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州以西,海畔。
血雨未停,糅雜著虔誠祈拜的香霧氤氳成海。
在這片海洋中,那被俘虜的尼姑瞳目圓瞪,喘著息,仰望天穹
她心中有駭然,有震驚,有欣喜,有肅穆,復雜且一言難盡。
她口鼻中吸入的則全是那香火。
香火順入肺中,本該嗆人,可尼姑卻沒有感到半分難受,反倒是周身在涌起一層渾濁之膜。
這層膜,逐漸增厚,越來越厚,呈現暗色
此行,梁師古只帶了一千兵馬。
但這一千兵馬卻是最精銳的一千兵馬,不僅配備著能夠抵御高溫的盾牌,還配備著冰晶箭。
妖魔之血,大多蘊藏火毒。
冰晶箭箭矢攜帶天然寒氣,自能因此殺傷妖魔。
至于這冰晶,則是從一處寶礦中得來。此乃兵部最大的機密之一。
此時,這一千精銳兵馬仰頭看著恐怖的一幕。
雨水中,香火不但未熄,反倒燃燒的愈發旺盛,云蒸霧繚,引的這海畔的小林子如沐云頂天宮。
“天宮”之上,那無頭大佛身形遮天,軀體前傾,而梁師古的頭顱則已被祂按在了自己脖頸上,只不過,梁師古的腦袋想比大佛而言卻是何其之小,如此便顯得極其古怪。
小小的人頭,大大的佛身。
“魔物”
“魔物”
有騎兵喃喃,神色漸顯恐懼。
恐懼會傳染,一旦渲開,便會輕易摧毀一軍士氣,使得戰力一落千丈。而士氣,正也是大戰之中,以少勝多的奧秘所在。
可是,這一支精銳騎兵中很快有厲聲響起。
“將軍若死,千戶掌兵!
千戶若死,百戶掌兵!
百戶若死,總旗掌兵!
總旗若死,小旗掌兵!
聽我號令
舉弩!
圍射!
滅殺魔佛!!!”
一個氣勢威武的強壯甲士左手高舉盾牌,右手握緊冰晶弩,率先沖了出去。
梁師古治軍極嚴,早在生前就定下了“若是大戰中將軍死去該如何”的策略。
這挺身而出的甲士自是隨他而行的千戶。
這千戶猛夾胯下駿馬,而他身側那些本有些發愣的騎兵也反應過來。
整支騎兵士氣重新一振,宛如一線黑色蟒蛇靈活游動開來,纏向那有著梁師古頭顱的大佛。
健馬奔踏,蹄裹香霧,濺射血雨,兵蟒纏佛。
冷白箭矢從四面八方往大佛射去。
然而,這些明明能克制妖魔之力的珍貴箭矢卻只是穿過大佛,而根本連觸碰都做不到,就好像完完全全地射在了空氣中。
高處,那頂著梁師古腦袋的大佛自是完全沒在乎這些箭矢。
但,祂卻有些別的苦惱。
那一對兒大手忽地將梁師古腦袋給摘下,又佝僂身子,雙手一抄,祂左側那數十名騎兵便頓時無法動彈了。
大佛左手輕輕一揮,再抬起,卻見那手指上已經整齊地擺滿了人頭。
這些人頭,赫然是那數十名騎兵的。
大佛左手微起,翻覆朝上,右手掐著蘭花指拈起一個又一個腦袋慢慢往斷脖處按去。
佛頭頂的腦袋在不停變化,可每一個腦袋都顯得極不和諧。
佛很煩惱。
于是,他又繼續尋找適合自己的頭。
幾個來回,那一千精銳已經慘死了兩百余人。
剩下的七百多人即便再如何心性堅定,可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魔物,也已是近乎崩潰了。
這完全就是“魔佛能殺你,可你拼盡全力,卻連魔佛的皮毛都碰不到,就好似在打著空氣”,這還怎么打?這種對殺完全是不公平的,有什么意義?
此時,之前那千戶已死,第二個接管的百戶也死,而第三個百戶終于下達了不同的命令。
“撤!將心慈寺勾連匪賊,供奉魔佛一事上報!”
“撤!”
“撤!”
“撤!”
