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龍潭虎穴也敢闖

第一天到，第二天船隊補充淡水和食物，第三天就出發。

由于在出了馬六甲海峽之后，廣東水軍就不再護航，因此使節團的人數減少了許多。

但本身就有外交部與禮部各級官員、吏員和隨從人員一百多，然后招募了三千多名水手，加上兩千衛士，總計就快六千人。

加上廣州號鐵甲艦又有二百多名士兵以及那些兼職翻譯向導的大商人帶的隨從奴仆，總人數依舊是六千人左右。

光船只數量就達到了八十余艘，而且都是中大型遠洋海船，攜帶各類物資、人員，陣容可謂非常龐大。

數十艘大型翻船揚起風帆，一路浩浩蕩蕩，沿著印度半島的海岸北上，抵達索蘭基王朝。

這是位于后世印度古吉拉特邦和拉賈斯坦邦的王朝，雖然國土面積不大，但也是個依靠貿易富庶的朝代，黃金持有量同樣不少。

使節團與當地同樣進行了軍火訂單貿易，隨后于五月底，接近六月初的時候，正式開始邁入波斯灣，進入中東。

此時中東亂象顯現。

阿拔斯王朝作為曾經橫跨歐亞非大陸，還與大唐交戰過的龐大帝國，眼下已經徹底衰落，龐大的領土四分五裂，分裂出了十余個小國家。

當中最強大的無疑是白益王朝與薩曼王朝。

白益王朝巔峰時期控制著大半個波斯灣，包括后世伊拉克、伊朗等大片領土。

而阿拔斯王朝就像春秋戰國時期的周天子，領土就只剩下首都巴格達及周邊少數區域，其余王朝腹地大部分地方都被白益王朝占領，可見白益王朝的強大。

另外一個豪強薩曼王朝則控制著中亞大片區域，為后世阿富汗、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以及印度北部小部分地區，國土面積完全不遜色于白益王朝。

只是由波斯人建立的薩曼王朝地理位置十分尷尬，西面是白益王朝，北面是崛起的突厥人，東南方又是印度各國，東北方則是黑汗王國，可以說是四戰之地，腹背受敵。

公元10世紀后期，突厥人崛起，一支在河中地區建立黑汗王國，另外一支則在位于后世阿富汗首都喀布爾西南四十公里以外的伽茲尼建立了伽色尼王朝。

他們共同對薩曼王朝發起進攻，并且攻勢非常迅猛，很快就擊敗了薩曼王朝，占據了薩曼王朝的領土。

在公元10世紀末，也就是公元999年，薩曼王朝被伽色尼王朝與黑汗王國一同夾擊消滅。

其中伽色尼王朝得到了薩曼王朝南端的領土，也就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等地。

而黑汗王國則獲得了薩曼王朝北面的領土，為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坦等地。

不過突厥人也沒有高興太久，黑汗王國去年被大宋給滅了，而伽色尼王朝則被新崛起的塞爾柱人打得快滅國。

目前只剩下喀布爾、拉合爾、旁遮普、馬克蘭等地少數領土，相當于后世阿富汗東南部以及巴基斯坦全境，遠沒有當初的強盛。

反觀塞爾柱人則繼續勢如破竹，在最近幾年連續攻克白益王朝東部大部分領土，甚至還包括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呼羅珊、花剌子模等大片地區。

所以眼下白益王朝就只剩下后世伊拉克的地盤，并且在歷史上將于三年后，也就是公元1055年，被塞爾柱帝國攻破巴格達，自此白益王朝便消失于歷史長河里。

而突厥人在這一段時間內，建立起龐大的塞爾柱帝國，西至耶路撒冷，東至費爾干納盆地（大宛），北至高加索與花剌子模，南至阿曼灣。

并且在二十多年后，塞爾柱帝國還把拜占庭帝國打得也差點滅國，攻下了小亞細亞半島，讓拜占庭帝國就只剩下巴爾干半島南端部分區域，也就是后世保加利亞以及希臘領土。

因而如果大宋不加干預的話，此時的中東正是塞爾柱帝國崛起的時間節點，相當于某個龐大帝國開國的時候。

便在這樣的局勢下。

六月初，大宋使節團的船隊駛入阿曼灣，通過霍爾木茲海峽，抵達了倫格港。

這里自阿拉伯帝國時代，就是中東最重要的港口，尤其是以珍珠行業最為興盛，貿易往來不斷。

使節團其實已經知道這個時期的中東大部分地區都被塞爾柱帝國占據，所以他們抵達倫格港之后，就派人與當局溝通。

只是奈何塞爾柱人是最近幾年才崛起，于去年才攻占了白益王朝東部的伊斯法罕，所以廣州并沒有塞爾柱大商人，自然也就缺乏與塞爾柱帝國的溝通渠道。

因此他們也就只能耐心等待，希望倫格港的人能夠把他們的訴求傳達上去。

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使節團在港口等了快一周的時間都沒有等來塞爾柱帝國的高層對話，甚至當地官員也沒有傳達給他們任何消息。

