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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灰色的馬車撞破雨滴,如一條不起眼的游魚,穿過山銅府繁華的街道。
當來到城外離亭時,天空中雨幕減小,一層層如同棉絮狀的浮云深淺不一,偶爾透露出一縷縷亮白的天光。
三人打開車簾,一一下車。
當莫天恒準備下車時,車夫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讓我再送恩公一程吧。”
莫天恒對此毫不意外,笑道,“這離亭送別,已是情義,哪有過了離亭還要送別的,況且此去天京六千里,何時才能送到頭?”
車夫欲要再開口,忽然一根浩然正氣凝聚的棒子從后直接將他敲暈!
他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此去艱險,您這么做,不就和剛剛那車夫一樣了嗎?”
這段時間在鹿林書院了解到修行之法,他自然不再像以前那么無知,能夠明白‘熊貓’老先生的層次絕對不是老師這個七品能夠企及的。
就以自己觀察到的,莫天恒就算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但是他被擊穿丹田的暗傷還在,而且這條道現在只能夠到七品,若是沒有其他的機緣,莫天恒恐怕只能夠將進一步的希望寄托在李劍湖身上。
在自己眼中,驚為天人的崔先生,結果在周鐵衣面前,也不敢高聲語。
“是我剛剛在回想自家法門的缺點,哪里是不愿意告訴老先生啊,您請聽我說……”
而現在,似乎一條新的道路恰好克制家。
我連你小子都拿捏不了了?
“你不說也就罷了,你這法門我一看,就只到七品,而且你那老師莫天恒,一開始是被迫研究此法,按照你的描述已經不止傷了丹田,而是傷了肺腑,他若是沒有人指點,妄圖自身強行推演六品法門,九死一生!”
不過他剛剛一動。
劍修之路,有技無道。
“這個問題實際上我想了很久,何種道義需要以命來填?仁者,愛人,愛他人,亦愛自己,由己及人,此為大仁。”
“那他是什么樣的人?”
周鐵衣嘿然一笑,“不錯啊小子。”
李劍湖和他都愣住了。
李劍湖原本聽到周鐵衣稱贊自己老師的法門高興,但是現在聽到周鐵衣討要自家的法門又犯了難。
他有意勸崔玉離開,甚至想要勸老師離開。
自身丹田被外力擊穿,無法再孕養精氣神,只能夠將精氣神填入劍道之中,作為橋梁,修補被擊穿的丹田。
他一根手指落下,就足以將自己這等小人物按死。
雖然李劍湖也是被擊穿了丹田,但是有自己的例子在,莫天恒肯定是找了安全的一條路,所以李劍湖才沒有像莫天恒一樣,不斷咳嗽。
怪不得有固定的道統,大家都不會輕易嘗試開辟新的道統。
周鐵衣都說的是實話。
有李劍湖的同意,周鐵衣拿出湖硯,以李劍湖的喜怒哀樂為墨,以蜃氣為紙,以這天下矚目的經歷為筆,下筆成章。
崔玉嘆息一聲,“他沒有問題,但我們出發的時間只有書院內少數人知道,甚至只有老師,我以及我幾位‘君子’師兄知道,連何家都不可能知道得這么準時,所以這車夫恐怕就是我幾位‘君子’師兄通知的。”
周鐵衣又一手點在李劍湖身上,繼續說道,“小子,你欠我五件事,現在我要用一件事,以你之經歷,寫一本,流傳天下。”
僅僅只是這一段描述,李劍湖的心就不斷下沉。
“那晚我在望舒樓看見他,見到他隨意一手妙招,即使不動武,只用文,也將我剛剛提到的王明義逼入兩難之境,而且我一時間還想不到解法,而后又用這首詩,壓得滿樓文華黯然失色,所以我只能與眾人一樣,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離開望舒樓,在樓下望著他。”
在他心目中,只有‘熊貓’老先生或許有辦法能夠在周鐵衣手中保住自己,大不了自己臉皮再厚一點,再許三個承諾……
崔玉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鹿林書院的方向,“這車夫是個值得敬佩的,一路上我與他閑聊,沒有發現問題。”
周鐵衣沒有端著,而是直接哈哈大笑,與真正的高人見到新道一般無二,只有暢快。
這步棋一旦下好,他有種預感,自己能夠給家一個驚喜。
他忽然伸手,一本泛著白光的書籍出現在手中。
還沒有等李劍湖完全收攏這感悟。
自己心中原本的英雄,現在的別人口中的奸佞,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確實是奇思妙想,而且能夠將這條路修通,雖然道理簡單,但是每一步都需要大氣運,大智慧,不然就像剪炸彈引線一樣,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這幾天接觸下來,崔玉在他們眼中,乃是謙謙君子。
有了周鐵衣的進入,這無天無地的夢境頓時顯化出一片真實之景。
李劍湖也只是警覺,沒有能力阻止周鐵衣改變夢境。
明白為什么剛剛李劍湖能夠感受到自己在動他的夢境了。
李劍湖腦袋仍然沒有繞過彎,問道,“這不是好事嗎?”
