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太康新城自建立起,就考慮到要承擔巡天寶船煉制,需各方資源匯聚,再加上糧草運輸,因此城中道路建得平整寬敞。
如今城中不僅有永安府軍家屬,還有整個大燕世家法脈派人常駐,因此格外熱鬧。
或許是大劫將至,人們雖拼盡全力進行應對,但對于未來的迷茫和擔憂卻絲毫不減。
不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每一天都很珍惜,更別說這過一次少一次的上元佳節。
戲彩門、青衣閣、傀儡門…一早便有弟子沿街搭起棚臺,精心裝點場地。
巡天軍總管伙食的精怪朱玉鼎廣發英雄帖。
御廚、衙廚、肆廚、家廚、寺廚、船廚、軍廚、妓廚,八路“兵馬”匯聚,約好了要各顯神通,拿出各自看家本領,爭一番長短。
他們仿佛想起了游歷江湖的那些日子,不過后來隨著修為提高,一身藝業也被明碼標價,多了算計,本事也只是用來吃飯。
而如今,什么功名權利都不再重要。
他們只想痛痛快快過個節,再聽一聽百姓歡呼叫好,品一品這簡單的人間煙火。
各個煉器坊也已然停工。
過了大年初一后,他們便一直忙碌到昨日,奉王玄之命休息一天,與家人共聚天倫之樂。
夜幕降臨,城中早已燈火輝煌。
沿街兩側燈籠晨成排,各色花燈爭奇斗艷,三教九流各施奇藝,街上人潮洶涌,夜空中煙火璀璨,宛如不夜城。
“夫人,這邊走。”
王玄與兩位夫人相伴而行。
他們也沒有帶手下侍女,只是簡單衣著皮裘,但城中百姓哪會不認識,碰到后紛紛點頭示意。
莫卿柔與陳羨魚并肩而行,一個白衣勝雪,氣質溫婉,一個青衣白裘,姿容絕世。
二女就像那未出閣的女子一般,低聲笑語,左顧右盼,眉宇間充滿了久違的輕松。
王玄臉上帶著寬和笑容,心中卻微微一嘆。
自成婚起,他就一直四處征戰,習慣了萬人矚目,揮手間千百人頭落地,算是做到了醒掌天下權。
但他對這些,卻顯得有些疲憊。
一日三餐,酒后酣睡至晌午,與家人享天倫之樂,都成了一種奢望。
怪不得兵家最高理想,是不戰。
戰是和為了守護眼前美好。
不戰同樣如此。
令旗一揮,千軍萬馬戰作一團,看似熱血沸騰,奪勝還朝,更是萬民敬仰。
但每次回來,城中同樣有戰死的將士妻兒老小哭作一團,他一次次帶人送還骨灰。
那滋味,著實不好受…
“夫君,朱大師在那邊,咱們過去看看。”
妻子莫卿柔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好。”
王玄微笑點頭,帶著兩位夫人匯入人潮。
十字街口一座高臺之上,廚門八路兵馬正在較計,從紅白案刀工到各種湯食面點,皆看家本事。
來自神都御廚王鶴弄出了一盤“龍鳳相輝”,來自大海的龍魚張牙舞爪,產自西荒的火鳥怒目振翅,猶如活物。
而且那托盤竟弄了一座小型陣法,靈霧升騰,火光繚繞,一龍一鳳好似在云海之上盤旋。
單論富貴造型,已堪稱第一。
其他幾路自然不甘示弱,來自須彌宗的素心禪師做了一盤簡單的素豆腐,看似稀松平常,但吃下后卻五色雜陳,五味調和七情,讓人不由自主回想起生平往事。
擔任品鑒嘉賓的李思源吃了后,竟在臺上哭了起來,但很快底味又回蕩上來,清香淡雅,令人心情平復,只覺世間美好在乎簡單。
來自排教的船廚獻上魚炙,飄香十里,人人口水狂流…
原先紅燈舫的一名長老,則作為妓廚代表出戰,一盤“花開滿園”幽香勾人心魄,且全是大補之物,在場男人皆眉開眼笑…
