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災者,水災,旱災,瘟疫。
而這三災一過,小妖魔們好似都銷聲匿跡了,至少時至今日,李玄也沒在雄山縣,百花府周邊看到妖魔,這也是他放心離去的原因之一。
嬌小的紫衫丫鬟御著車,李玄舒舒服服地靠在車壁上。
時近五月,窗外端的是姹紫嫣紅的荒原路道,艷陽的金色天光從縫隙里投入,落在少年上好的玄袍料子上,一晃一晃著,又暖又慵懶。
“要不要換人?”李玄忽地喊了聲。
而薔薇早就習慣了自家公子的這種古怪。
換人?
公子給丫鬟御車?
真不知道自家公子怎么想的出來的。
她嘀咕著道了聲:“不用不用。”
說著,又媚眼一翻,嗲聲道:“公子若真心疼,那便晚上好好憐惜奴家。”
“狗男女”又開始了沒羞沒燥地調戲。
不過,調著調著,李玄卻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輕松感。
譬如落井旅人死拽著綠藤,垂懸半空。縱然井外有虎,井下有蛇。可至少此刻他眼前那綠藤上卻流淌著甘露。
與其去擔心,不如去享受。
珍惜眼前,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玄從行李中取出了一壺美酒。
路道猶長,且當有美相伴的春游。
而他卻也有些小郁悶。
這郁悶主要就是無功可練,無血可吸。
根本圖這玩意兒實在是玄乎的緊,如劉鷹義那些已經掌控了秘武的人卻也無法教導別人,因為他畫不出根本圖。
沒人能畫出根本圖。
這是李玄從劉鷹義處得到的信息。
那根本圖是什么?憑什么那么神異?
劉鷹義的答案是:許是代代相傳留在根本圖上的玄奇。
想要修成功法,則必須手握根本圖。
無論最終練成了的,還是沒練成的,他們都對根本圖傾注了心血,而根本圖也承載了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強烈的精神波動。
一張皮卷,怎能承載精神?
沒人知道。
但既然一張皮卷,都已經能幻化出那等玄之又玄的秘武了,又憑什么不能承載精神?
劉鷹義的答案,很明顯是相爺那邊的研究成果,至于是不是最新版本,李玄也不知道,但這起碼給了他解釋。
讓他明白相爺怕不是早把大的宗師功法收了個十之七八,而他之所以還能在漕幫看到《長青不枯功》和《相思離魂鉤》,怕不是因為這兩門功法品質不高,難以修煉,所以才暫時漏掉了;又或者是相爺還沒來得及收
入夜。
周邊無村。
馬車停在了一個小林子邊,系好繩索。
薔薇借著月光,跑到周邊去撿拾枝干生篝火,以取暖,煮飯,驅逐野獸。
走了沒多久,又跑了回來,驚奇地喊道:“公子公子,來看。”
李玄跟了過去,沒走幾步,就見了個土地廟。
這土地廟很小,不過五尺高,環繞短墻,又種松柏,而內里除了擺了尊土地像外,便是空空蕩蕩,若是有人想要入廟休息,也頂多只能擠入半邊身子。
土地廟慣常便是小廟,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那土地像。
森森月華,照出那土地像的模樣,竟是個沒了腦袋的,從而看著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邪門!”
薔薇害怕地摸了摸腦袋,摸著摸著,忽地掐到根粗東西,她用力一拔,又拔了根孔雀翎下來。
薔薇哭唧唧地又喊了聲:“邪門!”
李玄都讓薔薇看過他的大觸手了,也沒想再藏自己的幻術。
他調整血格,將“妖猴”調整到第一格,繼而第二格放入“太歲”。
心念一動,一個銅頭鐵臂的肌肉猛漢就憑空出現。
薔薇嚇了一跳。
李玄拉著她往后站了站。
薔薇看公子這么鎮定,哪里還不懂這猛漢是他招出來的,于是也不怕了。
至于公子為啥能招?