崔玉認真回答道,“因為不仁。”
“但如今他有生可言,如何妄圖取義?他這一死,固然得了義,但他家中父母,妻子該如何悲痛。所以我認為應該生在義前,不知生,不言義。他現在不懂這個道理,我因此將他打暈。”
崔玉自己翻身上了橫架,對師徒兩人招手,“我來為兩位駕車。”
崔玉繼續說道,“以小人見大義,此固然為一段美談,但此去艱險,我連自身都難保,何以保全這車夫,所以這大義需以這車夫的命來填,那就是一段千古美談了,足以用來教育天下人道義了。”
出手之人,正是崔玉!
莫天恒師徒一臉目瞪口呆地看向崔玉。
李劍湖想道,果然什么都瞞不住‘熊貓’老先生。
崔玉看向自己手中的棒子,笑道,“其實這招我也是跟別人學的,這道理說不通,只能夠讓他們先冷靜下來。”
“您去過了天京?”
但這謙謙君子怎么從后打人啊?
崔玉對上師徒兩人詫異的目光,依舊謙和有禮,說道,“只是將他敲暈,不礙事。”
隨后他看向微雨中,身著玉白長衫,謙謙君子的崔玉,“那伱為何不照著書院的意思呢?”
李劍湖張了張嘴,他已經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來表達自己的驚詫了。
就算迷惑了本體,但是卻迷惑不了與本體相連的三真劍!
李劍湖震驚仍然沒有消退。
這是何等離經叛道之說!
三真問道……
李劍湖大聲說道。
崔玉正在整理繩套的手頓了一下,回想起那夜望舒樓中,王明義從后直接將他師弟敲暈的場景,臉上忍不住掛起笑意,“跟著一個叫王明義的妙人學的,這次去天京,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他。”
崔玉再將腰上自己的玉佩取下,系在車夫身上,對著這白馬一陣耳語,白馬頓時往鹿林書院跑去。
崔玉想了想,吟了一首詩。
不過李劍湖對此并沒有什么意外,這種事‘熊貓’老先生之前也讓自己做,而且以老先生的身份,當然不用每次都告知自己。
這二字一淺一深,如同活物一般,落在李劍湖身上,頓時萬千莫名的感悟縈繞在李劍湖心中。
化為俠義二字。
周鐵衣本來想要引導李劍湖映照周圍的環境。
周鐵衣一番話,頓時嚇了李劍湖冷汗漣漣。
他伸手落于書中。
周圍的夢境依舊演化成為馬車的模樣,映照出崔玉和莫天恒兩道身影。
李劍湖倒是對崔玉興趣大增,開口問道,“崔先生,您剛剛說自己敲蒙棍……不對,是從后教育人的法子是跟別人學的,是跟哪個人學的啊?”
周鐵衣靈機一動。
“說來聽聽。”
你周鐵衣雖然厲害,但我李劍湖背后有老先生相助!
麒麟閣,正準備去誅神司處理公務的周鐵衣接到了李劍湖的信息,他嘟囔一句,真是事多的小子!
片刻之后,周鐵衣進入李劍湖的夢境之中。
“那你還將他敲暈了?”
莫天恒沉吟片刻,問道,“你懷疑他有問題?”
周鐵衣忽然笑了笑,結合自己剛剛感悟到的,這法門有克制家夢境的潛力,他倒不介意以李劍湖來推演一番。
他恐怕真的是一時好奇。
雖然這法門他還有些許地方沒有完全看懂,但是以自己現在的見識,再加上之前的了解和猜測,大概明白李劍湖,或者說莫天恒修行的是什么劍道了。
這些天在鹿林書院,他也從呂山清以及諸多儒生們口中了解到了周鐵衣。
尋常人精氣神于體,所以顯化夢境,即使佛門,道門等門派,也只能夠收攝自己的神思,不能夠再造夢境。
想了想說道,“這是老師傳授給我的三真問道劍。”
崔玉思忖了一會兒,開口道,“孟子曰,舍生取義。其道昭彰,天下影從,不過我讀書許久,倒是不贊同這句話,至少不完全贊同。”
那本來就不斷變幻,有著各種色彩的云氣變化更加多端起來,灰白金紅交織,運與劫并行。
崔玉笑了笑,對于這少年和自己抬杠和隱隱的勸回之意,他回答道,“所以我剛剛說的道理,自己只想通了一半,所以只是不完全贊同孟子的舍生取義,不是完全反對舍生取義。”
畢竟是自己去求老先生,不是老先生求自己。
“有趣,著實有趣。”
那不僅是禍亂天下的絕代弄臣,也是自己此行最大的阻礙。
莫天恒止住咳嗽,追問道。
“為何不贊同?”