騎兵們大吼,傳遞信息,同時也是以吼叫給著自己勇氣。
騎兵紛紛返回。
那之前被抓作俘虜的尼姑陡然動了起來。
此時的尼姑顯得很怪,她周身那渾濁的薄膜已然全黑,整個人完全裹覆在一層黑膜之中。
這黑膜甚至延伸到了她袖中的刀刃上。
黑膜尼姑身形掠動,直接去阻攔最近的一個騎兵。
這騎兵顯然不弱,面對攻擊,他雙目銳利,冷靜地揮盾拔刀。
盾擋住了尼姑的匕首。
鋒利長刀從邊上破空一撩,竟將尼姑給直接撕成了兩半。
可這兩半卻全然沒有鮮血。
兩半才分,卻又在黑膜的牽引下“啪”一下合攏了。
尼姑左手按馬縱起,右手一動,就將匕首從騎兵頭盔與盔甲的縫隙間插了進去,在脖頸處一擰,繼而翻身上馬,將那脖頸處潺潺流血的騎兵一腳踹下。
附近騎兵見尼姑這模樣,抬弩便射。
冰晶箭矢雖然有限,但此次外出,梁師古卻是把家底掏出來了,自然不會射幾下就沒了。
嗖嗖嗖!!
箭矢轉瞬落到黑膜尼姑身上。
尼姑被射成了刺猬。
可下一剎,她周身那些傷口便將箭矢吐了出來,“傷口”瞬間完好。
反常的一幕,連連的挫敗,完全陌生的對敵,讓這支精銳徹底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撤!”
“撤!”
“撤!”
那為首的百戶目眥欲裂地大喊著。
說時遲那時快,他已策馬穿向遠處。
人馬如箭,激射而出。
百戶再不看后方,今日之事已經全然超出了想象,決然不可再為,將信息帶回去才是當務之急。
他瘋狂策馬,奔逃。
然而,這百戶卻很快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沒多久,這奇怪的感覺就得到了解答。
這百戶自覺明明逃了不下數里,可抬頭一看,前面場景竟還是那香霧、換頭大佛、黑膜尼姑。
他一時間有些發懵,也不知是自己被追上了,亦或是自己其實從頭到尾都沒逃出這里?
但這怎么可能?
他明明往外奔逃了數里!
數里啊!
此時,大佛俯身對著他,用手又摘向這百戶的腦袋。
百戶徹底崩潰了,他扭轉馬頭,拔刀刺馬。
馬匹吃痛,狂奔起來。
可是,那魔佛的手卻不緊不慢地落在了他腦袋處,一擰就將其腦袋擰了下來,然后又慢慢按在了自己斷脖處。
這一刻,不僅是那百戶,其余騎兵也在瘋狂逃跑。
可無論怎么跑,他們卻都跑不出這一片香霧擴散的區域。
好像那在佛陀五指牢里蹦跳的猴子,便是跑了不知多少個十萬八千里,可實則卻還是在原地。
魔佛摘頭,尼姑殺人。
大精銳的騎兵則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一任宰割。
現場混亂無比,血腥無比。
散落在雨地里的香卻已有不少將要焚盡。
而隨著香的減少,整片香霧區域也在變淡,變小
青木州,考場。
李玄緩緩擱筆。
他雙手壓定微揚的卷角,抬頭看去。
血雨停了,狂風緩了。
厚積的蒼云散開,陽光穿云斜落,有如道道光柱,其中一道正是落在他卷面的新墨之上。
他盯著那在金光里浮動的墨字,又掃了掃周圍還在埋首答題的學子,收回視線。
沒有人會刻意去針對普通學子。
即便有再可怕的漩渦,普通學子也不會在漩渦中心,頂多就是被波及罷了。
而波及,他十有八九能應付,同時能順便看清情況。
只要州城沒有覆滅,只要他不瞎跑,他這么一個普通的學子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李玄看著還有時間,又認真掃了一遍卷子。
完美無缺。
高精神屬性讓他完全可以碾壓同輩學子。
李玄開始思索起今后的路來。
尋找妖魔?
在一個便是不到處亂走,也可能會被秒殺的世界里,主動尋找妖魔與求死無異。
搜尋功法?
大宗師功法,怕不是十有八九在相府之中。
相府雖有遺漏,卻也必然存在監視。
任何想要到處尋找宗師功法的人,都很可能落入相府眼中,結局如何完全可以想象。
在一個集權的時代里,既然上位者發現了“變強的途徑”,那資源自然會匯總而收攏,集聚到幾個勢力手中。
你想要自己搞到這些資源,難度就和前世“你通過各種手段各種方法去搜索國家核心技術”一樣,搜索不到且不說,還十有八九會被帶走盤問喝茶。
‘妖魔到底出現了多久?’