她麻木了。
眼見那猛漢“噔噔噔”地沖入土地廟,對著無頭土地像便是一陣摸索。
李玄在遠處瞇眼看著,但半晌后卻什么事都沒發生。
那猛漢湊到土地像斷脖處看了又看。
李玄看著那裂痕,又看看周邊,做了個推論:“是人為的,有人把這土地的脖子給擰斷了。”
薔薇忽然生氣道:“擰土地脖子干什么?就因為土地沒保佑他嗎?可土地只是個小神仙,能干嘛?那人有本事,怎么不去擰閻王老爺,佛陀老爺的脖子?”
“嘖嘖嘖,不愧是羽教圣女。”李玄稱贊道。
薔薇瞪大眼,道:“公子,您不要血口噴人,奴家不是圣女。”
李玄道:“我都問清楚了,能當羽衣容器的,就是圣女。”
他接觸了不少人,平日里肯定也會偶爾談到羽教,談著談著自然就知道了。
“反正我不是。”薔薇很怕死,自從知道圣女就是容器后,她就天天想撂擔子,可擔子是撂了,可腦門上卻還隔三岔五地長孔雀翎。
李玄不搭這茬,往回說道:“誰說沒擰佛陀老爺的脖子,那海嘯沖上岸的無頭佛像,不就是沒了腦袋嘛。”
話這么說著,他卻自然知道無頭大佛的頭根本沒那么簡單。
那無頭大佛在青木州以東,也不知道這一次他去青木州會不會遇到些什么。
“繼續撿柴火。”
李玄說了聲。
土地廟就當是個小插曲了。
不一會兒功夫,篝火燃起,兩人煮了些熟食,就著淡水囫圇將就了頓。
然后李玄給小丫鬟喂了點烈酒驅寒暖身,同時分出一絲意識控制著幻術假人坐在火邊。
見薔薇雙頰酡紅,他便摟著,當個大枕頭抱著在車廂里睡了一宿
馬車繼續往東南而行。
又過一天
辰時,馬車終于進了青木州。
此時的州城街道上正熱鬧著。
肉鋪前排著長隊,香噴噴的肉味兒彌散得到處都是,有美味的羊肉,也有物美價廉的豬肉。
小食攤上的販子則在吆喝著“花糍糕,香麥糕,杏花桃花飲子賣咯”。
薔薇一個忍不住,跑下去買了兩杯飲子,又分了一杯給公子。
而便是一個頓步,就聞到不遠處花香撲鼻,轉身看去,卻見是老農挑著竹簍在賣花。
看到薔薇看花,那老農笑道:“姑娘,買花不?一文錢就可挑選幾枝了。都是今早剛采的,放水里能活好久呢。”
薔薇道:“不買。”
她才從荒野來,在外面都沒采花,到了城里再花錢買花,那不是有病么?
可她說著的功夫,卻見另一邊有幾個剛吃完早餐的人卻已經丟了銅板兒挑花去了。
李玄看著這一幕幕情景,忍不住感慨一聲:“真不愧是州城,就是熱鬧。”
薔薇御車,在鬧市里緩慢行著,在幾番打聽后,便去往了此間的綠柳館。
李玄出示了身份憑證,表明了自己是來參加秋闈的,這才要入住,卻看不遠處有幾人匆匆地走來了。
開始,李玄以為那幾人只是路人。
可是,待到近了,那幾人竟是直接往他這邊走來,繼而直接將他圍在了中間。
這是三個身著錦衣的少年,看著那目高于頂,自信跋扈的神色,一看便知道是紈绔子弟。
其中一個少年直接看向薔薇,打量了一下,似笑非笑著開口道:“這丫鬟,賣不賣?”