忠義二字浮現,周鐵衣哂然一笑,只取了一個義字,又添了一個俠字。
他看向李劍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老師,儒家會花大代價保全你,但卻不會花代價保全這車夫。
正是剛剛這一道凝實的劍光震顫,才讓李劍湖反應過來‘熊貓’老先生在動他的夢境,映照周圍的環境。
按照‘熊貓’老先生的解釋,書院人多眼雜,自己恐怕會被暗中探查無數次,只有離開書院,才代表他們放心了自己,這馬車之上并無外人,自己剛好可以聯系‘熊貓’老先生。
說實在的,這段時間沒有聯系到‘熊貓’老先生,李劍湖是心里真沒有底,而剛剛又從崔先生口中聽到了周鐵衣的恐怖,現在更是急需從‘熊貓’老先生那里找信心。
這個他沒讀過幾天書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莫天恒蒼白的臉頰露出笑容,忽然哈哈大笑,笑到深處,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以小人見大義,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倒是一步好棋,足以讓何家遺臭千年。”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體外精氣神三真劍!
車廂之中,李劍湖給老師說了一聲自己睡一會兒,然后閉眼進入夢境之中。
周鐵衣認真地聽完了三真問道法,和他想的一樣,莫天恒雖然有才情和機緣,但是受限于自身見識和擁有的資源,也只是推演到了精氣神三步,能夠順利修到七品。
但是如何精氣神合一,進入中品,他連思路都沒有。
雖然出現了一些細小的變化,但是周鐵衣已經通過夢境,映照了李劍湖的肉身,冷笑道,“什么莫名的變化,不過是洞穿了你的丹田,以精氣養外劍罷了!”
聽完崔玉的話,李劍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唯一能夠看清楚的,就是原本的小劍凝形,化作三道劍光,定住一小部分云氣。
自己要趕快抓住這個機會,讓‘熊貓’老先生推演出后面的法門,到時候再傳給老師,說不定能夠治療老師的肺腑之傷。
說罷,他散去手中浩然正氣,見天空中雨幕已經完全停歇,從懷中拿出一張折紙,對著折紙一吹,折紙頓時化作一匹白色的駿馬。
雖然崔玉這位君子一番話他聽得半懂半不懂,但只覺得崔玉也是天下第一等英豪,不亞于《天下事》中的周鐵衣!
李劍湖想了想,怕老先生認為自己剛剛動手腳,于是開口解釋道,“‘熊貓’老先生,老師教了我劍道,讓我入了門,因此剛剛出現了莫名的變化。”
而三道劍光之中,兩虛一實。
末了他看向李劍湖,還加了一句,“倒是你小子好運,你老師恐怕會為了你,強行推演出六品法門,他死了,你就可以撿便宜了,至少能夠得到他錯誤的經驗!”
讓人根本看不清楚命理變化。
舍生取義。
小心家!
琯琯的提醒猶在耳邊,不得不讓周鐵衣小心一點啊。
而且是天下人公認的道理,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一位出自鹿林書院的謙謙君子反對。
這是李劍湖心中最大的困惑。
就現在自己了解到的修行法門,唯有家對于夢境研究最多。
見李劍湖猶豫,周鐵衣冷笑一聲。
崔玉苦笑著說道,“他若只送到離亭也就罷了,但他若執意相送六千里呢?”
李劍湖能夠在他轉變夢境的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這絕對不是李劍湖之前的水平。
說到這里……他悠然地望著前路,“至于另外沒有想通的道理,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擋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怪物?
“也算上我!”
李劍湖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那您見過周鐵衣沒有?”
李劍湖的話讓輕松的氛圍一滯,就算剛剛離經叛道的書生,要去英雄樓喝酒的老師都在這個名字前沉默了下來。
他一甩韁繩,馬蹄聲聲,大道朝前。
豪氣滿懷之后,李劍湖看到暈倒在車架上的車夫,又看向崔玉手中浩然正氣凝聚的棒子,小聲說道,“其實崔先生你不用將他敲暈,可以給他說道理,讓他自己回去,他這一暈,我們難道再送他回去不成。”
李劍湖雖然困惑,但哪有不愿意,一邊接受道統的洗禮,一邊全身心地點頭應諾。
李劍湖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了。
當初自己師父為這車夫打抱不平,這車夫今日來送別自己師父,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莫天恒認真看了崔玉一眼,拱手一禮,笑道,“若此去天京,我還活著,當去那英雄樓,與君大醉一場。”
過了一會兒,崔玉才開口道,“見過。”
他篡奪了四分之一個家的道統,對于夢境的應用更加得心應手。
“自然是去過。”
心中連忙說自己蠢貨,以‘熊貓’老先生的能耐,怎么會貪圖自家只修到七品的法門呢?
“若這車夫與我等三人已經被逼入絕境,他舍生取義乃是不見生,所以只能取義,這自然是正理。”
這段時間,李劍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周鐵衣看似在笑,但是內心卻在認真思考,暗中看向李劍湖頭頂的云氣。
莫天恒咳嗽兩聲,沒有拒絕,帶著學生重新上了車。
因為里面的風險太大,而且還未必值得。
李劍湖好奇地看向周鐵衣的書籍,他剛想要開口詢問,就聽到周鐵衣朗聲說道,“小子,算你運氣好,劍修之路,有技無道,今日老夫就給你接上這條道。”
直接被‘熊貓’老先生點出來了。
有自己的貼身玉佩,那幾位師兄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不會再為難這位車夫,而且這玉佩也剛好能夠抵這車馬錢。
《劍開新天》。
第一話
此去天京六千里,少年仗劍鳴父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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