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桓。
準確的說。
在如今…烏桓被稱之為塞內烏桓。
這是因為光武帝時期,因為贖買政策,烏桓南遷過不止一次,留在大漢國境線之外的被稱作塞外烏桓,而其內的則是塞內烏桓。
而因為鮮卑的擠壓,塞外烏桓已經不存在了!
塞內烏桓則是與漢朝邊陲的頻繁往來,交往密切…這使得他們很了解漢人。
而面對鮮卑帶來的不斷壓力,夾縫求存的烏桓能做出的選擇并不多。
要么…北上,要么南下!
也就是說…烏桓南下是早晚的事情。
甚至…
會在明年也就是光和三年,丘力居就地稱王,而嚴格意義上,這一年才是大漢徹底失去對烏桓控制的時間。
莫名的,這一年提早了一分。
這是讓柳羽沒有想到的。
或許這便是蝴蝶效應…這便是“涿郡”封城引發的連鎖反應。
簡雍的出現,大大出乎了柳羽的意料…
烏桓南下,里應外合…
旦夕之間控制了“廣陽”、“漁陽”、“上谷”、“代郡”等邊陲重鎮…兵鋒直指涿郡,這是要把幽州據為己有啊!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
衙署之內,柳羽繼續詢問簡雍…有關烏桓南下之事。
此前,簡雍已經把大致的情形娓娓道出。
太意外了…
若說是明年,烏桓南下…柳羽根據記憶中的時間軸,必定會事先做出一些部署,可這次提前一年的南下,讓他意外連連。
“似乎是因為瘟疫…”簡雍將他的理解微微講出:“是涿郡封城之下,一些無法歸家的流民…他們染上瘟疫最終流竄到了烏桓的地界,讓那邊的牲畜染上了瘟疫,大范圍的死亡!烏桓為了積攢過冬的糧食,這才選擇南下幽州…”
“不對!”柳羽搖了搖頭。“這或許是一個原因,也可能是一個誘因,但絕對不是關鍵所在,烏桓能暗中與各郡漢人里應外合,就證明他們早有蓄謀!能兵鋒直指涿郡,這能證明他們的目標不是別的,而是幽州!”
“或許…烏桓人早已不滿足于那遼西一隅,他們想要把根據地擴大,想要讓幽州作為他們的獵場與糧倉!如今的烏桓王是丘力居,這是個狠角色,他一定能做出來這種事兒!”
柳羽的語氣頗為篤定。
簡雍微微一怔…
柳觀主的話與他的理解有些偏差。
不過…儼然,柳觀主的更有說服力。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涿郡如何保全?
幽州…會不會淪陷?
“柳郡守,我駕馬出城時,烏桓已經大軍壓境,足足有幾萬人…看起來,他們是不得涿郡,誓不罷休了,可…可涿郡…”
涿郡是他的老家呀,他是逃出來了,可家鄉父老…是何等情形?誰也不知道!
“劉大哥可還在涿郡?”
“在!”
聽到簡雍肯定的回答,柳羽算是喘出口氣,“那就還好!”
簡雍一怔,一時間,他無法理解…
為何涿郡的存亡會與玄德有關!
當然了,除了柳羽外,這個時代,這個時間點…不會有人真正的了解劉備…他這個人所蘊藏的能量!
如果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
黃巾起義時…
劉備可是從涿郡帶出來了一支數千人的兵馬,這是他最早的家底!
而之所以,幽州涿郡這么一個一塊兒石頭砸下來,都能砸到一位“中山靖王之后”的地方,別人帶不出兵馬,唯獨他可以…
那是因為,劉備在當地有著特殊的能量。
先說,劉備的師兄公孫瓚,他的老家便在遼西…且頗為有名!
這幾乎是與烏桓的地盤、與涿郡緊鄰的所在…
有“公孫瓚師弟”名望的加持,這對劉備招募兵馬大有裨益!
如果說公孫瓚這個“師兄”的名頭不好用,那…盧植弟子的頭銜,可不得了!
要知道,這位范陽盧氏的先祖級的人物,他的老家也是涿郡涿縣…
且在當地頗有名望,劉備頂著“盧植弟子”的頭銜,招募兵馬自是無往而不利。
再說…劉備的家族。
他與同族劉德然乃是兄弟,劉德然是劉元起的獨子,這個家門可是當地豪強。
且劉德然的父親劉元起與劉備的母親關系極好,從小就接濟劉備母子,更是資助劉備與劉德然一道去洛陽緱氏山拜盧植為師。
如此一來…
劉備在涿郡,天生就帶著三個光環!
名頭有了;
豪強支持也有了;
只差錢了!
