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人。
李觀一這個年紀,正是少年人長個子最快的時候,最近一個多月,李觀一的飲食得到了足夠的保證,再加上修行武功,他的個頭蹄了一大節,殺伐凌厲,英氣逼人。
劍眉星目,眼角有一顆痣。
若是女子身上,是標淮的美人痣,在他身上卻恰好衝散了些少年人的銳氣凌厲。
殺手瞳孔劇烈收縮,腦海中蒙塵的畫面再度出現了,燃燒著的宮廷,那個哪怕到了最后都維繫著尊嚴的男人,還有那一柄鋒芒無比,如同他自己一般的
「你,你
他的嗓音顫抖。
李觀一踏前一步,逼問道:「是誰下的令!是誰追殺他們,原因是什么?!我的父母是誰?他們在哪里?!「
我的父母,我嬸娘,還有我!「
「卷入了什么事情!"
一連數個問題逼迫,像是圍堵一般地讓殺手額頭髮汗。
殺手不愿意回答,他竟然嘗試抵抗東陸觀星學派的術法,這個時候,更像是李觀一印象當中的專業殺手了,劇痛導致他的面容扭曲,額頭青筋責起,死死咬著牙齒,嘴角流出鮮血,一句話也不說。
李觀一道:「答案是什么?」
「說!」
殺手腦子喻的一聲。
似乎在李觀一喝問的時候聽到了龍吟虎嘯。
他的心防破碎,嘴唇顫抖了下,吐出自己對于這一系列問題印象最為強烈的名字,下意識開口道:
「攝政王
他的聲音凝固住了,額頭責起的青筋一滯,旋即劇烈跳動了幾次。
然后破碎!
他的心臟,脖子直接炸開。
大片血如同飛瀑一般涌出去了,血液之中有一道殘影朝著李觀一和瑤光撲飛過來,李觀一看到這東西的時候,身體已經提前行動了。
蒼龍的長吟在耳畔升騰。
少年人的鬢髮飛揚,橫跨一步將瑤光擋在身后。
龍鱗游動的火光幾乎肉眼可見,在李觀一身前盤旋以蒼狼守的招式擋住了這飛撲的血液。
熾烈的火焰溫度在瞬間拉到極高,撲來的血液全部化作了血色的霧氣,而后緩緩消失,那撲飛出來的東西也被燃燒化作了灰燼,瑤光伏低身子,手指夾起蜷縮在了一起的一只蟲子,道:
"對方也有如我一樣的人。「
「他身上被下了特殊的咒。「
一旦觸及到某個資訊的時候,他心臟的蠱蟲就會甦醒過來。「
「撲殺得到訊息的人。「
瑤光掌心中,蜷縮著的蟲子要散開化作煙塵,被星光收攏了,她道:
「此物交給我來處理吧。"
李觀一道:「這是什么?"
瑤光回答:「蠱。"
不過,不是陳國西南之外,群山結寨之地流傳的蟲蠱。
「是巫蠱。」
"中原有武者,有諸子百家,而在諸子百家之外,還有世外三宗,為觀星,占命,巫蠱,本身脫離于道家,陰陽家,還有醫家,走到了不同的道路。"
「觀星常常在世外的山林之中,占命行走于紅塵,巫蠱匯聚的地方,不是宮廷,就是世家,由此觀之,您的仇人,應該是朝堂之中的人物。」
法相自然動作而形成的蒼狼守,亦或者說赤龍守緩緩散開。
李觀一感受到了薛神將口中那無上入境根基的特殊性。
不需要他主動調動。
身體會下意識爆發對應的招式。
這是最為擅長戰場復雜廝殺的功體,而比起入境之前,只能抵御兵器的衝擊,讓自已受到的傷勢減弱的蒼狼守,入境之后這一門法相絕學顯然有了質的提升,是攻防一體的手段,就連巫蠱一脈的暗算都被燃盡。
只是消耗也巨大了許多。
以此刻《破陣曲》的內氣,李觀一只能全力爆發三次,就會耗盡內氣。
李觀一心中明白。
《破陣曲》跟不上現在的招式消耗了。
得要得到更進一步的功法。
赤龍氣機散開,李觀一看著眼前的殺手,他額頭的青筋炸開,心臟,咽喉都有破洞,鮮血在墻角濺射出了擰的痕跡,李觀一回憶剛剛這殺手的掙扎和恐懼,以及最后念出來的名字,道:
「攝政王
攝政王是誰??!
攝政王和自己被追殺有什么關系?
哪國的攝政土?攝政土又是什么身份?