李玄道:“不賣。”
那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笑,帶著幾分居高臨下意味,高深莫測道:“一會兒,你會求著我買。”
李玄也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事,他點了點頭,然后膝部猛然抬起,長腿如鞭在空中拉出呼嘯的破音,直接甩在了那少年身上。
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他李大少爺可不會受著。
更何況,薔薇這丫鬟,他也已經視作了家人。
那少年根本沒想到他會出手,而就算想到了也根本擋不住。
嘭!!
少年“嗷”地慘叫一聲,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臉撞到門檻,繼而又在翻滾里在地面蹭了不少塵土,一張口,卻是牙齒也掉了兩顆,而腹部急劇收縮又引起了一陣干嘔。
另外兩個少年見此情景徹底呆住了,一時間本來囂張跋扈的神色頓時沒了,嚇得慌慌張張地往后退。
李玄再回頭,看向玉蘭館的掌柜,想要詢問開房間的事,卻見那掌柜驚恐地看著他,良久才道了句:“那是王員外家的兒子旁邊的,是州牧老爺家的。你啊你還是快逃吧。”
薔薇跑來,哭唧唧地道了句:“都怪我。”
李玄搖搖頭。
這事兒其實和薔薇無關,那三人一看就是沖著他來的,薔薇只是個由頭罷了。
若是他忍了這一個由頭,之后還不知道有多少羞辱。
王員外
李玄正想著,忽地聞到馬蹄聲,他正戒備著,卻見一匹快馬遠遠至了。
馬上,一個甲士翻將下來,看著李玄問:“你便是李玄?”
李玄道:“是。”
那甲士大大咧咧地喊道:“走走走,跟我走,梁將軍要見你。”
說完,似乎覺得自己語氣不對,于是略微調整了下,禮貌道:“梁師古將軍讓我來請你。”
梁師古?
李玄聽過這個名字。
柳白卿還想給他寫一封推薦信來著,而推薦信的目標便是梁師古。
是國主派的人。
而根據李玄認知中的國主派的人,和剛剛那紈绔應該不是一路的了。
李玄心頭清楚,于是對那甲士道了聲:“有勞了。”
青木州將軍府。
梁師古一襲紅色錦袍,負手立于高堂,那雙深邃的眸子正微微皺起,認真地盯著墻上輿圖,目光在青木州城以東沿海一帶掃視著,似在煩惱什么。
這將軍忽聞手下遠遠兒報著“李玄到”,便暫時回過神來,轉身坐到中座,閉目等待。
待到那玄袍少年到了,他才睜開虎目,上下認真打量了這少年幾眼,繼而對隨來的甲士擺了擺手。
甲士退下。
梁師古卻也不要李玄落座,只是開門見山道:“老夫聽聞柳老將軍去了百花府,與伱見了面,也相談甚歡。
既得柳老將軍如此,那你品性,能力自是毋庸置疑。
但令老夫不解的是,以柳老將軍的脾性,他既知你來青木州鄉試,又知青木州守將是老夫,那必然會有一封書信送給老夫。
可那書信,卻至今未曾送來,這又是為何?
你可能為老夫解惑?”
李玄作揖行禮,然后將那日事一一說來。
許久后
梁師古聽罷,沉吟良久,才抬手道了聲:“入座。”
繼而道:“你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卻不知想看什么?”
李玄擲地有聲地答道:“想看天下蒼生,而非黨派之爭。”
梁師古見他說的這么直白,也是愣了下,卻旋即竟露出欣賞之色。
看天下蒼生,這便是想為百姓做事了。
再想起眼前少年的所作所為,以及在外名聲,這位州城的守將沉吟了下,道了句:“也好。”
旋即又忽道:“州牧那小兒子名喚周昌業,在周家本也不得多少器重,至于和他混在一起的兩個狐朋狗友更是不值一提、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
你不必擔心他們干涉秋闈科考,至少老夫可擔保你不會受到不公平對待。”
李玄作揖,恭敬道:“多謝梁將軍。”
說罷,卻又奇道:“我與那周昌業素未謀面,為何他要針對我?”
