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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朝看水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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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4-07-06  作者:入潼關
千株松桃掩映山門,隱約可見臺殿崔嵬,卻不見幽處的泉流響作,而修筑林間的三道坊門,正悄然藏匿在山壑之間,石頭紋理被清晨涳濛的翠色所浸染,顯得愈發蒼蒼。

過了坊門之后,隨即可見一座古舊精美的闕狀山門,上書著「扣禪扉,動心弦,萬法仙宏開覺路;冰壺影,靜澄懷,剎那靈山映瑞巖」,赫然是一座名為「瑞巖」的幽悄山寺——

只不過這處原本的化外清凈之地,如今卻平添了幾分的喧囂。

“施主有所不知,本寺近來有旱魃作祟。有時猱形披發,一足行者,為獸魃;有時縊死尸僵,出迷人者,為鬼魃。寺僧們也是誤將小施主當作鬼魃,這才唐突了閣下……”

幽靜禪房之內,瘸腿的住持和尚向洪文定奉上一碗松蘿香茗,并主動談起了寺內異聞,態度極為恭敬。

而禪房之外的空地上,仍有許多和尚躺在地上連連叫痛,是怎么也爬不起來,眼下見洪文定神色自若,倒是瘸腿住持不禁面露尷尬之色。

原來天色初曉之時,洪文定恍然見山寺的寺門已經敞開,便自顧自地踏入了禪寺小徑,但行不出三五步,他便迎面撞上一群總計七八人、氣勢洶洶的護寺武僧,這伙人手持哨棒忽然涌來,不由分說地朝著洪文定打去。

而洪文定見狀冷冷一笑,伸手俐落地扯過一根哨棒,抵攔在了自己的身前,隨后欺身上前,如電打中對方手掌虎口,順勢便將哨棒奪在了手中。

幾人見洪文定仍舊靠近,卻依舊便持棒將他團團圍住,面露警惕戒備之色,并且步步挪移向前逼退,試圖將他徹底趕出寺外。于是雙手握棍之后,洪文定運使如飛,三兩下就磕開了剩余兵器,連帶著氣勢洶洶圍堵上來的瞿然武僧,也被他三拳兩腳就打翻在地,只能連連唉喲喊痛——

直至一名瘸腿的大和尚在沙彌攙扶下走了出來,才叫制止住了這場單方面的毆斗。

“阿彌陀佛,小施主還望住手。”

瘸腿的大和尚掙脫攙扶,自行來到了洪文定的面前,一臉誠懇地說道,“貧僧法號恒旻,乃是這座瑞巖禪寺的住持和尚,不知貴客到訪有何要事?”

洪文定肅容說道:“在下清晨前來禮佛,并未有意造次,卻不知各位大師為何要刁難于我?”

恒旻大和尚略帶詫異地看向四周,卻見武僧們都將頭垂低下來,訥訥不敢對視,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長嘆一口氣后連忙將洪文定請入寺中,把眼下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這座瑞巖禪寺雖然規制不顯,卻也是唐朝廣明元年便建立的古寺,開山高僧藻光和尚更被時人傳頌為辟支佛轉世,佛法深廣乃至曾為帝王之師。

有此功名出身,當初的瑞巖禪寺自然也是規模宏麗,香火鼎盛,堪稱一方名剎,世稱其可與天臺、曹溪并峙,然而世殊事異之后,自北宋之后不可避免地漸漸敗落,可瓜瓞綿綿至今,這座深山寺院也已經有將近八百年的歷史了。

許久之前的崇安縣就有一則故事,傳說當初武夷山曾遭遇連年大旱,幾至于寸草不生,餓殍遍野,閩王無奈之下求助于藻光禪師,藻光禪師聞言欣然便往,獨自來到崇安縣五夫里的開善寺中,施展出了昭彰神跡,為民祈下了三天三夜的甘霖,這才救活了一城的百姓們。

