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1 吞金

一棟高級公寓的住宅中。

尾崎龍一坐在自家寬敞客廳的沙發上，看著一沓資料發呆。

他還是老樣子，衣著鮮亮，身上所戴的項鏈、手表乃至耳骨夾都價格不菲。

只是原本張揚的神情，此時在他臉上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郁悶。

“龍一，你在看什么？”

大概是意識到了尾崎的苦悶，一道奇異的身影從尾崎身邊現身，這樣開口詢問道。

那是一只人形的雌鼠。

或許用福瑞來形容更為恰當。

銀灰色的毛發柔軟順滑，兩只灰粉的耳朵，立在頭頂兩側。身上披著綠色的，由樹葉裝點的斗篷，帶著山林的氣息。除去斗篷以外，身下的衣著暴露，襯得身材婀娜有致。

尾崎龍一的兩個式神之一，美人樣。

“一些從會社那邊拿來的報告。”

“你以前從來不看這些……是有什么問題了嗎？”

“會社那邊是有大問題。”尾崎苦笑。

美人樣并不懂生意經營的事情，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自己的陰陽師。

話題就這樣停滯了一會，直到從書房方向傳來什么東西落到地上的雜亂聲響。

美人樣：“阿嘗又在舔東西了，我去說她。”

“嗯。”等到美人樣走開，尾崎龍一又瞥了那沓資料一眼，愁眉不展地靠近沙發里，“難怪老爹今年給我的零花錢都少了……”

這位富公子，自打出生以來就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香車豪宅隨意享受，倒是很少像現在這樣苦悶。

如美人樣所說，和家族產業有關的事情，他以前從來沒有操心過。

反而是在剛成年那會，接觸了神秘的除靈師圈子，機緣巧合之下也成為了一名除靈師。

尾崎龍一在除靈方面是有一定天賦的，不過他的性子懶散不羈，在除靈術法技藝方面也只是淺嘗輒止。

說實在的，尾崎接觸除靈最大的原動力，就是漂亮的怪談娘，以及……合歡御靈術。

當然了，作為除靈業內的一份子，要是對策室那邊真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他也是會盡量配合的。

就比如一年多以前“討伐地震鯰”那次——

那次，是教授尾崎龍一合歡御靈術的結成老師，親自委托尾崎幫忙。

在討伐行動中，這位富家公子做的很不錯。

靠著美人樣控制鼠群深入地下，尾崎龍一成功鎖定了地震鯰的位置。

之后就是鬼神弟子神谷川大顯神通，無驚無險退治了荒神地震鯰。

像這種作為輔助參與聯合討伐行動的工作，尾崎還是很樂意做的。有種參與熱血沸騰冒險的感覺，而且他本身屬于輔助人員，并不用深入戰場前線。

參與感有了，個人和手下式神的安全還有一定保障。

尾崎龍一樂在其中。

反正參與除靈事業是這樣的，對于他來說更像是愛好。

原本他是覺得，自己的生活會一直這樣下去，富裕且并不枯燥，身邊還有可愛的怪談娘相陪。

可現如今，尾崎龍一的生活出現了一定變故。

從手頭的資料頁能看出來，他家的產業發展非常不景氣。

連尾崎龍一這種從不操心自家會社的花花公子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那就說明尾崎家真的出了大問題。

尾崎家位于名古屋。

名古屋這地方，號稱是日本第三大都市圈，但經濟文化比不上東京和大阪，旅游產業比不過北海道。

不過有錢人倒是挺多的。

此外名古屋的名門大小姐似乎還出名，但日本人對這里的大小姐們普遍印象是豪氣，而非大家閨秀。

這種刻板印象，可能與這地方的核心產業是重工業有關。

而尾崎家作為名古屋的有錢人，同樣是靠著工業起家，并且發展至今的。

他家族的產業集中在中京工業區，主要涉及的領域是有色金屬制造業與船舶制造業。

按照尾崎龍一現在的了解，由于日元匯率持續下跌，原材料完全依賴進口的有色金屬行業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至于造船業，理論上來說出口船舶基本以美元結算，本幣貶值有利于尾崎家的船舶出口。但日本造船業沒落到半死不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就算日元匯率下跌也沒有刺激到出口訂單增長。