這讓譚文學他們非常不滿。

雖然時間上來說還算寬裕，在九月份回程都能剛剛趕得上。

但這異常的情況已經超出了原定計劃。

更何況大宋使節團代表的是大宋，相當于以大宋的身份要與塞爾柱帝國對話。

對方哪怕是不想見也該來個人回句話，如今根本不搭理他們，把他們晾在這里顯然是一種無禮的行為，因而禮部出身的譚文學有些不高興。

這些化外蠻子太無禮了。

不過考慮到塞爾柱帝國才剛占據呼羅珊不到一年的時間，并且倫格港又是塞爾柱帝國最南端邊緣區域，與目前塞爾柱帝國首都伊斯法罕有一千多里的距離，通報的路途遙遠一些也正常，眾人也只能耐心等待。

“再等三日吧，雖說倫格城的城主說相距一千余里路，但十日工夫，即便是走著去，那也能勉強走個來回了，若是十日都沒有消息，就說明對方根本不重視，我們自行離開便是。”

譚文學站在船板上，遠眺岸上城池，受戰爭波及，之前倫格港非常蕭條，不過如今接近一年，已經恢復些人氣，城外時不時能看到一些人影。

這幾日每天他們都必須自己派人去城主府詢問消息，也沒有派人過來安撫，態度實在是過于冷淡。

更令人惱火的是，對方這些天還在城外增派了兵馬，隱隱在防備，甚至可能在包圍使節團，一系列的行為讓譚文學和章有為感覺到了被冒犯。

“我可能猜到原因了。”

章有為說道。

“什么原因？”

“我在外交部時，偶然看過一些西域邊陲資料，里面就記載了一些塞爾柱人的事情。”

“哦？”

譚文學詫異道：“說了些什么？”

“土庫曼。”

“土庫曼？”

“不錯。”

章有為說道：“塞爾柱是突厥部落，起源于這土庫曼，這三個字在突厥語言當中為突厥人的領地。”

“可是這與大宋有什么關系？”

譚文學不明所以。

章有為笑道：“這黑汗王國是我們大宋自己翻譯的名字，他們自己則叫喀喇汗國，在這個國家的西面，就是土庫曼！”

“原來如此。”

譚文學恍然大悟。

大宋滅了黑汗王國，而塞爾柱帝國又崛起于土庫曼這個地方，這就意味著大宋已經與塞爾柱帝國接壤。

在這種情況下，塞爾柱帝國顯然就與大宋出現了地緣政治問題。

“或許是我們想多了。”

王世寧說道：“還是再耐心等等吧。”

“嗯。”

眾人點點頭。

這一等就是到了第九日。

就在使節團準備翌日就離開的時候。

倫格城出現了一隊大軍。

領頭的人叫做塔里布·魯伯。

他是現在塞爾柱帝國圖格里勒·貝格的堂侄。

塞爾柱帝國本質上是游牧部落民族起家，所以在行政上依舊采取的分封制。

不僅跟黑汗王國一樣，設立大汗與副汗，同時各行省的總督也往往由“阿塔貝格”擔任。

所謂的“阿塔貝格”就是突厥語上官的意思，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塞爾柱貴族，皇室以此通過他們來執掌各地權力。

并且圖格里勒·貝格也知道突厥人不擅長行政管理，因此在打下那么大片江山的時候，并沒有直接摧毀當地的行政系統，而是予以保留。

比如原來白益王朝的波斯官員他們都沒有處置，以前做什么他們就繼續做什么，只是高層換人了而已。

倫格城的行政規劃就位于法爾斯行省之下，塔里布·魯伯則是法爾斯總督。

他前段時間去了一趟伊斯法罕，昨天才從伊斯法罕回到法爾斯治所設拉子城，得到消息之后，今天就帶著軍隊浩浩蕩蕩過來。

正如章有為猜的一樣，塔里布·魯伯在伊斯法罕的時候，聽到了大汗圖格里勒·貝格對大宋的擔憂。

曾經顯赫一時的黑汗王國被大宋輕易消滅，并且大宋已經把版圖擴張到了他們的邊疆，雙方已經接壤，誰也不知道有一天會不會突然出現戰爭。

雖然眼下圖格里勒·貝格的目標是西方，要拿下整個中東地區，建立起龐大的地中海帝國。

然而就像幾百年前，阿拉伯帝國面對大唐帝國一樣。

強敵在身邊，總歸是令人不安。

所以聽說大宋使節團抵達了倫格港，塔里布·魯伯一邊派人把消息告知堂伯，一邊親自帶著軍隊過來，想試探一下大宋的來意。

“他們現在在碼頭嗎？”

塔里布·魯伯的年齡并不大，不到三十歲，一副東方草原民族的面孔，頭上扎著辮子，腰上配著長刀，氣質十分沉穩。

身邊倫格城的城主是以前的波斯官員，回答道：“是的。”

“你與他們有接觸嗎？”

“因為還沒有總督的命令，我們不敢與他們有交集。”

“嗯。”

塔里布·魯伯點點頭，說道：“去看看。”