最后,則是朱玉鼎作為軍廚代表壓陣,簡單的一碗行軍粥,令人服下后竟生出幻象,仿佛看到了北疆冰雪長城殺聲震天,南疆雨林野火燎原…
幻象消失后,不少人驚喜發現,自己身上暗傷竟然不藥而愈,真正做到了藥食相合。
這里只是城中一景。
戲彩門的大型幻術、青衣閣的輕歌曼舞、評門談古論今…皆吸引了人潮匯聚。
雖太康城不過一縣府,但這場上元盛會,其精彩程度絕不輸與神都,整整持續到子夜才結束。
回到府衙,王玄立刻趕往修煉小樓。
莫卿柔與陳羨魚也不意外,自年前回來,王玄大多時候都在閉關修煉,每隔三天出關一次,有時神色凝重,有時面帶笑意。
她們心思聰慧,猜到王玄正在做的事十分緊要,因此也沒打擾,同樣閉關苦修。
姐妹倆私下已商議好,大劫將至,若回天無力,他們也要上戰場殺敵,與王玄同生共死。
但就在二女準備回房時,萬千星輝忽然從夜空垂落,小樓之上竟有一銀色樹影升騰而起。
她倆互相看了一眼,皆眉頭凝重。
這是祭星之術,中土大陸之中唯有王玄深得其味,干系甚大,不會輕易使用。
前些時日一片安靜,今日卻突然施法,難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小樓之中,王玄盤膝而坐,臨空懸浮,并未使用祭星石布置幽禜大陣,甚至連龍脈地炁都未引動。
莫卿柔她們猜錯了。
這并未祭星之術,而是鍛體術!
冰雪長城一戰前,天道推演盤上《星斗神樹觀想圖》與《星煞鍛體術》便已融合至87,如今終于成功。
《星煞鍛體術》可借九天星煞與自身血煞鍛體,早已非凡俗功法,但缺點卻有兩個。
一是兵家修仙之術。
正統的法門,修煉七魄煞輪時,就要修煉三魂煞輪,且要配合各種秘法丹藥,才有成仙可能。
但因為朝作祟,一為節省資源,二為防止兵變,便舍去三魂,獨修七魄,自此兵修淪為純粹工具,一代接著一代,氣血衰竭后壽不過百。
他們所有人,一開始便走上了歧路,這《星煞鍛體術》威力強橫,甚至被王玄推演出了三魂煞輪之法。
然而歧路前行,能否長生成仙還不得而知,越往上,修煉越發復雜,除非如他一般有天道推演盤,否則即便絕世英才也未必能修成。
其二,便是接引星光。
了解越多,方知三界之浩瀚。
日月星辰之力強悍,甚至能通過九天,投射到大千世界。
但正因如此,接引星光,吸收九天星煞便成了問題,即便他也只能借助幽禜大陣和星斗神樹。
如今將《星斗神樹觀想圖》融入《星煞鍛體術》后,第二個問題終于解決。
新的《星煞鍛體術》,修煉時會呈現星斗神樹法相,接引星光煉煞鍛體,無需外物輔助。
王玄雖說根基深厚,但初次修煉此法,便呈現輝煌異象,可見推演出的這門法訣之玄妙。
想到這兒,王玄眼角露出一絲喜意。
他緩緩收功,漫天星輝也隨之消失。
大劫當前,他可不會寄希望于一處。
廣元真君那邊原本十死無生,但有了白虎兵圣李援相助,說不定有一線希望…
按照老龍王迦莫羅之策,他已派分身進入洞天尋找仙殿,這幾日已習慣適應,探查行走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但這兩條,都是寄希望于他人。
王玄深知唯有自己手中實力才真正靠得住,《星煞鍛體術》事關未來根基,才是真正底蘊。
接下來便要將此術融合。
一是與《混元陰陽訣》融合,走出自己獨特的道路,才有底氣與妖邪一決生死。
