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換貨

11月21日，星期六，陰。

雪終于停了，唐植桐早起了會，將家里的道路及大門外掃了一下。

今天的早飯與平時不太一樣，咸菜多了一種名為“絲腦豆腐”的東西。

前陣子張桂芳做了一次豆腐，特意省下了一塊，沒舍得全吃，學著婆婆的樣子，做了一點絲腦豆腐。

唐植桐小時候也曾吃過，這是一種魯地部分城市特有的吃法。

大多會在冬天制作，過程也非常簡單，豆腐蒸一下，切塊放入容器中，蓋上蓋發酵即可。

整個發酵過程大概57天，豆腐塊表面發粘即代表已成功了第一步。

接下來煮些椒水，倒入豆腐中，吃多少取多少。

吃法與臭豆腐、豆腐乳不同，絲腦豆腐最好摻上蔥絲、姜絲食用，如果能滴上兩滴香油，攪拌一下，那滋味將會更加美味。

全國各地類似的做法有很多，像什么霉豆腐、辣豆腐、麻辣豆腐等等。

雖然好吃，但唐植桐沒敢多吃，也沒敢讓家人多吃。

過量食用絲腦豆腐非常容易引起拉肚子，也就是輕微的食物中毒。

眾人皆知滇省人愛吃菌子，每年都會有很多人食物中毒，暫時性癲癲瘋瘋的不在少數。

但眾所不知的是，單論食物中毒數量，滇省只能屈居第二，得排在魯省后面的。

究其原因，唐植桐固執的認為是刻在骨子里的貧窮所導致的極致節約，生怕浪費一丁點兒食物。

饅頭發霉了，把皮揭掉，進蒸鍋餾餾，繼續吃。

土豆發芽就把芽去掉，無非就是多燉一會再吃。

什么牛奶、八寶粥，保質期不是限用日期，而是僅供參考，只要不漲袋就能喝。

哪怕是一些家中常備藥，過期的也照樣吃。

至于后果嘛，拉肚子不算食物中毒，只要不是拉到脫水，堅決不去醫院。

吃過早飯，在上班的路上，唐植桐看到了街道組織的掃雪隊伍，也看到了環衛工在主干道清掃積雪。

雖然很多人看不起掃大街的環衛工，但人家大多是有編制的，更不會出現領導劈頭蓋臉批評、隨意克扣工資的事情。

哪怕是環衛工的領導，同樣要掃大街，大家身份差不多，誰又能瞧不起誰呢？

郵電學院也差不多的情況，里里外外由學生清掃，唐植桐只搶到了一小塊路段。

“哎，唐老師，昨天你走以后，周老師傳達了一下學校里的一項紀律。嚴禁學生偷胡蘿卜、白菜，逮到后通報、開除，絕不手軟。”清掃完積雪，在去上課的路上，路堅說道。

“好嘞，謝謝舍長。”唐植桐暗贊學院的執行力，還是蠻快的。

如果沒有這條紀律，唐植桐覺得真的會有人去偷，畢竟定量只有那么些，但耐不住有人飯量大啊。

吃不飽怎么辦？

在饑餓和生存面前，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舍長，我還得麻煩你件事。”在進教學樓以前，唐植桐將路堅拉到一邊，遞上一顆煙。

“啥事？”

“就那個換胡蘿卜，今天中午會有人過來。到時候你去校門口的時候，能帶個頭嗎？別討價還價，七斤換一斤的比例，外帶給些纓子。”牽扯到個人利益，唐植桐生怕出岔子，打算找個內應，大多數人都是盲從的，有了帶頭的，后面就能順利很多。

“嗐，多大點事，沒問題。就是你不說，我也不能掉鏈子啊。”路堅大包大攬，他管不了別人，但在這件事情，他是承唐植桐情的。

路堅是不考慮等放假將胡蘿卜隨身帶回家的，哪怕不考慮路上的風險，單說到時候能不能上的了火車還兩說呢。

抽完煙，唐植桐沒有立馬去上課，而是跑到后勤處找了一趟魏之楨：“魏老師，我們班不少同學都想著把胡蘿卜換成糧票，我從中間牽了個線，押運處的同事今天中午會過來，到時候得麻煩您安排人給過過稱。”