梁師古笑道:“還不是風月債?”
“風月債?”李玄更奇。
梁師古便將此事與他道來。
李玄一聽才恍然,但心頭也是又懵又古怪。
原來百花府大疫爆發,曹書達固然未能逃出,但其大夫人卻領著子女順利撤離,繼而來到了青木州城投奔了曹書達長子曹時。
然而,這投奔本就寄人籬下。
曹時固然仁厚,但其靠山卻就是青木州城的州牧。
州牧之子看上了曹怡,想要納其為妾。
州牧隨口與曹時說了一聲,曹時回去與大夫人商量,眾人一合計,便定下了這聯姻。
但是,曹怡卻沒答應。
不僅沒答應,之后更和家人鬧掰了,然后離家出走,不知所蹤。
那周昌業平日跋扈慣了,看到自己看中的女人沒了,便去打聽,然后就打聽到了曹怡之前和李玄的事。于是乎,他就把氣撒在了這入州城趕考的李玄身上。
李玄聽得一陣唏噓,卻問:“不知曹姑娘去了何處?”
“老夫亦不知”梁師古搖搖頭,然后卻又道:“不過,秋闈將至,城外混亂,而綠柳館乃是州辦。李玄你若想安心讀書備考,便勿要再住那館了,否則怕有麻煩。”
李玄道:“多謝將軍。”
梁師古似是無了談興,擺擺手。
李玄識趣,行禮離去。
待到去遠,梁師古身后屏風后卻是走出了個文士。
那文士嘆道:“將軍當真看重這小子。”
梁師古嘆道:“我們都老了,好不容易看到個像樣的少年英才,自當看重。”
那文士笑道:“所以將軍才沒告訴他曹怡出家的事吧?
這州城備考,首選綠柳館,但若是沒選綠柳管卻也還有其他好去處。
這去處就是環境清幽的心慈寺。
那小子若去心慈寺,必然再見曹怡,而這就會進一步觸怒州牧家的那紈绔,繼而使得兩邊矛盾增大。
州牧乃是相爺的人,李玄便只是和他兒子鬧開了,那也是斷了他入相爺陣營的可能。”
梁師古撫須笑道:“老夫不知道,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哈哈”
心慈寺建于市郊的業光山上,周圍山清水秀,環境幽美且寺中香火鼎盛。
于山林讀書,卻也是大不少讀書人的選擇。
除了環境之外,還有寺廟本身的一些優勢。
通常來說,寺廟都會有不少藏書,這些藏書可供讀書人借閱。
其次,寺廟的食宿方便,且費用格外低廉,有的地方甚至還免費。
不過價格低廉也意味著清淡無油水。
所以,寺廟其實又并非富家子弟常居之處。
至于富家子弟,他們在山林往往有別院。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些私下建筑的小木屋,坐落于山水之間,自別有一番趣味。
李玄沒有頭鐵地繼續住綠柳館,而是帶著丫鬟上了這業光山。
一路攀爬,拾階而上,來到寺中,與寺中管事見了面,在出示身份證明后,那管事便為他安排了一間僧房。
李玄塞了點銀子,這僧房就升級成了寺外周邊的禪房。
再繼續塞銀子后,禪房又變成了環境優美、位置頗好的禪房。
這倒不是管事貪錢,而是前來寺中寄宿之人也有攜帶丫鬟的情況,而寺中是不可男女混住的,故而需要安排到寺外。
這就需要加錢。