李玄忍不住問自己。
可他沒有答案。
但他并不會認為“妖魔亂世是從他遇到霧豹”開始的。
早在之前,各地其實就已經在悄悄流傳妖魔的信息,只不過這些信息被各地官府強行壓著。對外,大聰明們會解讀為“國君以妖魔為噩兆,官員為保官位自不敢上報”。可真相真是如此么?
李玄覺得,并不盡然。
這是有人生怕惹起大規模的混亂動蕩,而在刻意隱瞞。
如今這是瞞不住了!所以才放開了口風。
這一點,從周家老大——周洵鵠失蹤就可看出一二。
兩年前,那周洵鵠就已經是三修秘武武者了,而他去往云夢州則是為了解決妖魔事件,可在那般的事件中他卻失蹤了。
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妖魔早就出現了,只不過他運氣好,他所在的地方沒怎么出現過妖魔。
不對!
那“畸變怪猴”其實早就有了,雄山縣縣尉卷宗庫里早有記錄“鄰縣采花賊”的事件,只不過那些事件太過零散,而沒被注意到而已。
以上,還只是大這一個王朝的情況。可根據柳白卿所言,大所在的這個大陸可是叫繁星大陸。
其他王朝又是什么情況呢?
隨著搜集到的信息越來越多,李玄能夠得到的推斷也越來越多。
明明才秋日,陡然之間,他卻感到了一股刺骨陰冷從四面涌來。落下陽光都顯出慘白,令人心生無力與窒息,如在深海
時間流逝
待到入夜,鄉試結束。
考場門扉敞開,門外猶有士兵值勤。
周濟海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走在人群中,只是待到了李玄身邊才恢復了點頑童之色。
“兄長,考的如何?”他迫不及待地問。
李玄隨口道:“還行,濟海你呢?”
周濟海似是頗為自信,也道了聲:“還行。”
當晚,李玄回到綠柳館,看著“一副印加公主風格”的薔薇,有些頭皮發麻。
嬌小的紫衫丫鬟黑發間生了一小圈兒的孔雀翎,遠遠看去好似個雀翎皇冠。
李玄忍不住抿唇,低頭,雖是心中慎重,但薔薇這形象還是挺好笑的。
“別笑啊,公子!”薔薇跑上來,撒嬌般地輕輕打了打李玄胳膊,然后嘟嘴道,“奴家都愁死了。”
“欸,公子鄉試如何?”她轉了個話題。
李玄道:“還行。”
說完,他就繼續問:“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再練拜神法?”
薔薇苦惱道:“沒有呀,奴家知道這拜神法邪性之后,早就不用了。”
“別用。”
李玄打了個哈欠。
薔薇去燒了水,待公子入浴后,她則趴在后面為公子舒筋捶背,繼而自己也鉆了進去
一宿春夢,門外秋葉緩緩飄落
泛黃枯葉落入溪水,于水面開出漣漪。
小尼姑坐在高山樹下,盤膝入定。
遠處雖有瀑布垂落,隆隆作響,可她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出家之前的事,已如前塵往事,大夢一場。
偶然之間,她也還會想起那曾經和她琴劍相和的英俊少年,那位差點成為她夫君的少年。
不過,已是前塵了。
小尼姑垂手,指尖觸著冰冷秋水。
秋水又在她指尖擴開圈圈點點的紋理。
連同她倒映在水中的臉龐都模糊了。
回想前塵,固然歡喜,可人間萬事不過一場空罷了
只有回歸空的本性,才可見得真歡喜。
小尼姑俏臉上浮起微笑。
這些日子,她過的很開心,無論是師父還是鏡竹師姐都對她很好。
諸多思緒一一交織,小尼姑陡然有所感,側頭看去,卻見溪水上游竟有一道人影漂流而下,好似是溺水了。
她一愣,急忙起身,跑過去一看,卻見水中仰面倒著個灰袍女子。
女子年齡不小,面容已毀,似受了重傷而昏迷著。
此時,這女子正在順水而流,眼看著就要流向不遠處的瀑布。
小尼姑再不猶豫,急忙跳下水,抱著女子,狼狽地上了岸。
見其衣衫濕透,全身冰冷,小尼姑又匆匆撿了木材干葉,生起篝火。
許久紫尾蛟王緩緩睜眼,氣游若絲地看著周邊。
忽地,她察覺了什么,視線一轉,卻發現自己的衣褲皆褪,但身上卻蓋了一間暖暖的外袍,這外袍款式似是心慈寺的。
鏡妙小尼姑將濕漉漉的衣褲簡單地晾在篝火上的枝干,聞見動靜,回頭對上紫尾蛟王視線,道了句:“伱醒啦?”