恒旻大和尚卻告訴洪文定,這則傳說雖確有其事,可其中內詳卻遠超常理。

當初藻光禪師登上五夫里的開善寺,實則是在深夜開挖了一座不知哪朝哪代、深不見底的古墓,并從穴隙窺見了一具栩栩如生的古尸。

當時缺月微明,墓室券定挖開,就在古尸重見天日的那一刻,這具不腐之尸驟然巨變,漸至洪脹臭穢,腐潰難聞,漸至尸蟲蠕動,臟腑碎裂,猛然間血肉狼藉,作種種惡色,只不過半刻功夫,其面目已至變貌改色,竟如羅剎鬼般恐怖駭人。

藻光禪師乃自悟獨覺終成辟支佛果之高僧,自然不會被這等外道侵擾,正要以妙法消解僵尸怨氣,卻見一道黑影蓬蓬然而起,直掠山下水亭檐角而去,儼然化作了一頭周身鱗皴,斑駁如古松,發蓬如羽葆的尸怪,從此消失不見!

下山之后,藻光禪師私底稟告閩王,武夷山自鴻蒙初開之時,便存有一股升真不化洞天之氣,故此死而不朽、朽而不化之尸漫山遍野、盈千累百,最終生出了此處作祟的旱魃。

雖然如今大旱之災已破,然而自己一時不慎竟致旱魃走脫,終有一日將再起禍患,最后藻光禪師留下“人王、法王各自照了”的禪語,便再次回到了山林深處修行。

“小施主,前幾日我在法堂之中修行,聽得堂后瑞應舍利塔夜半忽有鬼聲嗚嗚,平明更添刨掘痕跡,隱約猜到是旱魃尸怪前來報復,故而吩咐寺僧嚴加戒備……”

洪文定自始至終并未飲茶,反而仔細地盤問道。

“主持師傅,如你所說是藻光禪師破了旱魃墓穴,那已經是殘唐五代之時,為何尸怪會至今才開始猖獗,乃至于跑到城中害人?”

恒旻大和尚苦笑道:“當初藻光禪師除害之后,便料到此獠會卷土重來。他見古墓之上留有一道冥冥之中的神靈之氣,便告訴鄉人,如有鄉人死后愿葬在此穴,后代命格又有斗樞庇佑,不但能蔭蔽后人飛黃騰達,更能鎮住旱魃的風水命穴,讓它不敢妄動。”

洪文定問道:“那真有人這么做嗎?”

恒旻大和尚干脆地點了點頭。

“自那之后,山民屢屢將先人葬在山上,以至于開善寺周墳塋遍地,幾無落腳之處,然而前宋之時卻,仍時常有旱魃作祟之事,只能靠著高功法師前來劾治。直至劉韐、朱松等墓建起,旱魃之事才徹底消弭,直到近日再起波瀾……”

隨后恒旻大和尚自嘲地笑了笑。

“命里無時莫強求,其實我家祖墳也在那座山上,但小施主你看我如今出家為僧,早年還被人打斷了腿,終究是命數不硬。”

洪文定聽出了恒旻和尚言外之意,連忙繼續問道。

“主持師傅,莫非你清楚這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恒旻大和尚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說道。

“那是自然。早年藻光禪師福德深厚,在此地建的瑞巖院不論是祈雨祈暢、驅蝗愈瘟,還是彌盜御寇、祛邪消災,通通靈驗非常。然而不知何時,崇安城中忽然來了一伙流民,暗中傳習起了什么凈鬳教。”

“這伙流民常作妖妄之事,凈鬳教主乃一張姓之人,據說早年聚為礦盜之時,曾與一墓中老鬼學得法術,自此橫行霸道、壟斷城中諸多生意;又上書官府,在原先水門之外,另外開拆設立兩個水門,也正是這一舉,破壞了崇安縣城原本的山形水勢,讓旱魃尸怪猖獗難制……”