總之，在現如今的經濟大環境之下，尾崎家主營的兩項產業都在逐年持續虧損。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實在太差。

尾崎家的企業虧損，比同行業的其他企業要多很多。

反正就是十分凄慘。

但說實在的，家族產業產值縮水未必會使尾崎龍一的生活發生太大改變。

就尾崎家的體量而言，哪怕經營的會社破產，其名下積累的私人財產依舊存在。

但可能是企業經營所帶來的壓力，尾崎龍一能感覺到，家里人緊張兮兮的。

尤其是最近，這種感覺尤為明顯。

這多少影響到了尾崎龍一的心情。

“老爹還聯系我說今天一定要跟著回老家一趟，自從我記事起，我們家就沒怎么回去過啊。而且也不說突然是要干嘛……”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因為和家里人約好，尾崎龍一今天要回一趟鄉下。

他的老家位于岐阜縣，距離白川鄉還挺近的。不過因為地理位置更偏僻，所以并不像白川鄉那樣被開發成了旅游區。

總的來說，就是一個已經少有人居住的山間小村落。

尾崎龍一現在還不清楚他的父親突然通知他一起回去一趟是要做什么。

老宅早就沒人住了。

現世的東京，荒川區。

“哦？”

正在家中翻閱與金山毘古神相關資料的神谷川停下手里翻閱紙張的動作。

在他面前桌案的一角，尋礦針正擺放著。

兩天以前，常世青木原礦坑挖出了金山神社。在那之后，神谷便暫時從敷次郎二十那里拿回了這個羅盤，一直隨身攜帶。

這兩天，不管是在常世還是在現世，尋礦針的指針一直都在胡亂擺動，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而就在剛剛，神谷注意到尋礦針的指針擺幅減弱了。

也不再360度無序亂轉，而是朝著一個特定的方向，搖晃著擺動成一個大概60度的扇形夾角。

“看來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了。”

神谷將手里的資料放下。

尋礦針肯定在指著什么東西，不過這羅盤現在雖然稍稍穩定了一點，但指針依舊還在緩慢搖擺。

借此只能知道指針所東西距離自己大致的方位。

“或許再等一段時間它會更穩定，但現在應該可以試著找找看。”

在神谷看來，尋礦針所指的東西大概是和金山毘古神有關，甚至有可能就是工匠祖神如今所在。

需要密切關注。

還有，他有種感覺，覺得礦坑下的金山神社、尋礦針、金山毘古神三者關系，并非是——

尋礦針指到了金山神社，神社被挖出，繼而導致不知身在何處的金山毘古神進一步騷動起來。

而是——

金山毘古神本身就有了某種異樣的變化，從而使得金山神社靈力躁動。神社的靈力影響到了同樣位于青木原礦坑里的指礦針，所以才會被標記和指出來。

當然，不管這其中的先后因果到底是怎樣的，只要順著這枚羅盤的指引，神谷川應該就能介入到于金山毘古神相關的事件里去。

將尋礦針拿起，神谷先是快速去了一趟常世。

經過確認，在進入常世之后，羅盤上的指針又變成了狂暴旋轉的狀態。

而返回現世后，指針轉動幅度會再一次緩和成為扇形。

也就是說，這一次要處理的事情是發生在現世里的。

尾崎龍一駕車抵達岐阜縣老家時，已經入夜了。

這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小村落。

“沒想到跟著導航開也會走錯路，到底是這里太偏僻了。”

尾崎過來的時候開錯了路，導致耽誤了不少時間。

雖說他有美人樣這樣的斥候式神。

但尾崎上一次回老家好像還是十多歲時的事情，而學會合歡御靈術，那都是成人以后的事情了。

所以美人樣也是第一次和他回岐阜縣。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所謂的老家到底在哪，也就幫不上自己陰陽師指路。