說著,她又跑過去,開始細心照顧這落水之人。
出家人要常懷慈悲之心。
而在青燈古佛下,她除卻平靜,還有感到冰冷,如今救人竟讓她感到了和旁人的親近。
這親近,令她溫暖。
而似是感到了她的善意,紫尾蛟王也淺淺一笑,目光轉動又瞅見不遠處的瀑布。
“你救了我”嘶啞的聲音從紫尾蛟王口中傳出。
鏡妙小尼姑道:“施主且莫多言,好好休息,我去煮些熱水來。”
說著,她又轉身忙碌去了。
紫尾蛟王看著她的背影,面色顯出幾分柔和
數日后。
青木州。
州兵滅匪,大勝,返回。
相比匪軍那種烏合之眾,州兵著實精銳。
此戰,州兵奇正并用,正面戰場為奇兵,而真正主力則是抄后,一舉將之前鷹匪攻下的城池紛紛奪了回來。
這一戰,多方開花,州兵殺的是尸橫遍野。而州兵本身卻只死傷了兩三千人。盡管之前交戰也有損傷,但州兵卻還有近兩萬五千人。
這兩萬五千人如今駐扎在青木州城北門。
統領這支軍隊的將軍乃是梁師古的心腹——盛傳雄。
盛傳雄自然知道將軍計劃。
自家將軍自接到“大將軍”王霸先的密信后,便開始釣魚。
所以,周邊哪怕盜匪亂,遠處哪怕大佛顯,他都按兵不動,為的就是讓這大魚的幕后慢慢顯現出來。
而待到收網之時,將軍則是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如今,盛傳雄這一邊是一戰功成,但將軍那邊卻遲遲沒有消息。
盛傳雄正想著,忽見遠方有零散數十騎狂奔而回。
那數十騎狼狽無比。
盛傳雄看出這數十騎正是隨著梁師古去東方的精銳,忙上前迎接,當頭就問道:“怎么就你們幾個?將軍呢?!”
那領隊的騎兵仰面欲言,卻是話到口邊,嘶啞無聲。
盛傳雄再看其他人,皆是一般。
他急忙讓人領著這數十人回帳,然后傳了軍中大夫,好一番照顧。
許久,騎兵中一人面色稍有緩和,才出聲道:“將將軍死了。心心慈寺的那般賊僧賊尼,迎迎來了魔佛。”
盛傳雄:
他拳頭緊握,青筋暴凸,仰頭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然后坐下,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繼續說,慢慢說,給老子說清楚!”
科考還未放榜。
李玄如往常一般在州牧府吃吃喝喝。
在沒有功法可練,也沒有自己耳目的時候,待在州牧府等榜單實在不錯。
而他知道,只要他的卷子沒有什么大問題,那便是穩穩的中榜了。
不僅中榜,而且還是榜首。
他這李案首的稱號也可以稍微變變,成為李解元了。
如今科考不糊名,相爺一系基本把握著大的晉升渠道。
一個有真才實學,又明顯和考官有著關系的人才,足以成為榜首。
避嫌?
避給誰看?
有必要嗎?
有誰管?
陽光里,淳陽郡主挎著餐籃,將熱乎甜點放在李玄和周濟海面前。
李玄吃了口外脆里嫩的小點心,只覺這日子還真悠閑。
外面都不知道打生打死、血流成河成什么樣了,他卻還在這邊過著舒服日子。
而若他執意去調查,去多管閑事,此時已不知被卷入了何等兇險中。
別的不說,至少科考算砸了,晉升之路阻了,功法的事也得往后拖一拖。
淳陽郡主看他的神色很柔和,就和看周濟海一樣。
李玄忍不住感到好笑。
他十九歲的人了,而淳陽郡主頂多就比他大個八九歲,這是怎么做到用看孩子的目光看著他的?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側頭看了眼那美婦。
美婦穿著端莊得體的朱色羅裙,顯著穩重,而又一身風韻姿儀優雅。
此時,她呵托著下巴,如在沉思,眼角一顆淚痣更顯幾分風情。
美婦似有察覺,迎向李玄目光,笑道:“看姨姨做什么?”