崇安城北的城隍廟外,有一座頗為堅實的青瓦老房,里頭住著一戶趙姓人家。趙家夫妻倆常年在外輸販貨物、經商謀利,故而家中平時常住的,只有早已到了嫁人年紀的姐姐,和一個遲遲未能開智的弟弟。

回到家之后的趙二官,自然被姐姐狠狠地數落了一頓,但還是頗為大度地收留了小石頭,并主動問起家里還有什么人,她可以代為傳書送訊,然而小石頭卻始終沒有回答,口中只說自己要等人回來。

翌日清晨,趙二官又便坐在城中運河之畔,雙眼不時地往運河對岸某處看去,而雙腳泡在了清涼的水中,手中的釣竿稍一拋甩,就輕飄飄地落到了河面之上,雙眼連忙轉了回來,緊盯水面上飄著的那根羽毛動靜。

而他的身邊的小石頭,自然也保持著同樣的姿態與模樣,學著趙二官在河邊垂釣,唯獨邊上多了一個嘰嘰喳喳的皂袍少女,攪擾得他們大半天都沒有一條魚兒上鉤。

“你叫小石頭對吧?你那師兄到哪去了?”

“怎么不回話,我是問你師兄呀!就是那個武功很好,模樣很俊的那個?”

“嗯……你是不是一個人跑丟了,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你們師父不是話挺多的嘛,怎么你和你師兄都這么寡言少語的?”

“跟我說幾句話嘛,我辛辛苦苦來到了崇安縣,好不容易才遇見熟人,總不能裝作不認識呀——我可是你的「師妹」呀?!”

蹲在小石頭身邊的少女名叫田青文,綽號「錦毛貂」,乃是天龍門掌門田歸農的女兒,因而不論家世還是武功,都算得上是有數的江湖人物。

然而自田青文與江聞一行于福州城中相遇,她便對自家那個轉手把女兒送人的父親心灰意冷,轉而對曾救過她一命的洪文定癡心不已,甚至甩脫了福威鏢局林震南派出的護送鏢隊,選擇孤身一人來到崇安縣中。

她在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福威鏢局的少鏢頭林修,此前已早她一步抵達了武夷大山,找他師父修習武藝。

田青文對武功平平的林修不感興趣,卻對他要去的地方十分欣往,于是她一路上邊走邊問,卻始終打聽不出江聞口中獨步武林的武夷派,山門到底是坐落于什么所在,就仿佛世間從沒有什么武夷派存在似的——

灰心之下,她只能屈身盤桓在崇安縣城之中,等著有消息流傳出來。

崇安縣城之中,三教九流皆有,其中以凈鬳教勢力最為雄厚,但經過田青文的打探,發現所謂凈鬳教,不過是一群吃齋之人結成的俗教,互相之間傳教吃齋、結盟拜會,每逢初一十五點蠟誦經,醵錢輪會,所傳習的經文典籍,也不過《梁皇寶懺》一類勸人向善的老調。

然而皇天不負苦心人,就在田青文選擇混入凈鬳教打聽消息之后,終于趁著凈鬳教的東風,撞上了有過一面之緣的小石頭,頓時感覺自己離再見到洪文定,只剩咫尺不到的距離了。

但滿腔熱情,被小石頭悶悶的一句話給噎在了原地。

“哦,二師弟被妖怪抓走了。”

田青文只覺得宛如晴天霹靂一般。

她昨天所聽說的消息,是水門一處鋪面遭了旱魃侵害,兄弟倆人之中,哥哥慘遭毒手,弟弟幸免于難。但她從未將外貌迥異的洪文定和小石頭看成兄弟兩人,因此也沒聯想到被抓走的會是文定。

但現在聽這么一說,田青文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難道自己與洪文定就像眼前這條輕波翻涌的東流運河,終究不過萍水偶逢,煙云倏散,等到雪消水漲的那天,就終究要遠薄于天涯兩端了?

“不行,我這就去找凈鬳教大師哥,一定要把你的師兄給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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