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盧植無法忍耐了。
他實在是不想再去顧及什么古文學派的內部團結之類的,決定站出來駁斥袁隗。
“事已至此,談論什么今文、古文有意義嗎?袁司徒!庶人作亂,是因為走投無路沒飯吃,走投無路沒飯吃,是因為貪官污吏為禍甚重,你把《歐陽尚書》換成《古文尚書》,庶人聽得懂嗎?他們都不認字啊!
朝廷現在需要的是領兵平亂的人才,需要的是出動軍隊的錢財、糧秣,需要的是能夠解決燃眉之急的策略,不是今古文啊!你在這里把歐陽尚書換成古文尚書,青徐黃巾和汝南黃巾就會自動消失嗎?”
袁隗一看盧植居然幫今文學派說話,大怒。
“盧太尉!你知道伱的身份嗎?這話是你應該說的嗎?你可是左氏春秋傳承之人,你怎么能說這樣的話?你難道連一點長遠眼光都沒有嗎?”
“袁司徒!國家大事,容不得胡攪蠻纏!此番事件結束之后,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但是眼下!你能不能提出一點軍國議論?”
盧植苦著臉看著袁隗:“你就真的毫不在乎嗎?你真的不怕將來某一日那些餓著肚子的庶人提著刀站在你面前問你要飯吃嗎?”
袁隗更加生氣了,但是同時也感覺到了這是徹底扳倒盧植的機會,他感覺自己應該趁機掀起古文學派官員對盧植的不滿,以此讓盧植在古文學派內部徹底社死。
本來團結在他身邊的這群人就對盧植多有不滿,現在盧植還主動站出來給他遞刀子,這要是不一刀子戳進盧植的心窩子,就對不起他那么久的謀劃!
但是他剛準備說話,漢室宗親、宗正劉虞忽然站了出來。
“在下以為,盧太尉所言有理,袁司徒,今古文的事情,什么時候都能說,但是叛亂,卻是眼下的事情,你要換掉《歐陽尚書》,什么時候都能換,何必急于一時?陛下召集吾等,是要平定叛亂的策略,不是嗎?”
袁隗剛準備對盧植開火,準備一箭雙雕,結果斜里殺出來一個劉虞,頓時搞得袁隗有點愣神了。
劉虞是宗室官員,東海恭王劉彊的后裔。
他的祖父劉嘉曾任光祿勛,父親劉舒曾任丹陽太守,在滿是牛馬的龐大的漢室宗親群體中,屬于累世貴族的那一類,家族一直非常興盛繁茂。
他由舉孝廉入仕,先在郡內辦事,后因累積政績,被運作遷為幽州刺史。
任幽州刺史期間,在鮮卑、烏桓、夫余、濊貊等外族間有崇高威望,對邊疆事務辦理的不錯。
后來在太平道之亂以后,他還擔任過甘陵國相,負責安撫大亂之后的百姓,做的也不錯,在朝中有清廉正直、能干的名聲,民政和外交上是一把好手。
雖然他的才能不如劉備,但也是少有的宗室能臣。
所以劉宏比較尊重劉虞,任命他做宗正,管理漢室宗親們的一切訊息。
劉虞游離于今古文之爭以外,在今古文之爭進入高峰之后,也是少有的繼續保持舊有雙方人際關系的人之一,一如既往。
袁隗在朝中沒什么忌憚的人,但是對于劉虞這個宗室長者,他覺得硬碰硬并不合適。
“宗正所言,固然有理,但是解決問題,要從根源入手。”
袁隗強打精神道:“一味軍事討伐,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否則涼州之亂也不會遷延日久,所以遇事就準備軍事討伐,這是不正確的做法,我認為這種思慮并不能算是為國為民。
如果想要國家長治久安,則教化是必需的,大漢長期以今文經典教化世人,但是結果并不好,叛亂此起彼伏,以致大漢山河烽煙四起。
這足以證明今文經典的失敗,今文經典已經不能很好的教化萬民,如果不更換經典,就算一時打了勝仗,未來還是會有人復叛。”
袁隗狠狠瞪了盧植一眼。
盧植一怒,剛要開口,劉虞便上前一步。
“一味軍事討伐當然不能解決問題,但是袁司徒,現在的涼州,難道不安穩嗎?”
袁隗愣了愣。
“這……當前還是比較安穩的,但是……”
“那不就行了?”
劉虞攤開雙手:“涼州曾有百年戰亂,叛亂此起彼伏,讓朝廷甚為憂心,這當然是教化的失敗,但是我聽聞涼州牧劉備在涼州治理的很好。
他剿撫并用,一邊剿滅不臣,一邊安撫吏民,自中平三年以來,至今兩年多了,涼州可有發生過一次民變?可有伸手向朝廷要過一次支援?”
袁隗對此是無法狡辯的,咬咬牙,點頭認了。
“沒有。”
“這足以證明劉涼州的施政是穩妥的,一手剿,一手撫,剿滅奸兇之賊,安撫良順之民,涼州遂得到安定,至今沒有任何問題出現,卻是不知道這與《歐陽尚書》、《古文尚書》有什么關系?”
劉虞冷笑道:“劉涼州好象是傳《左氏春秋》的,與尚書沒什么淵源,盡管如此,涼州還是得到了治理,我說的對吧?袁司徒?”
袁隗看著劉虞的眼神漸漸變得不善。
“您說的很對,沒有關系,但是那也足以證明古文經典對比今文經典的優勢,不是嗎?如果能夠更換經典,想必對國家大局有很大的好處!”
“那是《左氏春秋》的事情,你我皆非家傳《左氏春秋》之人,所以,暫時還是不要討論此事,叛亂既然已經發生,那就討論叛亂。
等平復叛亂之后再談教化,再談尚書,才有施展的空間,否則一邊叛亂,一邊教化,豈不是貽笑大方?袁司徒,您以為呢?”
袁隗看著劉虞看了好一會兒,才不甘心的點了頭。
“宗正所言,有理。”
“既如此,不如談談對青徐黃巾和汝南黃巾的剿撫之策?”
“善。”
袁隗冷冷拋下一個字,隨后閉上眼睛,閉口不言。
袁隗不說話了,古文學派的官僚們看著盧植、劉虞,雖有不滿之心,也沒辦法繼續了。
黃琬那邊自然是十分開心,看著劉虞、盧植兩人,倒開始覺得這兩人有點順眼了。
劉宏眼看著話題終于被拉回正確的軌道上了,對宗室長者劉虞十分滿意。
“宗正所言,深得我心,諸位當暢所欲言剿撫之策,除此之外的事情,暫時就不要說了。”
劉宏乘勝追擊,一錘定音,宣告了古文學派此次偷襲的徹底失敗。
但是話題雖然被拉回了正確的軌道之上,缺錢的問題卻沒有人可以解決。
盧植建議兵分兩路,調遣雒陽精銳和當地兵馬鎮壓叛亂,鏟除領頭奸佞,寬恕大多數盲從之人,使用當年對待冀州的策略,或許可以解決問題。
他的計策是可以的,但是輪到商討出兵數量和費用的時候,就談不下去了。
要么朝廷把最后一筆錢拿出來打仗,然后大家一起沒有俸祿可以領。
要么再次加稅,苦一苦老百姓,相信他們是愿意為了國家大事苦一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