想了想,又恍然道:“是不是今日少了飲子?姨姨再去做。”
說著,她又起身,扭著腰肢去了。
不一會兒功夫,淳陽郡主未曾歸來,反倒是州牧府的前院傳來不小動靜。
李玄聽了個真切,那是金屬鱗片急促撞擊的聲音,伴隨著沉重腳步聲。
李玄迅速做出判斷:應該是兵部的人在快速入州牧府,而去向是州牧書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淳陽郡主去了很久都沒回來。
李玄知道,州牧每有大事,那淳陽郡主也必然旁聽,如今她不回來,想來是發生大事了,而且應該是和前幾日有關的大事。
果然,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淳陽郡主回來了。
她手里也沒帶飲子,面色有些發白。
“怎么了,云姨?”李玄自然不會放過打聽機會的消息。
淳陽郡主看著他,忽地看向一側的周濟海,道:“濟海,你先吃,我和你玄哥哥去外邊走走。”
周濟海愣了下,氣道:“母親,什么事,我便聽不得么?”
淳陽郡主無奈,于是將事情娓娓道來。
其所言的正是有關梁師古,心慈寺,魔佛,黑膜尼姑的事。
周濟海聽的目瞪口呆,面露些微恐懼,緊接著卻是雙拳一握,無比憤怒道:“狗妖魔,又來害人!!真是該死該死!!”
他即便年幼,卻也知道失蹤的父親怕是早已死去,而殺死他父親的必然就是妖魔。
李玄也是略顯愕然,于是又追問了一些細節。
淳陽郡主也是知無不言。
隨著交流,再結合之前從薔薇處得到的消息,李玄已經把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全部貫通了起來。
辨出并滅殺他魔仆的異人,正是羽教之人。
匪軍滾雪球一般壯大,其中自是良莠不齊,魚龍混雜,而羽教之人便趁機入股。
之后用拜神法辨出魔仆,并讓他的魔仆大量減員。
目的,正是為了掌控義軍,繼而引出梁師古的三萬州兵,以方便他們進行某種秘密儀式。
拜神法聯系的神靈也不知是什么妖魔,但位階必然比他高,能識破魔仆也并不稀奇。
梁師古則是在釣魚。
他按兵不動,甚至連匪軍攻陷了青木州北方城池,也不管不問。
為的正是逼迫大魚主動現身。
而大魚確實沒忍住,用義軍去勾他。
這一波,算是雙向釣魚了。
而梁師古見勾則知魚,于是將計就計,兵分兩路,展示了一代儒將的氣魄。
北上的軍隊奇奇正正,兵無常形,明面上和匪賊拉鋸,卻暗遣主力抄了后路,將匪賊之前攻陷的城池一舉奪了回來。
而他自己則是親率一千精銳,配備特殊裝備,以迅雷之勢反掏那大魚。
果然,大魚被掏了。
是心慈寺!
但世事無常,將軍算定一切,卻唯獨沒有算到那魔佛的恐怖。
李玄心中感慨。
他設身處地地想了想。
若是他卷入這般事件,在那等情況下,他會不會中招?
香客已被驅逐,尼姑已經全滅,無頭大佛也被轟碎。
這分明是一副大局已定,塵埃落定之相。
梁師古都已經準備帶兵去掃蕩心慈寺了。
他做錯了嗎?
他大意了嗎?
沒有都沒有。
李玄幾乎肯定,他若是卷入這事,去到了那最終戰場,結局未必比梁師古好多少。
因為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是信息不對等的。
而這最后數十騎之所以能逃出,李玄敢肯定,這必然和香火熄滅了有關。
‘所以,今后如果我的敵人中有帶著香的,千萬不能讓他們把香點起來。’
李玄總結著“血的教訓”。
這是他在考試時,梁師古將軍,還有他的一千精銳用生命換來的教訓。
“云姨,那周叔打算怎么辦?”李玄繼續問。
淳陽郡主道:“相爺和兵部對妖魔都深惡痛疾,在這種情況下,雙方自是目的一致。
你周叔正令人去將心慈寺周邊的百姓往州城里撤,同時滿城戒嚴。
盛傳雄將軍則會去倉庫領火油,備火箭,準備火燒心慈寺。”
火燒?