當然，尾崎龍一其實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

他散漫慣了，心態也素來都好得很。

晚一些就晚一些唄。

路上，尾崎的父親倒是給他打了幾通電話，不過也只是簡單催了催，叫他快點過來而已。

車子沿著入村的小道繼續行駛，明晃晃的車燈朝前投射。

老舊矮小的屋舍，電線桿和墻面上糾纏的雜亂黑色電線，還有那入秋以后成片泛紅的楓樹林，以及長著狗尾巴草的田野。

道路兩邊能見到的一切景物，在短暫被照亮后，又很快重歸黑暗寂靜之中。

尾崎的老宅位于村落的東南處。

占地面積挺大，算是整個村落里面最氣派的，所以比較好找。

他把車停到老宅門口，看見邊上已經停了好幾輛豪車了，其中有一輛是他父親的。

看來，今天回老家的尾崎家人還不少。

父親是說過，今天叔父他們同樣要過來老屋。

還有很久以前就搬到名古屋城里居住的爺爺，也要一起過來。

尾崎龍一這樣想著，從自己的車上下來。

老宅的院門沒有鎖，推開門能看見木質的祖屋各處還亮著燈。

雖然很久都沒有人回來這里居住，但老宅看起來并未破敗，相反還挺整潔。

估計是家人有委托村人定期打掃祖屋。

穿過庭院，走向玄關。

玄關門同樣沒有鎖，打開之后，尾崎就聽見了熱鬧的談話聲從燈火明亮的走廊盡頭傳來。

在記憶里，穿過老屋玄關這條走廊過去是廚房。

家里人現在大概是還在聚餐吧。

老宅里如此正常的氛圍，讓尾崎龍一沒有想太多。

他換了鞋，徑直朝著廚房走去，正好也餓了。

但很可惜的是，他走向廚房時，并沒有聞到任何的香味。大概是回來的晚了，飯菜早就吃完或者已經涼了。

走近廚房門口。

尾崎龍一看見自己的父親，兩位叔父，還有爺爺正圍坐在木質的餐桌前。

大家正在交談著什么。

見到尾崎進來，談話短暫停止。

“龍一，你可算到了。”

龍一的父親這樣說道。

“呵呵，回老家的路很難找吧？”隨后是他的爺爺接話，“餓了吧？剛好給你留了吃的。”

什么嘛。

原來還有吃的留著。

“我正好……”

尾崎龍一邁步進廚房。

站在門外的時候，他的視角被坐在桌邊的父親與叔父遮擋。

看不見餐桌上。

走近了后，桌面就一覽無余了。

而在看見桌子上有什么的時候，他沒說完的話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

餐桌上確實還擺放著碗碟，碗碟也的確還沒空。

那一道道菜肴，無論是整齊碼放在餐盤里的，還是凌亂淋著醬料的，亦或者是浸泡在湯水里的……

統一都在天花板上投射下的暖黃色的燈光中反射黃澄澄的光澤。

這些黃色的，硬質的“食材”……

不……

沒有人會把這種東西當成是食材的。

尾崎龍一看得清楚明白，餐盤上擺放的那些東西是金屬，是黃金！

圍坐在餐桌前的家人，似乎并沒有察覺到龍一的異樣。

他的小叔父，甚至神態自若拿起一塊燦燦的黃金，伸到嘴邊張口咬下。

牙齒硌咬開金屬的聲音清晰可聞。

小叔父嚼著滿嘴的金屬碎渣，咀嚼，吞咽。

他吃下金子，就像是吃下一塊壽司那樣自然而然。

尾崎龍一不明白叔父到底是怎么辦到這一點的。

“你們……你們在做什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人正圍坐在一起，分食吞咽黃金？

尾崎龍一到底是個除靈師，面對詭怪靈異的環境多少有所感覺。

可就算是現在，站在廚房里，站在那張擺滿了黃金的餐桌面前，他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更不要說，尾崎手下還有美人樣。

即便有什么他察覺不出來的異樣，以美人樣的感知能力，也是一定可以提前察覺，并且給出預警的。

可她并沒有這么做。

這說明就算是美人樣，也沒有在進入廚房之前，就感覺到這里的詭異情況。

發生這樣的情況……

要么是這里的異常已經超出了感知。

要么就是，這里根本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