“沒問題，你就放心吧，絕對漂漂亮亮的！押運提處了，我聽說你也提了？我是不是該叫你唐科長？”魏之楨滿口答應下來，言語之間帶些許狹促。

“哎吆魏老師，您叫我小唐就行。”唐植桐拱手求饒，雖說大家都在一個大系統，但中間跨了好幾道坎呢。

“哈哈哈，你們班同學能有伱這么個生活委員，真是莫大的福氣。”魏之楨笑過幾聲后，感慨道。

“嗐，既然在這個位置，就力所能及為大家做點事情吧。”唐植桐謙虛道。

“呵呵，不錯，不錯。其實你不過來，我也打算去找你來著，物資局那邊來消息了，大概下個星期能過去領參與實踐的工資，你到時候一塊過去吧？”

“行，您啥時候去，喊我就成。”唐植桐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

至于溫暖月為何沒有干滿一個月，唐植桐連問都沒問，有些事還是不打聽為妙。

路堅說到做到，中午配合的相當好，假裝問了一下兌換比例，直接全換了。

在路堅的配合下，押運處的同事滿載而歸，有線系593班的部分同學也非常高興。

路堅等委培生選擇全部換成全國糧票，拿到手是22斤。

也有部分同學選擇自己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將大部分換成糧票。

同樣也有部分同學選擇留著，不換。

無論哪一種，唐植桐都不勸，也就幫著運輸一些胡蘿卜。

當然，數量不會那么恰巧，最后還有一百五十來斤胡蘿卜沒有換出去，因為押運處帶來的糧票不夠了，也是因為有兩個同學休息了一下，最后一趟搬運來晚了。

一百五十來斤，能換二十多斤全國糧票的樣子，唐植桐有些為難。

若是用錢買，唐植桐倒不會猶豫，但換成滿天飛，難度就提升了，畢竟自己也沒有多少全國糧票，壓根吃不下這些。

“要不勻給我們點吧，當零嘴吃。”路堅見這兩個同學纏著唐植桐，要求他再想想辦法，就主動過來解圍。

“唉，弄點滿天飛不容易，舍長留著吧。”唐植桐苦笑著搖頭拒絕，好不容易換出去了，再換回來？估計部分人心里會疙疙瘩瘩的。自己說的話，得認，想了一下，唐植桐對那兩個同學說道：“我說個辦法，你們看看能不能接受。”

“這些胡蘿卜呢，我一會帶走，我去想辦法換成全國糧票。不過糧票現在給不到你們，得看人家那邊啥時候給我，我爭取下個星期我把這事辦妥。”

唐植桐打起了北圖的主意，就是不知道北圖的工作人員手里是否有糧票。

那兩個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匆匆吃了一口午飯，唐植桐逃課了，下午直接帶上兩個同學的一百多斤胡蘿卜和一麻袋纓子，去了北圖。

在外面抽顆煙休息一下，唐植桐才先扛著胡蘿卜進了辦公樓。

“你怎么來了？”小王同學聽到敲門聲，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麻袋，若不是唐植桐開口，還真不一定能認出來。

“我來送溫暖了。”唐植桐小心翼翼的將麻袋放在地上，先跟姜燁打個招呼。

“吆，這么恩愛呀，送溫暖都送到辦公室了？”姜燁回應唐植桐一句，打趣道。

“嘿嘿，姜姐。準確來說，我是來給您送溫暖了。”唐植桐將麻袋打開，露出里面的胡蘿卜，展現給姜燁看。

“胡蘿卜？哪來的？”姜燁看到后，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

“我們院系自己種的，給同學分了點，不少同學都拿出去換糧票。昨天我跟小王聊起來，她說姜姐您可能會喜歡，我回去就跟同學勻了點過來。”既然是幫小王同學做人情，唐植桐就調整了一下事實，總不能說賣不出去吧？

“吆，謝謝你們。真是的，還要你跑一趟。怎么個換法？”姜燁聽完，站起身來，捧著肚子過來看胡蘿卜。

“我聽同學說，七斤胡蘿卜換一斤全國糧票。”唐植桐拿起一根胡蘿卜，遞給姜燁。

“哎呀，這得有一百多斤吧？我可沒有那么多全國糧票。”姜燁接過胡蘿卜，看著眼前的大號麻袋，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一百五十四斤，您可著自己的意來。剩下的我大不了再運回去。”唐植桐呲著大白牙，一點為難的意思都沒有。