之后的日子,便算是暫時安穩了下來。
李玄日常讀書,又四處拜訪周邊學子。
時而相邀,游玩徜徉在山林之間;
時而又坐于幽篁談天說地,煮酒飲茶。
轉眼便是小半個月過去了。
李玄也有了一群新的相熟的朋友。
這一日,酒意微熏后,有一友人抱怨著道:“這寺中茶飯實在粗淡,真是讓人難以忍受。可若想要去州城市里一次,卻又路途遙遠,一來一回便是一天。”
旁邊頓時有人跟著說了起來。
說著說著,忽地有個書生忽地湊近了,壓低聲音道:“這心慈寺分內寺和外寺,比丘與比丘尼乃分開住的,然而每日晨誦時,比丘比丘尼皆會去到內外交界處的雷音殿,共同誦經。
那一日,我瞧見個比丘尼,竟是貌若天仙。”
旁邊有書生笑道:“怕不是在這寺廟里沒見過女子。”
那書生急道:“真的,那比丘尼是真的漂亮不信,明早你們隨我一同去雷音殿一觀便知。李兄,一同吧。”
李玄入鄉隨俗,既是和這些書生打成了一片,自也不拒絕。
而且這種感覺讓他回憶起了前世舍友相邀去圖書館看美女的情景,于是哈哈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那書生笑道:“李兄真妙人也。”
次日早,一眾書生早早去膳堂用了齋飯,然后便往雷音殿走去。
殿中,僧人們正在誦經。
那大佛端坐寶殿。
書生們躡手躡腳,輕聲走入殿中,在最后排的蒲團上坐下,取了佛經,一同誦讀。
心慈寺晨讀并不禁信徒同讀。
李玄取了佛經,一邊翻著,一邊念念有詞。
入耳梵音密集構成一片,宛如嗡嗡作響的蜜蜂。
而他隨著身側的書生悄悄抬起手指,指向前方。
這一看,他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側臉。
再看,卻見不是曹怡又是誰?
若說李玄和曹怡完全沒有感情,那也不盡現實,畢竟兩人之間也有種種過往,還曾差點定下婚約,只不過陰差陽錯之下又彼此錯過。
李玄正看著,卻聽后面傳來一聲大喝。
“指什么?!”
“那書生,你在指什么?!”
卻見個老僧從旁走來,抬手掰著李玄身側書生的手指,憤怒地叫嚷著:“心不誠,則不可來這雷音殿!請施主速速出殿!”
很快,那書生被趕出了雷音殿。
后面發生如此動靜,前面誦經也被稍稍打斷。
有僧尼回首看了看。
曹怡,或者說鏡妙也稍稍回首。
這一回首,她就看到了一對眸子,再看,便看到了那張臉龐,那張魂牽夢縈的臉龐。
或許原本她只是普普通通地愛戀著那個少年,可在當她不滿聯姻而出家之后,那少年在她心中就成了唯一的白月光,是能想不能見的白月光。
但此刻,那白月光卻出現在了她面前。
曹怡身側,正是之前去百花府歷練的比丘尼——鏡竹。
鏡竹見曹怡有異,也稍稍回頭,然后看到了李玄
午間。
禪房。
老尼靜坐,而她面前卻站著兩個小尼姑。
鏡竹坦然道:“鏡妙師妹塵緣未了,靈臺未凈,不妨去見見他,然后決定去留。”
老尼捻著念珠,忽地停下,睜眼道:“去吧。”
曹怡一驚,跪倒在地,口喊:“師父!”