二是與《龍虎軍紋法》融合,通過軍紋替換,讓軍士可以修煉此術。
雖說用了取巧之法,絕對無法發揮《星煞鍛體術》全部威力,但卻勝在推廣容易,可以迅速提高軍隊整體實力。
與軍紋法融合,用的時間相對較短,而且全軍將士也需要時間修煉適應,因此王玄首先將《星煞鍛體術》與《龍虎軍紋法》融合掛機。
做完這一切后,他又內視丹田。
丹田內,星斗神樹上的紅色鈴鐺一動不動,自上次與李千秋聯絡后,對方便一直沒有回信。
兵圣李援覺醒記憶,且擅自帶兵侵入幽冥琉璃圣尊領地,恐怕如今自身也有麻煩,根本沒時間相助廣元真君。
想起那即將暴走的地皇之女殘骸天魔,王玄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想到這兒,他微微搖頭,捏動法訣,施展《回魂入夢大法》。
沒一會兒,便眼皮耷拉,發出鼾聲…
嘩啦啦…
黑暗洞穴中,土腥味刺鼻,周圍藤蔓糾纏,被一層層白霧籠罩,什么也看不清。
左側洞壁上,不時傳來震動,泥土碎石簌簌掉落,漸漸出現了一個水桶粗的地洞。
一到黑影突然沖了出來。
卻是一只巨蟒般的馬陸,千足猶如利刃,背甲散發金屬光澤,頭頂竟有一只豎眼,陰狠兇厲四處張望。
突然,它看到了盤坐于白霧中的銀色人影,兇煞之炁升騰,毫不猶豫撲了上去。
噗嗤!
六甲神像眼神冷漠,混元陰陽玄煞運轉,揮掌為刀,一道金色刀光轟然而出,將馬陸劈成兩截,同時轟開了洞穴出口。
這異蟲受創卻仍未死,反倒越加兇悍,下半身彈射而起,釘刺般的細密利足扎向分身,而上半身頭頂那顆豎眼,也有綠色毒火燃燒,激射而出。
王玄此時恰好接手分身,毫不猶豫伸手虛空一按,陰陽玄煞逆轉為至陰,洞窟瞬間冰封,那馬陸毒蟲也被封于堅冰之中,炁息越來越弱。
王玄微微搖頭。
他此時已探查出千里之外,恰巧身處一片沼澤之中,沒有找到絕佳隱匿之地,只能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挖洞布陣隱藏,沒想到還是有毒蟲鉆了進來。
這分身雖可自行御敵,但卻機械死板,若是遇到狡猾敵人妖獸,必然吃虧。
將來總要想個辦法彌補缺點。
想到這兒,他身形一閃破空而出。
眼前是片龐大沼澤,成群的鐵背鯉魚用魚鰭在泥潭上跳來跳去,捕食上空拳頭大的蚊蟲。
蟒蛇般的蜈蚣、圓桌大的毒蜘蛛,好似鱷魚一般潛伏在各處,瞅準時機便逮住鐵背鯉魚撕碎。
說實話,這實在不是個良善之地,但已是這附近最安全的地方。
遠處一座大湖被濃霧籠罩,王玄還未靠近,便感覺濃霧之中有人呼喚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厲鬼妖獸…
稍遠一點,則是幾座濃煙升騰的火山,巖漿什么的他自然不懼,但山上卻有不少蠱雕出沒,其中兩頭已是地仙之境…
王玄提起警惕,運轉燭龍眼,以青龍遁法隱藏行跡,繼續向著洞天前方探查。
這洞天,實在是一步一險境。
但同時也瑰寶眾多,不僅奇花異草遍地,靈玉礦藏隨處可見,那些妖獸異蟲也都是上等靈材。
然而,遍地寶物卻用不上,且他的目標是尋找仙殿。
就這樣,王玄小心前行,漸漸離開這片沼澤,同時避開那有些詭異的湖泊。
然而就在沼澤邊緣,他瞳孔微縮,從地上撿起一物。
那是一截破碎的青色衣衫。
這東西很眼熟,正是顧滄海走時穿得衣物材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