李觀一心底一個個念頭浮現出來。
他覺得自己的身世和過去籠罩若大團大團的迷霧,剛剛看清楚了一部分,就有更多的謎團出現,不過,至少現在知道了一些東西,知道當年追殺自己和嬸娘的人里,不只是兵部的夜馳騎兵,
有著這些墨家分支的學派弟子。
有著朝廷之中的人。
但是這樣的力度,自己和嬸娘怎么活著出來,還逃離了十年。
嗯?嬸娘我不懂武學。
嬸娘的回應彷佛在眼前閃過。
李觀一揉了揉眉心。
得回去,回去薛家問清楚嬸娘,去薛家的藏書之處翻閱近些年的記錄,得得到更高層次的功法,否則的話內氣跟不上消耗一一他現在修行的法相武學招式霸道,遠超尋常入境的手段。
但是消耗也極強。
李觀一整理內心中的諸多念頭,看向瑤光,道:「我得回去,否則的話,那兩位長輩還不知道要怎么樣。"
瑤光點了點頭,嗓音寧靜:
「我在這里等待著,您可以隨時來找我。「
李觀一看向那邊橫死的殺手,道:
「他死在這里,這血濺了這么多,可能不適合生活。「
瑤光道:「觀星學派的弟子生活簡樸,只需要遮風避雨的地方和簡單的飲食,您不必擔心我。」
「將他的戶身帶離這里,我自然可以解決剩下的事情。」
「等到您修持了入境的功法,請來這里和我一起去秘境之中。「
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以及剛剛瑤光展現出來的,和尋常的武者有別的能力,都帶著一種從容安定,超然物外的縹緲感覺,李觀一相信著這個有著銀色長髮的觀星術士,她掌握有各種玄奇的,和武者不同的能力。
處理這些鮮血留下的痕跡,不是困難的事情。
李觀一點了點頭,提起了那尸體。
一步踏出,內氣流轉。
哪怕沒有更換功法,也沒有修行入境的輕功。
只靠著內氣的蛻變。
速度比起之前的自己,強了至少三成。
李觀一險些撞到巖壁,急急轉身才避開。
瑤光看著李觀一遠去,轉身看著殺手留下的血污,她轉身在自己的包裹里面翻找翻找,找到了一個木桶。
提起木桶,走到溪邊,提水。
袖袍寬大,不小心沾濕了。
瑤光的臉上沒有什么連漪,她伸出手把自己的袖子擼起來。
提水桶,寬大的袖子又滑落下來。
銀白色長髮的觀星術士安靜,把袖口再度摺迭起來。
提水桶。
袖口落下。
瑤光定了定神,她嘆了口氣,手指掐斷自己的一根長發,然后把袖口擼起來,用銀髮捆起來露出了白皙的手掌和手腕,終于點了點頭。
提起水,轉身。
因為太重了所以走搖搖晃晃。
水在水桶里面晃動,帶著瑤光的身子也一晃一晃,晃來晃去的幅度越來越大,少女的臉色面無表情,然后站定,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一揚手臂,把水桶里的水潑灑在了墻壁上和角落里的血污。
水流衝散血污。
瑤光翻出烤饅頭用的筆直木棍,上面綁住了破布,沾著水,開始認真拖地拖地,打水。
最后瑤光看著那難以處理的地方,抿了抿唇。
她選擇找來了破布把這個地方蓋住了,然后抱著自己的書轉移到了另外一個墻角,然后鬆了口氣,拍了拍衣服,升起了篝火,跪坐在前面,安靜看書。
放棄。
在關翼城之中的文會還沒有結束,噹噹今天下算經第一的祖文遠來到這里的時候,文會的諸多名士完成了自己的職責,他們未曾離開這里。
諸子百家并非是沒有戰斗的能力,但是兩尊武夫悍然搏殺的時候,他們確實插不上手,在戰斗之前,他們有各種手段削弱對手,有不戰屈人之兵的能力。
可真廝殺起來,他們只能遠遁,罵一句粗鄙武夫,
長孫無走出,看到那邊的少女安靜站著,道:"薛小姐。「
薛霜濤回身,脖子上有一道劃痕,鮮血雖然被止住了,卻還在微微往出滲,之前的勇烈,還有之后說服了名士前去逼問守城的將軍魯有先為什么不立刻外出相助,各種決策都有果斷,長孫無濤頗讚許。
薛家的亂世之虎帶著身邊,不是那些世家閨閣的女子。
長孫無安慰道:
「交手已結束了,我看到白虎法相沒有受到重創。「
「薛老應該沒事的。」
「薛老安全的話,李小友應該也沒有事。「
「剛剛的爭斗對于周圍的元氣壓制會很強,他雖然有勇武,卻也難以衝出去,應該沒有進入到戰斗的核心區域武者交鋒到了極致,或者施展某些特殊招式的時候,法相會沾染元氣,烈焰,短暫顯形而出。
這也是長孫無沒能夠去幫李觀一的原因,他是游商,有武功在身,但是主縱橫家的路數,又兼修百家當中商家范子一脈。