老尼道:“不必惶恐,你是個有佛緣的好孩子,若是佛緣未到,師父也不怪你,而若是你決定了,心慈寺卻還是你的修行之處。”
曹怡道:“師父,弟子心意已決,弟子”
老尼道:“既然決定,為何不敢去見一見他?去吧若真決定,便去做個了斷。”
曹怡道:“是”
黃昏后。
李玄正在禪房里讀書。
這里粗茶淡飯的過分了點,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正讀著,卻忽聽門扉敲響。
薔薇耳朵動了動,從塌上翻起,繡花鞋一搭,便想跑去開門,卻被李玄一眼瞪回了塌上,又悄悄拉上了紗帳藏好。
李玄起身,來到門前,深吸一口氣,然后打開門。
早在院前有腳步聲,他已通過油紙窗往外看了一眼。
禪房小院,門檻前,卻見個亭亭玉立的俏尼姑立在暮色里,正仰頭看向開門的書生。
一眼若千年,時間似靜止。
風吹山木,繁枝晃動,帶出沙沙作響的葉濤,卻越發顯得安靜。
李玄打破了這安靜,柔聲道:“怡妹,不若隨我回雄山縣吧,你我婚約雖未定下,可這也非你我本意。回了縣子,我娶你,照顧你一輩子。”
他想給這與他有交集的少女一個好的歸宿,一個好的結局。
俏尼姑雙瞳泛紅,淚珠如荷葉上滾滾的露珠,噙滿眼眶,搖搖欲墜。
良久,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施主認錯人了。”
李玄知道女人的鬧性子。
這種鬧性子,魏瑤鬧得最多,好分辨的很。
所以,他張開雙臂,直接將面前俏尼姑擁入懷中。
兩人心兒相貼,甚至能彼此感到對方的心跳。
可良久,俏尼姑輕聲道:“施主認錯人了,這兒沒有你的怡妹。”
李玄微微分開,看著眼前已經花了臉的俏尼姑,正欲說什么,卻感胸口傳來推力。
鏡妙推開了他,往后退了兩步,雙手再次合十,道:“公子,曹怡已經與你告別了,你面前站著的乃是出家人鏡妙。”
她淚痕已干,雙眸清澈。
李玄問:“你在寺里過的不好吧?”
鏡妙道:“粗茶淡飯,不過口舌之欲,而供奉佛陀,心中安寧。”
說罷,她粲然一笑,雙手合十,道:“紅塵紛紜總是苦,渡過苦海方見真。
心起波瀾人間獄,明鏡無塵見佛陀。
鏡妙在這兒過的很好。
不見公子,鏡妙還未曾開悟,倒是要多謝公子了。”
俏尼姑又往后退了兩步,道了聲:“阿彌陀佛。”
念罷,她輕輕一笑,卻又轉身灑然而去,月白僧袍在夕陽下顯出幾分真正開悟了的灑脫。
大起大伏,經歷種種,如今勘破情關,誰言女子不得悟?
遠處禪房,正靜坐蒲團捻著念珠的老尼明明未曾睜眼,卻似雙目有神通,瞧見了遠處發生的事,她微微頷首,然后對身側鏡竹道了聲:“你師妹表現不錯,今后你帶著她,幫她早日入門。”
鏡竹恭敬道了聲:“是,護法。”
老尼想了想又問:“神靈從深海而至,如今正需香火與信徒,兵部的人有沒有去搗亂?”
鏡竹道:“師叔在過問此事,稍后我去問問。”
老尼道:“低調為主,千萬別把梁師古的兵引過去。”
禪房,塌上。
小丫鬟就穿著褻衣,雙腿微曲著,嘻嘻笑道:“公子被拒絕了呢。”
李玄回想了下之前曹怡的模樣,感覺她好像是真的開悟了。
這種狀態他不是很懂,不過既然曹怡有了自己的決定,他便也先這樣吧。
但總歸有種莫名的興致缺缺的感覺。
一場大疫,就改變了許許多多的事。
真就是個物是人非了。
他擱書,躺在塌上。
小丫鬟一屁股坐了過來,給他揉捏雙肩,柔聲道:“鏡妙真討厭,一點都不會心疼公子。”
李玄閉目,享受著她的侍奉,道:“明日去遠處走走,散散心好了。”
之后幾日,李玄也不讀書,就在這業光山內漫步。
這一日,也是湊巧,他正行走山間,卻是看到了個熟人。
李玄定神一看,那不是曹聞又是誰?
他遠遠喊道:“曹兄!”
曹聞聽到聲音,側頭看了看,在見到李玄后,也是欣喜地喊道:“李兄!”