而第三條…劉備與涿郡商人張士平、蘇雙關系默契。
雖然“演義”中提及的“雙股寶劍”、“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是他二人資助鍛造的…考慮到“青龍偃月刀”是宋代的技藝,考慮到“丈八蛇矛”鋒芒處的彎曲不利于戰場上拔出,故而…這一節杜撰的成分極大。
可歷史上,張士平與蘇雙是真實支持過劉備創業的。
也就是說,涿郡之內的劉備,有“盧植弟子”、“公孫瓚師弟”的名頭,有同宗豪門的支持,有張士平、蘇雙財力上的支援…
募集兵馬,征討黃巾,是順理成章!
想到此處…
柳羽莫名想到的是。
黃巾之亂時,劉備征兵時的畫面!
涿郡一處高臺上,同宗的“劉德然”高坐、富商張士平、蘇雙分坐兩旁,正中間擺放著一個空胡凳…這是給劉備的師傅“盧植”準備的,也是此間涿郡百姓對盧植這位大儒的敬仰!
臺下的百姓們正紛紛議論,今日是誰來招募兵馬?
就在這時…
遠處十幾人騎馬而來,為首的二十歲上下,身高七尺,耳朵大、胳膊長,穿著嶄新、華麗的衣服,騎著高頭大馬,身后還跟著兩條獵犬。
他一出現…
當地人就認出了他,“這位爺乃是玄德公子,就喜歡華麗的衣服、高頭大馬和養狗,還喜歡曲子,喜歡聲樂!”
正說著…
玄德身后的隨從們拿起胡人的號角,吹了起來。
在雄壯的號聲中,玄德一抖披風,穿著他那嶄新的服飾,英姿颯爽的上前。
不多時…
劉備的聲音接踵而出。“列位,我受當地郡守所托,招募民兵,征討蛾賊,建功立業!誠邀諸位有識之士與劉備一道!”
他這么一說話…
分量十足!
本縣第一家族族長,劉元起的侄子!
本縣最有名的大儒、位列當今中郎將的“盧植”的弟子,隔壁…遼西的大族公孫家族的后起之秀公孫瓚的同窗;
大商人張士平、蘇雙的好友!
這些金字招牌,讓劉備很輕易的就招募到一支數目龐大的民兵營!
這一系列的畫面,讓柳羽對劉備越發的多出了幾分信心。
征討蛾賊時,劉備能做到…
如今抵抗胡虜,他一眼能做到!
心念于此…
“簡大哥,你先莫要慌張,有劉大哥在,涿郡陷落不了…”
柳羽豁然起身。
“柳觀主,玄德可是讓我來…來問計的!”
“計略嘛…”柳羽眼眸瞇起…“簡大哥且休息一晚,明早…你就動身再度返回涿郡去,到時候我把計策教給你!”
說罷…柳羽已經走出了此間屋舍。
魏延守在門外…
“大祭酒。”
“魏大哥,你即刻去告知那些南陽的氏族…就說,我請他們喝茶!”
魏延微微一怔,他聽到了方才簡雍與柳羽的對話,知道幽州涿郡十萬火急…可涿郡的十萬火急與這些南陽的將門后裔有什么關系么?
再說了…
如今的這些家族族長可都在伏牛山…他們會回來么?
似乎是看出了魏延的疑竇,柳羽拍了下他的肩膀。
“放心,一切盡在掌握!”
言及此處,柳羽的眼眸微瞇,一抹精光不斷的在眸子里閃爍。
馳援北境…
指望朝廷內部駐扎的“漢庭北軍”是不可能的,指望那群將門,呵呵…他們能守住雁門,在并州與鮮卑人的對抗中別再拉胯就燒高香了。
解決這支烏桓胡騎…
還是得依靠這些南陽的沒落將門!
至少他們手中,是有部曲,有護院的!
而十一個將門匯聚在一起,此間的部曲數量匯聚成一支兵馬,不容小覷!
洛陽,千秋萬歲殿的氣氛十分緊張。
天子劉宏震怒。
“自光武皇帝之后,大漢對烏桓推行贖買政策,朕登基以來,二十多年,大漢年年拿出幾萬萬的錢糧去賞賜給烏桓人,更是開通互市、通婚!如此這般,只是為了幽州邊陲的穩固,可現在…這群喂不飽的狼竟是南下,竟要染指朕的幽州!”
砰…的一聲,龍桉上響起了重重的“聲響”。
這就像是養了一只白眼狼一樣,吃你的,喝你的,最后…倒打一耙。
千秋萬歲殿下,袁隗、橋玄、楊賜…都在,連同掌管外交的九卿“典客”,掌管大漢國庫的“司農”曹嵩也在。
橋玄站出一步,當先開口:“好在那劉備提前平息了涿郡的瘟疫,聽聞此間因為治愈瘟疫的緣故,涿郡城內眾志成城,倒是難得的精誠團結…否則,瘟疫之下,烏桓南下…怕是涿郡已經失守!”
