江都距離建康極近,在沈毅帶著媳婦回門的當天下午,朝廷的兩個欽使就到了江都。
這一次與上回那個監察御史可不一樣。
監察御史章甫,到江都來是日常巡查,而這一次這兩個專業對口的司法人員,是奉了上命來的,也就是說,這兩個人某種意義上是欽差。
欽差到了江都,江都府的大小官員自然還是照例迎接,兩個欽差到了江都之后,二話不說,就讓縣府兩級衙門圍了范家,禁止范家任何人出入。
兩個人的辦事效率極高,到了縣衙之后,調出了有關范家的所有案卷。
張簡這個縣尊,特意把陳清案還有佃戶一家七口被抓的案子,統統送到了兩個欽差面前。
不管是刑部還是大理寺,都是司法衙門,這兩個官員每年不知道要復核多少案卷,只用了半天時間,兩個人就把所有關于范家的案子看了一遍,當看到陳清案的時候,兩個欽差商量了一下,便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張簡。
“張縣令。”
刑部主事傅嵩,對著一旁等著的張簡說道:“這樁案子,漏洞百出,大有問題,請張縣令拿案卷的苦主嫌犯歸案,我二人三日之后重審此案。”
張簡接過案卷之后,看了看這位刑部主事,微笑道:“欽使,這些人大部分在江都,拿回來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其中一個當時的嫌犯,后來被前任縣令馮祿無罪開釋,如今已經取中進士,位列翰林了。”
說到這里,張簡頓了頓,開口道:“他現下就在江都,請他來過堂不是什么問題,只是如果要拿他,要先請禮部革了他的功名才成。”
兩個欽使對視了一眼,最終大理寺寺正胡平對著張簡笑了笑,開口道:“張縣令說的可是邸報司司正沈毅?”
張簡點頭:“正是沈毅。”
胡平點了點頭,開口道:“就案卷上來看,沈司正作案的可能性極低,到時候請他過堂協同辦案就是,不必拿問了,至于其他人…”
胡寺正看了看手里的案卷,沉聲道:“只要人在江都的,都要拿來問罪。”
張簡點了點頭,又問道:“其中一個人犯錢通,被前任縣令定罪流放,今年陛下大婚,大赦天下,其人已經被赦回原籍,依然要拿問么?”
“這個便不用了。”
傅嵩搖了搖頭,說道:“我大陳律載有銘文,凡罪犯因一案獲罪,罪滿之后便不再以此案論罪。”
“這個錢通…”
“暫不必拿問。”
張簡微笑拱手道:“都按欽使吩咐。”
“張縣令客氣。”
兩個欽使不約而同的對張簡拱手道:“都是替朝廷辦差,有勞張縣令協辦了。”
如果是一般的縣令,兩個欽使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是張簡畢竟不一樣…
這天下午,兩個欽使翻看了所有案卷,從中給出了六個范家人的名單,讓江都縣衙去拿到大牢里待審。
其中就包括范東成。
有了兩個欽使的手令,張簡辦事就再沒有什么顧忌了,當天傍晚,張縣尊就帶了二十來個衙差,來到了范家大宅門口,請見范家的老爺范謙。
縣老爺親自到了,從前的范家可能會不給面子,但是現在的范家,已經沒有了拒絕的資格,除非他們連最基本的體面都不要了。
很快,范家中門大開,把張簡迎了進去。
開中門迎客,放在從前的范家,這是三品京官到訪,才有的待遇。
而如今的張簡,卻享受到了這個待遇。
張縣令怡然不懼,穿著一身綠色的官服,大踏步走進的范家,而范家的老爺范謙,已經在門口等著。
范老爺今年五十多歲,本來是個精神矍鑠,連白頭發都沒有多少的精神中年人。
現在,已經是正兒八經的老頭了。
此時,范老爺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一眼看去,幾乎已經全白了。
見到了張簡之后,范老爺顫巍巍的跪了下來,對著張簡叩首道:“草民范謙,拜見縣尊老爺…”
這是范謙這輩子,第一次對一個縣令磕頭。
哪怕在他年輕的時候,也沒有對縣令磕過頭。
張簡面不改色,伸手把他扶了起來,微笑道:“范老爺這是做什么?”
范謙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神態謙卑到了極點:“回縣尊,草民給縣尊磕頭,是應當應分的事情。”
“不至于。”
兩個人寒暄的幾句之后,張簡被請到了范家正堂落座喝茶,不過張老爺并沒有喝茶。
有了沈毅的教訓,他也害怕范家狗急跳墻,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張簡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范謙,淡淡的說道:“今日建康來的兩位欽使到了江都,查看我江都這幾年的刑名案卷,發現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因此來貴府,請幾位回縣衙協助辦差,范老爺同意否?”
范謙深深低頭:“縣尊老爺吩咐,草民自當遵命。”
張簡很滿意范謙的這個態度,當即從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單,遞在了范老爺手里:“這是兩位欽使要請的人,請范老爺把他們請出來罷。”
范謙接過名單,低頭道:“請縣尊老爺稍候。”
說罷,他站了起來,對著家里的人吩咐道:“去,把這些人給縣尊老爺綁來!”
范家的下人應是,很快,就有五個人被綁到了正堂。
張簡微微皺眉道:“范老爺,本縣給你的是六個人的名單。”
這六個人里,有范東成的名字,而這綁來的幾個人里,并沒有范東成。
范老爺閉上了眼睛,神色有些痛苦:“回縣老爺,犬子已經死了。”
“死了?”
張簡皺眉,淡淡的說道:“范老爺要是這么不配合,本縣可要派人搜了,到時候弄亂了范家,范老爺莫要見怪…”
范謙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色灰敗:“縣尊請便。”
張簡面無表情,對著手下人揮了揮手:“搜!”
二十多個衙差轟然應命。
范家很大,二十多個人也足足搜了一個多時辰,才把范家大致搜了一遍,然后一個衙差跌跌撞撞的跑到張簡面前,低頭道:“老…老爺,沒有找到范東成,不過后院范家祠堂里,有人在呼救!”
張簡皺了皺眉頭,看了看范謙,后者不為所動。
張縣令便站了起來,沉聲道:“帶本縣過去。”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范家祠堂。
祠堂大門緊鎖。
里面有略帶凄厲又有些虛弱的呼救聲。
張縣令皺眉道:“砸開門鎖。”
“是!”
衙差砸門撬鎖,都是駕輕就熟,三兩下就砸開了祠堂的大門,祠堂大門打開,里面有個衣衫狼狽,面如黃紙的年輕人,趴在了門檻上。
正是他在呼救。
張簡一眼就認了出來。
正是范東成。
看模樣,最少三天沒有吃飯了…
張縣令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范家人還真是狠,不止對外人狠,對自家人也這么狠。
不過范老爺畢竟虎毒不食子,沒有對范東成下手,不然這會兒范東成早已經是個死人了。
想到這里,張簡微微皺眉:“抬走,帶回縣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