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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城內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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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4-10-22  作者:孤獨麥客
 
新平城外的營寨已經扎好,標準的圍三闕一。

銀槍左營及黃頭軍五千人位于城南,背靠桑干河。

陳留府兵三千五六百人位于城西,義從軍三千騎亦屯于此處。

五千黃頭軍屯于城東,同樣背靠桑干河——水與桑干河在新平以南交匯,然后拐彎流向東北方向。

郁鞠部五千鮮卑、烏桓騎兵亦屯于城東北。

路上次第匯集而來的萬余烏桓騎兵則由各自部大帶著,于野外巡弋,遮護外圍。

說是圍三闕一,但這個樣子根本不好跑,晉軍騎兵太多了。

六月十九日,王雀兒出了中軍大營,巡視各處。

三十六歲的他,正處于高級將領的黃金年紀。

二十年征戰下來,從小兵做起的他經驗豐富到讓人驚訝,如果不早夭的話,還可為國征戰二十年,青史留名。

一般而言,史官會定期拜訪主要文武將官,采擷史料,當事人口述的素材是最重要的來源,會有相當程度的美化,故史書上描寫的實力一般會大大高于文武官員的真實能力。

如果還愿意花錢的話,幫你加戲、修飾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后朝修史是以前朝時記錄下來的各種材料為基礎——如果沒遺失的話。

王雀兒對青史留名還是很感興趣的,且這幾年越來越多地思考這類事情——有人圖名,有人好利,王雀兒便是前者。

能賺得偌大名聲的戰爭不多了,攻打拓跋鮮卑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攻打江東或者蜀地,他沒什么興趣,其他人差不多也是同樣的看法。

原因無他,建鄴這種名字,聽著就沒平城、盛樂有吸引力。

江東也沒陰山、河南地讓他熱血沸騰。

司馬睿、王導之流,聽著就讓人昏昏欲睡,而拓跋、慕容、宇文這類能調動鋪天蓋地鐵騎的草原頭領更能讓他精神一震,全力以赴。

說白了,中原普通百姓可能對司馬睿、王導之類更感興趣,但作為武人,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更大的挑戰。

“武學又有新東西可教了。”王雀兒駐馬桑干河畔,道:“自廣武出,及至新平,二百余里,至平城,則有三百多里。其間風物,與中原大不相同。”

“此皆秦漢舊地,雖云殊異,但仍有幾分中夏遺存可尋。”大將軍府監軍庾澤(庾袞三子)笑道:“出了平城北上,那才是真正的無垠草原呢。煙村寥落,荒涼得直讓人落淚。”

說白了,平城以南宜牧宜耕,秦漢時都大力移民實邊,置郡設縣。

平城再往北,興許還能種地,但條件比起平城以南、雁門關以北卻要差了不少。

至于陰山以北,則條件更差,只有極少數地方可以屯田種地,整體是以放牧為主。

中原王朝能打過去,但真的占不了——或者沒人想過要占領,反正以秦漢時的手段是沒法占領的,除非有人想出新辦法。

“此戰,大王居功至偉。”王雀兒面向西南方向,拱了拱手,說道。

庾澤有些傻,你至于這樣么?

王雀兒不管庾澤心里怎么想的,只道:“深入敵境二三百里作戰,哪有那么容易?若非大王在后面招降納叛,令諸縣雜胡紛紛來投,此刻我必然到不了新平。”

庾澤不得不承認,這話有道理。

深入敵境最危險的就是后路。

別的不談,如今投靠王氏母子的那六七萬烏桓人,如果調轉刀槍,抄截你的糧道,捕殺你的信使,甚至深入你的后方,大肆破壞,你怎么辦?你要花費多少力氣來一一清理?

但梁王把他們變成了自己人,至少不會添亂,能幫你驅逐、捕殺敵方的游騎。一進一出,差距很大了。

這場戰爭如果最終大勝,源于最初的定策。

“王將軍,王氏母子已招降數萬眾,多為陘北烏桓,將來如何處置?這些地方會給什翼犍以為復國之基嗎?”庾澤靠近幾步,低聲問道。

王雀兒神秘地笑了笑,沒回答。

可能嗎?不可能。

作為梁王的得意門生,他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比如梁王欲在陘北設馬邑、云中二郡。

或許是羈縻郡,因為當地胡人實在太多,但絕對不會給什翼犍的,平城以北還差不多。

想要地盤?自己去搶啊,梁王可以給你們名義。

“監軍勿要多問。”王雀兒說道:“有些機密之事,泄露了恐引發動亂。”

庾澤聞言,心下有些不爽。

不過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情。王雀兒這話,相當于回答他了,自然不會再追問。

他抬頭看了看桑干水南岸,一座土城正在興建。

建城之人多為烏桓老弱婦孺,伐木挑土,十分辛苦。

聽聞王氏已經在找工匠制作官印,以王豐、長孫睿(拔拔睿)為左右輔相,又以劉路孤、郁鞠為左右賢王,另分設諸部大人,遣其派子侄入侍什翼犍。

這女人原來什么樣子,他有所耳聞,最近一段時間進步很大啊,幾乎讓人感覺不出她只是個十九歲的婦人。

實在不行的話,干脆建議大王殺了她算了,省得日后成為禍患,也省得——給從妹添堵,畢竟梁王很容易犯老毛病。

新平城內,拓跋六脩曾經居住過的宅邸內,廣寧王氏家令王昌正與普骨閭密談。

“今日之情形你也看到了,普部老弱,難當梁國勁兵。城中這些人,三心二意,你覺得能為你死戰嗎?”王昌仿佛一點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在房中走來走去,侃侃而談:“守城者,烏桓也、晉也,其心向何方,不言自明。異日大軍攻城,玉石俱焚,豈不可惜?”