心慈寺是在光業山里。
要燒寺,那萬一引起深山大火,這
李玄愣了下。
經驗教訓告訴他,山絕對燒不得!
但紅云妖魔的事,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人知曉。
李玄想了想,直接點破道,“云姨,我料想魔佛之所以有那般大的神通,定和祈拜的香火有關。若去交鋒,切不可等對方升起香火。
另外,之前備考,我在山中寄居金家別院,曾遇白骨妖。料想那山中說不得還有別的妖魔。若是一把火捎下去,捅了簍子,引來更多妖魔,豈不麻煩?
妖魔固然該殺,但若是一下子對上許多,我擔心盛將軍全軍覆沒。”
他不吝分享經驗,只是為了盛傳雄這把刀能夠更鋒利一點,不要斬偏了,更不要斬出一堆難以收場的屁事來。
說完這些,他又簡單地將自己的話剖析了一番,把內里細節和道理講了個透徹。
淳陽郡主聽了他說的話,越想越有道理,美目中泛顯波光,道:“沒想到小玄你不僅學問好,武功高,居然還有這般見識和決斷,真是難能可貴。”
說罷,她又忙起身道:“那姨姨得趕緊去告訴周池鶴,讓他早做準備!”
隨后,淳陽郡主便匆匆忙忙地跑開了。
周濟海用欽佩的目光看向李玄。
剛剛他聽了母親的話,整個腦子里就只有“妖魔好可怕,妖魔真該死”之類的想法。
可是,兄長居然已經在腦海中列了個“對付妖魔的條條框框”出來,這真的好厲害啊,就讓他忍不住想到說書先生故事里那種“端坐釣魚臺,八風吹不動,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外”的強大謀士。
但兄長,明明還是個厲害的武者啊
這邊,李玄如往常般在州牧府“坐著釣魚臺”,看著暗潮起落。
而另一邊,綠柳館外
薔薇正如往常一般,在河邊浣洗著李玄的衣物。
她是李玄的小丫鬟嘛,洗衣服這種事她不做,難道還讓公子做?
她輕哼著曲兒,擼著袖管,舉著洗衣槌“嘭嘭”地捶打臟衣,以將內里污垢砸出。
砸了一會兒,她又一抖那外衫在河流的清水中飄了飄。
清澈的水流覆過衣裳,也覆過她的手。
忽地,她瞳孔一凝。
河面倒影多出兩道身影。
那兩道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
薔薇急忙回頭。
一看。
那兩人,卻是一男一女。
男子在前,是張陌生面孔,臉頰冰冷如死人,眼神漠然且空洞。
至于那女子
“紫尾”薔薇脫口而出,說了一半,又及時打住,壓低聲音道,“姑姑,你來城里做什么?”
來者正是已經康復了的紫尾蛟王。
可此時這位羽教的四護法之一卻不言語,而是面帶謙卑地微微后立,站在那男子身后。
薔薇愣了下,又看向那男子,呵呵笑了笑:“哈,新面孔啊,姑姑,這是?”
紫尾蛟王還是未言語。
反倒是那男子看定了薔薇,然后用怪異的聲音道了句:“母親。”
薔薇:???
她下意識地扭頭往后看了看,但她身后并沒有其他人。
她再一回頭,卻見那可怕的男子正盯著她。
而薔薇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頭似乎有點不對勁,就很僵,而且好像在腐爛。
忽地,她悟了。
她舉起洗衣槌,道:“別逼我,不要逼我!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紫尾蛟王看著她這樣子,心底實在無語。
在這尊神靈面前,誰不是戰戰兢兢?哪個會如圣女這般?
而且吧這次來,也不是要害她。
羽教的羽衣容器極為特殊,那并不是奪舍,而是成為。
神靈前來,也只是想帶著她一起成長而已。
于是,紫尾蛟王走上前,蹲在薔薇身側,輕聲細語
良久,薔薇的神色慢慢舒緩,其間露出思索和猶豫之色。
最后,她苦笑著抬頭,道:“不是說羽衣喜歡純凈的容器嘛”
我都這么臟了,怎么還是逃不掉?
可怕男子未曾回答,只是淡淡道:“走吧,母親。”
薔薇重重嘆了口氣,道:“等我把公子的衣服先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