隊伍浩浩蕩蕩進城。

隨后塔里布·魯伯就來到了南城墻上，站在高處遠眺港口。

當他發現宋軍有八十余艘中大型海船，其中一艘外覆鐵甲的時候，臉色還是非常不好看。

塔里布·魯伯從未聽說過鐵甲船還能在海上跑。

難道他們不知道海水對鐵侵蝕很大，并且鐵船在海上也根本劃動不起來嗎？

不過既然有一艘鐵甲船遠渡重洋出現在了這里，就已經說明了這些對于大宋來說根本不是什么問題。

難怪當年先祖被唐人從大漠草原趕走，這些東方王朝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大啊。

塔里布·魯伯大手一揮道：“我去城主府等他們，讓他們派人過來。”

“是！”

城主應下。

隨即塔里布·魯伯回到了城主府。

此刻碼頭船上，譚文學、章有為、王世寧等主要官員早就已經發現了城中異狀。

每天都有人在桅桿觀測臺上用望遠鏡觀察城里的動向。

大軍進城的時候他們就注意到了，瞭望手隨即把情況報告給眾人。

“這是塞爾柱國王來了？”

“不知道啊。”

“那么多軍隊，這是什么意思？”

“來者不善啊。”

“我們，才是來者。”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幾個人說著。

沒過多久，城外就出來十余個人。

倫格城的城主在最前面，還有當地波斯語翻譯。

呼羅珊就是后世伊朗，這里主要是波斯人的聚集地，并且白益王朝與薩曼王朝都是波斯王朝。

所以船上自然有白益王朝的商人作為翻譯。

倫格城主來到船邊，對他們說道：“我們總督請諸位去城主府。”

總督？

什么意思？

譚文學又不高興了。

大宋使節團代表的是大宋皇帝。

按照外交對等原則，即便對方國王沒有親自來迎接，那也該是國王派人過來請他們過去。

結果就來了一個總督。

估計所謂總督，大抵跟大宋路轉運使一個級別。

這就好像遼國使節團過來為大宋皇帝祝壽，大宋皇帝沒有派鴻臚寺去把對方迎接到汴梁，而是讓河北路轉運使就到邊境與對方交談一下。

換作是大宋沒有強盛的二十年前，遼國人必定會炸毛，直接大軍南下。

對方實在是無禮。

“哼。”

譚文學冷哼道：“這塞爾柱國怎么回事，我大宋使節團在其它地方都受到應有的待遇，到了這里卻是如此，難道真是化為野人，不懂禮儀？”

這話讓那名白益王朝的商人嚇得一哆嗦，他可不敢把這話翻譯過去。

章有為說道：“估計就跟我說的一樣了，我們把黑汗王國滅了，兵臨他們塞爾柱國邊境，猛虎在側，他們自然是寢食難安，肯定對我們沒好臉色。”

“若真是如此的話，這怕是龍潭虎穴，還去嗎？”

王世寧問道。

“去！”

譚文學咬牙道：“為何不去？縱使龍潭虎穴，縱使身死又如何？作為使者，我們早就已經將生死拋之身外！”

“嗯。”

章有為點點頭道：“不錯，職責在身，對方雖無禮，我們卻不能不去。否則在外交上他們完全可以說是我們責任在先，面對他們的邀請置之不理。因而去是一定要去，即便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

“我去吧。”

譚文學道：“船上不能沒有主謀的人，我們三人兩個為最高文官，一個為軍事主將，王將軍必須留下，我們當中去一個就行，萬一出事，也好有人繼續完成使命。”

“還是我去吧。”

章有為苦笑道：“你性格剛硬，萬一去了就直接起沖突也不好，我去的話，還能與他們周旋一二，何況我為外交部郎中，這外交事宜，本就該我去才對。”

“這”

譚文學一時噎住。

他是禮部郎中，雖然與章有為平級，但這一路上卻隱隱以他為主。

原因在于禮部雖然沒有什么權力，可一直是諸部名義之首，就像漢代三公九卿之時，太常寺作為禮儀部門，無實權無兵權，太常卻是九卿之首一樣。

所以平日里三人當中，確實以他為主。

不過這以他為主更像是另外兩人因他禮部而尊重他的權重，然真要說起職責，確實是章有為在外交場合的話語權更大才是。

“好吧。”

譚文學是講道理的人，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只能道：“那你一定要安全回來，我們會在岸上接應，若事有不對，可令侍從吹響號角，我們即可殺入城中。”

“好！”

章有為點點頭，深呼一口氣，隨即招了招手，把外交部的其余官吏叫了過來。

兩部這次大小官吏加起來帶了一百余人，外交部有六十多，除了他這郎中以外，還有兩名員外郎，四名案首，數十名孔目、書吏、押司、勾當等吏員。

他安排了一名員外郎、一名案首以及十多名吏員隨從，王世寧則安排了二百余名衛隊相伴，以保證章有為的安全。

隨即一行人下船。

章有為帶著眾人進城，其余船隊除了水手和隨從以外，廣州號進入戰斗狀態，兩千余衛隊士兵則陸續下船，在碼頭一側列隊，儼然一副情況不對，就立即殺入城中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