普骨閭臉色不是很好看,只道:“要我降,只有幾件事。”

“但講無妨。”王昌胸有成竹地說道。

“其一,普部尚有老弱婦孺數萬人,已轉至他處放牧,不得加害,亦不得隨意打散。”

“好。”王昌答道。

“其二,什翼犍復國之后,若祭祀天神,我不管是十姓還是七姓同祭,普氏之名仍得列于祭壇之上。”

“好。”

“其三,若新平不能給,我需得一塊好地作為牧場。”

“好。”

“其四,可敦到底打算用什么官制?鮮卑舊俗還是晉地官制?如果是晉制,給我個衛將軍。如果鮮卑舊俗,輔相似可多設幾人,我居其一。若有可能,可遣使至洛陽,為我求來歸義侯之類的金印,至不濟,也得有個親善中郎將銀印。”

說完,他看向王昌。

這事王昌不敢做主了,也有些惱火。

普骨閭真是心中沒點數,都什么時候了,還他媽獅子大開口。

老子到現在還沒落實一官半職呢,還在以家令的身份奔走,你也好意思提這么多要求?

“此條有些過了。”王昌心中嫉恨,直言道:“大人怕是不清楚滿城烏桓都聽誰的!可敦一至,烏桓諸部皆拜,屆時怕不是要取你人頭以獻。”

普骨閭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幾,怒道:“新平名邑,幾可以之為都,我平白獻上,卻一點好處不給,像話嗎?”

王昌剛要跟著發怒,卻突然發現普骨閭此人眼底似有幾分狡黠之意,頓時冷哼一聲,道:“就這么些,你愛降不降。”

普骨閭靜靜看著王昌,眼神似乎非常危險,手也慢慢撫到了腰間刀柄之上。

王昌雖然篤定此人不敢怎么樣,但見到他的動作,心中仍然一突,但他強自撐住了,與普骨閭對視著,毫不退讓。

良久之后,普骨閭突然一笑,屋內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減了不少。

只見他拍了拍手,片刻之后,數人入內,抬著兩個大箱子。

普骨閭親自將其打開,卻見里頭擺放著諸多金銀之物。

只聽他說道:“此乃昔年司馬騰酬謝大單于(拓跋猗迤)之物,只消你居中奔走一番,便全是你的了,如何?”

王昌暗暗咽了下口水,艱難地把目光移開后,搖了搖頭。

普骨閭見他軟硬不吃,頓時有些不高興,責備道:“我也是為了可敦、王子著想。草原上的雄鷹哪那么多婆婆媽媽?你收了這兩箱東西,就是我普骨閭的朋友,你不收,我沒法安心投效。”

“實在是愛莫能助。”王昌的語氣有些和緩,但仍然拒絕了。

普骨閭仔細盯了他許久,發現王昌是真不愿意,嘆了口氣,道:“算了,不為難你。金銀還是你的,就當交個朋友。”

王昌松了口氣,神色間頗多意動。

“那就換個條件吧。”普骨閭又道:“我降可敦、王子,但不降邵勛。邵兵不得進新平城,只能在外間駐扎,我可遣人送些糧草、牛羊勞軍。”

王昌一聽,又很為難。

普骨閭見狀,氣得罵道:“老婢何不曉事?你道我真貪生怕死?和你實話說了吧,若非可敦、什翼犍在此,我寧可遠遁,也不會投降。我不讓邵兵入城,也是為了什翼犍著想,難道王子真想一輩子寄人籬下?代國是拓跋氏的代國,不是邵氏代國。什翼犍未壯,壯當自立,若他沒這份心思,若可敦沒這個計劃,我自投翳槐去也。如果翳槐也沒志氣,我就遠走河西,再不受這鳥氣。”

去河西,那就是投奔禿發部了,那是拓跋匹孤(拓跋力微的庶長兄)的后人創建的勢力。

就王昌本心而言,當然也不想寄人籬下。

最近一段時間,他也秘密建議過可敦,讓她與邵勛虛與委蛇,待什翼犍復國且羽翼漸盛之后,再脫離控制。

邵勛此人已經三十七歲了,再等十幾年,就將步入人生暮年,屆時什翼犍可能才剛滿二十,正是雄心萬丈的年紀,機會不小的。

但可敦居然有些害怕,似乎也有那么一絲絲愧疚,始終沒正面回答他。

這事弄得!

王昌收回思緒,只道:“普骨閭你不要和我胡攪蠻纏了,前面三條我可以做主答應。官職、金印之事,做不了主,運氣好興許會有你的,運氣不好只能作罷。就這樣,你若不答應,大可殺了我,向全城上下表明心志。”

普骨閭看都不看他,冷哼一聲,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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