“大老遠的扛過來，還能讓你運回去？等著，我出去轉一圈，再給你尋摸幾個有票的人。”姜燁說完，直接拿著胡蘿卜往外走。

“哦，對了，小唐，全國糧票可能沒法今天就給到你，沒事吧？”走到門口，姜燁停住腳步，問道。

“沒事，下個星期直接給小王就行。”唐植桐對此心里早有準備，樂呵呵的回道。

“累不累？”待姜燁出門后，小王同學細心的給自家男人整了一下衣襟，拍掉身上的塵土。

“不累，等著，外面還有一麻袋纓子。”唐植桐看自個手上有些臟，也就沒動手動腳，想要再出去扛一趟。

“我跟你一塊去。”小王同學拉住唐植桐的袖子，說道。

“不用，你在這看著胡蘿卜，這可是人家的。纓子沒多沉，我一會就回來了。”唐植桐此時也顧不得手臟了，在小王同學的柔荑上拍了拍。

胡蘿卜纓子蓬蓬松松，滿滿一麻袋也就五十來斤的樣子。

等唐植桐回來后，小王同學的辦公室已經有好幾個大姐甚至大姨級別的在那看蘿卜，有一個甚至帶了稱。

“哎吆，這是還有一麻袋？”姜燁見唐植桐又扛著一袋子進來，有些吃驚的問道。

“這一袋子是纓子，昨天撿的，沒凍過。要是大家不嫌棄的話，分一下帶回家嘗嘗。”唐植桐放下麻袋，笑瞇瞇的跟大家點頭，一圈人就認識倆，也沒打招呼。

“哎呀小唐考慮的真周到。來來，這位就是小王的愛人，小唐。”姜燁聽唐植桐說完，趕忙給大家伙介紹。

“真是一表人才。”

“這小兩口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呀。”

一時間，各種夸贊之詞毫不吝嗇的從小王同學的各位前輩嘴里噴薄而出。

唐植桐感覺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收到這么多夸獎，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了。

好在姜燁及時將話題拐了回去：“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東西也在大家面前放著了，大家伙可著自己的情況換吧。”

這年頭知識分子的工資高，但還沒有到吃特殊供應的地步，所以他們跟四九城的普通居民沒什么兩樣，同樣缺菜。

“小王啊，你們要多少？”在開始換之前，有位大姐開口問道王靜文。

“緊著大家換，他也發了一些，我們不是很需要。”小王同學彬彬有禮的回道。

“這些胡蘿卜一共一百五十四斤，能換22斤全國糧票的量，我換五斤票的。”姜燁帶了頭，也是想占下自己那份。

“那我換三斤的吧。”

“我也要三斤的。”

“唉，我家全國糧票少，就要兩斤吧。”

不出兩三分鐘的工夫，22斤糧票已都有人認領，小王同學默默記在心里，回頭這幫同事要是不給自己送糧票過來，自己就得挨個辦公室收了。

姜燁給拉的人頭，相當于變相作保，唐植桐不擔心他們不給票，今年絕大部分人還是要臉面的，如果是明年的這時候，唐植桐絕對不會這么干，不拿票來一根蘿卜皮都休想帶走。

接下來是逐一過稱，有胡蘿卜纓子的墊補，胡蘿卜都是平秤，也沒人計較這些，平日里買菜副食品店也是這樣，不會多給，大家都習慣了。

小王同學的同事隨稱隨走，臨走的時候順帶薅一大把纓子。

最后剩下的那些是姜燁的，勾起麻袋來一稱，稱高高的，秤桿都快仰起頭來了。

唐植桐把秤砣又往遠處撥了撥，最終重量停留在了四十斤的數字上。

“怎么這么多？快拿出點來。”姜燁看著秤桿上數字，非常意外。

“興許是土多呢？我都給您留下，回頭您直接把袋子給小王就行。我還得去趟單位。”唐植桐用外掛掃了一遍麻袋，里面有土，但不多，絕對不到一斤。

那多出來的這些斤兩就很有意思了。

唐植桐在心里暗嘆魏之楨會做人，看在自己面上給加的損耗富裕了一點，估計現在押運處也差不多的情況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