口若懸河,以一己之力,周旋于西域三十六部縱橫交錯,以特殊的功法和能力,干擾那些豪商,權貴的心智。
以令自己更容易達成目標,是他所長。
但是這等近距離的交鋒,十步之內,人盡敵國,慘烈廝殺,卻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了,他嘆了口氣,想到了二小姐的信,不由得有些頭痛,二小姐預料到了關翼城有變,要自己保護那少年。
可是這等情況,他也無能為力。
只能之后配合薛霜濤要守城的兵馬撥出人幫忙長孫無覺得季觀一的舉動多少有些愚鈍衝動了,可是想到他的年紀,也只說不出什么,對于他這樣中年人來說的缺點,或許正是少年人身上最燦爛的一抹亮色,年少輕狂,意氣風發。
誰在少年時候,沒有這樣的夢呢,所有人恐懼不敢向前,自己力挽狂瀾。
終究是少年。
長孫無禱道:「他不會有事的。「
薛霜濤點了點頭,她雙手搭在身前,站得筆直,仍符合貴家女子的禮數,但是手掌卻搭緊了,
似乎是長孫無安慰有效果,她情緒鬆緩許多了,道:「是客卿他驚醒了我。」
「爺爺在外面征戰,我不應該在里面害怕,我應該做我該做的事情。「
「哪怕是爺爺有令,哪怕是他遇到危險,客卿們也不許妄動。「
「我也只好做這樣的選擇。「
「如果不是季,不是客卿他躍馬衝出去,我現在可能還是像是那些女孩一樣哭哭啼啼地害怕吧,相處的時間只有一個多月,卻覺得已經認識很久了。「
長孫無濤知道,是因為薛霜濤周圍沒有同齡人的朋友,才會有這樣,所謂的青梅竹馬便是如此了,若只是尋常之人,青梅竹馬一般也只會是青梅竹馬,少年時的友情,在年長之后,就會被這個世界森然的等級和立場分開來。
融入一聲聲老爺,小姐之中。
此刻他不會說這樣煞風景的成年人的話語只是溫和笑道:「是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薛霜濤笑了起來,道:「只是他有天賦和才情,又有勇氣,總是財迷,讓人看不懂。「
有嘈雜的聲音,恭喜的聲音傳來。
是薛道勇回來了。
薛霜濤的眼晴亮起來,她終于失去了原本的冷靜,像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一樣,快步地跑過去,長孫無濤鬆了口氣,薛霜濤看到了薛道勇,剛剛的情緒一下涌現上來,幾乎要哭出來一樣。
是因為維繫看薛家的身份才憋看,可還是三步并作兩步。
然后一下撲入了老人懷里,道:「爺爺!」
「你沒事,你沒事!」
薛道勇拍了拍孫女的頭髮,沒有說什么,只是臉上情緒復雜。
人還很多,薛霜濤壓住了向這最親近之人哭訴的念頭,從老人懷里走出來,后退兩步,眸子轉動,沒有找到另一個人,道:「爺爺,李觀一呢?他也追出去了!「
「是沒有遇到嗎?「
老人臉上神色復雜,其余的客卿也說不出話。
老人嘆了口氣,看著自己的孫女,他能拉開陳國最重的弓,射出的箭矢能夠洞穿五十里的范圍,年少的時候就獨自游商萬萬里的道路,他的氣魄可以在這天下落子,輕描淡寫攪動西域的風云。
可這個時候他竟然不能直面孫女的目光他緩緩提起了手,手里面是斷裂的弓。
他將弓放在了薛霜濤的手中。
薛霜濤認識這一張弓,她臉上的神色肉眼可見蒼白下去。
那弓有著金色的絲線,用犀牛角,鱷龍筋,混以南海鯊魚膠而成。
作價一千五百三十貫。
弓箭斷裂,上面有少年的鮮血已經不要再說什么了。
薛霜濤抱著斷裂的素霓弓跟跎了兩步,一下坐在了地上,剛剛見到爺爺還能忍住的情緒在這一刻終于爆發,兩股情緒匯聚,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少年人縱馬馳騁而去,義之所在的模樣烙印在心底。
過去留下的印象在此刻,在心底升起來了。
而后如同月色清朗,以死亡為方式烙印,再也難以抹去了。
那會是如手掌拂過鋒利的刀鋒,哪怕他日年老百發,都會偶然想起,都會刺痛的記憶,
自古美人贈劍于英雄,我雖然不是什么美人,但是我也相信爺爺說的話,先生未來會是一個英雄。
「這素霓弓就贈給先生。
素霓弓落在地上,斷裂的弓身和弓弦不斷震顫大滴大滴落下的淚水,沖淡了少年意氣風發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