一邊喊著,他一邊匆匆走來,道:“李兄好久不見啊。”
說著,面孔卻又浮現出諸多黯然之色。
兩人走到一處,聊東聊西。
曹聞這才知道原來李玄已經見過了妹子,而妹子似是開悟,竟是決絕地拒絕了李玄,他又是連聲嘆氣,又是捶胸頓足。
曹聞與曹時乃異母所生,可與曹怡卻是同母。
兩人乃是真正的親兄妹。
曹聞心里自然想妹子能夠嫁予李玄,可此時此刻卻是生出一種造化弄人的感覺。
他也無可奈何。
李玄也才知道曹聞原來也一直在備考秋闈。
曹聞也是極度不爽那州牧家的公子周昌業,所以不曾住在綠柳館,而是來到了深山。
但曹聞并未住在心慈寺,而是住在一個友人的別院里。
“李兄,寺廟粗茶淡飯,實在不是你我這等血氣方剛的少年常居之處。你不若搬來,我去與那友人說一聲,同住別院,一同備考,可好?”
曹聞對李玄很有好感,說著又感慨道,“亡父也曾希望你住我曹家,和我一同備考。卻未想到,你我確是一同備考,卻并非是在曹家了。”
李玄在那禪院卻吃著粗茶淡飯,確實也膩味了,于是便答應下來
數日后。
業光山,深山別院。
三人觥籌交錯。
這三人正是李玄,曹聞,還有別院的主人——金勁松。
金家也是州府出了名的大家族,而之前金家和百花府曹家素有往來,曹聞和這金勁松更算是從小玩到大,就連褲子都能穿一條的好兄弟了。
曹聞把李玄介紹給了金勁松。
金勁松和李玄相處了兩日,也覺脾性相投。
于是乎,這位金家的紈绔便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算是犒勞自己三人辛苦讀書。
他花錢大手大腳,小宴請舞女看舞放松,大宴便喊了州城里出名的妓子陪酒,之后若是看中便摟上一個直接入室暖床。
“書,不能死讀,唯有風雅才能知曉書中真意!”金勁松哈哈大笑著,道,“李兄,曹兄,今日我從那天香樓邀了九名妓子,皆是可人的美女。不知兩位兄臺能御得幾人?”
曹聞笑道:“一人三個便是,第二天看誰起不來,哈哈。”
金勁松撫掌道:“好主意。”
說著,他便拍拍手。
一行妓子鶯鶯燕燕,宛如斑斕蝴蝶飛入,來到堂中翩翩起舞。
李玄一邊嗑著瓜子飲著酒,一邊看著這州城的妓子搔首弄姿。
胭脂俗粉真算不上,畢竟真有錢的公子也看不上那些。
眼前這些妓子,單單從外表看,竟是決然看不出來是青樓女,她們有的端莊,有的嫵媚,有的甚至清純,很是撩人
而中間那妓子,竟是相貌絕美。
無論是金勁松,還是曹聞都瞪大眼,盯著那妓子。
樂聲里,那絕美妓子陡然旋身,兩個寬大的袖袍好似蝴蝶展翅,與長風里蹁躚紛飛。
曹聞看的入神,卻又忽道:“姑娘,你的手怎么一直縮在袖子里,讓人全然看不到呢。”
酒桌后,金勁松已然有了幾分醉意,此時直接趁著醉意跑了下去,哈哈笑著,一把摟住那絕美妓子,從后緊貼著,又掰著她的手,口中喃喃道:“讓公子看看你的小手。”
寬袖被拉上。
越拉越上,卻始終沒有看到手。
金勁松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繼續拉著。
陡然間,他終于看到了“手”。
可那“手”卻沒有半點肉,而是森森白骨。
金勁松一拉,那絕美妓子忽地就往旁邊撲倒,直接變成了一具枯骨架。
金勁松嚇得尖叫一聲,酒也全醒了。
李玄也微微皺起了眉,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太多驚慌。
他已經太久沒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