二十多年來…因為贖買政策,與烏桓相安無事,這讓漢庭有些麻痹。
幽州的邊陲根本沒有放置重兵…也沒有去調查過,這些人中…有沒有人與烏桓通婚、往來!
這些隱患,在近日…一齊爆發!
且爆發的格外洶涌!
“都說說吧?打算如何救涿郡,如何抵御烏桓的南下!”
劉宏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峻至極。
“陛下…烏桓人雖南下,但…”袁隗拱手道:“但如今大漢邊陲的兵馬在并州,在雁門郡,那是為了抵御鮮卑南下!若是調往幽州,那鮮卑人再度南下,又從何處調兵?”
這話的言外之意…
邊陲還無法調兵了。
橋玄與楊賜都聽出了此間意思,他們一個太尉,一個司徒,可反應卻是截然相反。
楊賜的表情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沉默不語。
橋玄則是針鋒相對。
“袁太傅的意思,便不救幽州了?任由幽州落入那烏桓之手?任由幽州成為那些東胡后裔的獵場與糧倉?”
“不…”袁隗擺手。“橋太尉冷靜,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
“陛下!”袁隗拱手朝天子劉宏。“當今局勢,洛陽的漢庭北軍調動不起,邊陲無論是并州還是涼州的兵馬亦調動不起,既打不起,那只有一條路?”
“什么路?”這次是天子劉宏反問…
“和談!”袁隗的語氣格外的冷峻。
“和談?”聽到這兩個字橋玄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他被人譽為“橋大公子”,那是無論朝堂、世井…只要不爽,那會張口狂噴的!
和談…
贖買政策推行了一百多年,最后落得今日的下場?
這個結局還不夠慘烈么?
“袁太傅是在說笑么?”橋玄針鋒相對…
“橋太尉不妨回答老夫幾個問題。”袁隗一副澹然的模樣,像是一早就預測到橋玄會有此反應。
“三年前,也就是熹平六年,鮮卑連年入塞抄略邊境,陛下派桓校尉夏育,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匈奴中郎將臧旻各率騎兵萬余人,分別從高柳、云中郡、雁門郡出塞,分三路進攻鮮卑,結局如何?”
袁隗這話脫口…
橋玄目光冷凝,他如實道:“大敗!”
“沒錯!”袁隗繼續道:“漢軍出塞二千余里,鮮卑首領檀石槐命東、中、西三部大人率眾分頭迎戰,大敗漢軍。夏育等軍輜重盡失,戰士死者十之七八,三人各率數十騎逃回,皆以敗軍之罪免為庶人。”
講到這兒,他的語氣更加冷冽。“這場大敗剛剛經歷三年,橋太尉覺得…我大漢的兵力是緩過來了?還是大漢能派出新的、能堪大用的將才?”
橋玄無法反駁。
袁隗的聲音還在繼續。“光武皇帝朝,伏波將軍馬援能稱為一代名將了吧?那時…烏桓進攻扶風,馬援將軍不忍家鄉受到侵略,便請求出兵抗擊烏桓,結果呢?在塞外被烏桓打的大敗而歸!”
“這可是平定隴西,撫平羌亂,二平嶺南的伏波將軍,他在對烏桓時都遭逢此敗?緣何橋太尉覺得…如今我大漢就能拿出,比肩伏波將軍之人?”
橋玄凝眉,不知如何應答。
袁隗的話還沒有停止。“如今鮮卑在檀石槐的帶領下,一統塞北之地,每一年…鮮卑都會南下寇邊,鮮卑才是我大漢最大的威脅,若然調動并州兵馬去馳援幽州,進擊烏桓,那鮮卑南下…誰又去保全并州?若南匈奴再有反復,是不是…司隸之地、三輔之地,乃至于洛陽帝都…也要成為胡人的狩獵場與糧倉呢?”
袁隗的每一句話,橋玄都想要反駁…可…可偏偏,他無力反駁。
后世長長說,大漢以強亡!
漢末就算如此衰弱,照樣吊打周圍的氏族。
可…那是諸侯并起之后,諸侯強…并不意味著大漢強!
至少…在如今,諾大的漢庭面對烏桓的突然南下,無計可施…
儼然…
天子劉宏也意識到了這點!
氏族、將門…
在這關鍵的時刻,在這關乎漢庭尊嚴,關乎漢人嵴梁與傲骨的時刻,一個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