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八看著鄧千秋,他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少年千戶,到底腦子里想著什么。
不過眼下,似乎這里的待遇還不錯,自然一切順著這個小子就是,至于將來……
劉阿八深深地看了鄧千秋一眼,突然道:“當時,在勘探地形之時,貧道……”
鄧千秋道:“你算什么貧道,你個摸金校尉……”
劉阿八臉沉下去,仿佛受了奇恥大辱,卻不得不糾正道:“卑下……卑下在山中勘探時,曾察覺出了硝石燃過的痕跡。”
鄧千秋不免驚異,道:“火藥?”
劉阿八頷首:“正是。”
鄧千秋皺眉起來:“這深山之中,沒有人煙,怎會有這個東西?看來,你要小心了,以后探勘地形時,多帶幾個人。”
劉阿八看鄧千秋并不如他所以為的看重這件事,忍不住再次提醒:“千戶……尋常人……可用不了火藥。”
鄧千秋笑著道:“伱倒是心細的很。看來,你心里有一些看法。”
“有是有一些。”劉阿八謹慎地看鄧千秋一眼:“就是不知,千戶喜歡聽的是什么?”
鄧千秋道:“我千戶肚子能撐船,海納百川!在我面前,什么都可以講,什么都可以說。”
劉阿八笑了笑:“貧……卑下覺得奇怪的地方在于,首先,這火藥素來管制得極為嚴格,尋常人不可能接觸到。若是自己煉制的,這也不容易,這不是一兩個人可以辦成的事。再其次,則是既然要用火藥,為何會在那沒有人煙的地方?是否是有人,就是不希望有人發現呢……”
鄧千秋道:“有沒有可能,他們是在打獵?”
劉阿八用古怪的眼神看鄧千秋一眼:“打獵?這天底下,哪個傻瓜用火銃去打獵?那火銃準頭極差,射程也短的很,和弓箭比起來,相差十萬八千里。何況能弄到火銃和火藥的人,冒著殺頭的風險,就為了去打一只兔子?”
鄧千秋道:“我只是找一些思考的方向而已,你懟我做什么?”
劉阿八像吃了蒼蠅一樣,最終還是向現實低了頭:“卑下萬死。”
鄧千秋想了想道:“這事,你要留心一些,不過眼下不要聲張,既然有痕跡,咱們可以順藤摸瓜,可若是大張旗鼓,反而打草驚蛇了。”
劉阿八道:“遵命。”
這夏季尤其的炎熱,鄧千秋命人發了冰敬。
所謂冰敬,本是下官以上官消暑為名目,借機送禮。
這規矩,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已是蔚然成風,哪怕到了洪武朝,也沒有剎住這一股風氣。
不過,千戶所里給下頭的官校們發放冰敬,倒是聞所未聞。哪怕是那些還未轉正的新校尉,也人手一份。
其實這冰敬不值幾個錢,不過是一些消暑的物品,外加一百文錢。真比起來,可能也不過是幾天的伙食費而已。
可即便如此,這千戶所上下,也歡騰無比。
鄧千秋明顯感覺到,這兒的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里頭,敬意增加了幾分。
于是鄧千秋不由得偷偷取了筆墨,偷偷做了記錄。
他有了做筆記的習慣,將自己的一些感悟寫出來。
這炎炎的夏日里,無論是千戶所,還是那棲霞山,都是熱鬧無比。
各種淘金和挖出銀礦的消息紛沓而來。
起初人們不相信,真有人肯將這礦山任人開采。
可有了第一批人進山,接著就有了第二批第三批。
甚至有些商戶,也開始聞風而動,他們開始招攬人力,漸漸開始規模化。
一時之間,熱鬧非凡。
人們交口稱贊著,吉安侯仗義。
可也有一些知道內情之人,卻是三緘其口。
鄧千秋自己都哭笑不得,明明是他鄧千秋干的好事,怎么就成了吉安侯的功勞了呢?
叫人打聽才知道,原來當初皇帝賜吉安侯這一塊地的時候,因為是荒山野嶺,所以京城之中熱議了一陣,許多人在猜測,這可能是吉安侯犯事的跡象。
以至于只要想到這塊地,所有人就都不可避免地聯想到了那陸仲亨。
鄧千秋也樂得自己避免成了眾矢之的。
如此,數月過去。
鄧千秋在千戶所里廝混著日子,他身邊的人才漸漸增多,尤其是三位皇子,他們簡直就是人才中的人才,本身他們天賦就極為驚人,再加上鄧千秋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點撥一下,千戶所里的各項事務,推進得都是極快。
此時,一封奏疏卻送到了朱元璋的案頭。
朱元璋看過了奏疏,面上帶著復雜。
這是應天府府尹楊元杲遞上來的奏疏,楊元杲這個人,朱元璋是比較信任的,否則也不可能任他為應天府府尹。
此人不但是淮西同鄉,而且還是讀書人,因此,朱元璋對他格外的器重。
這楊元杲的奏疏,卻是提及到了棲霞山采礦的亂象。說是商戶百姓踴躍,以入山采金為幸,以至百姓人心浮動,長此下去,只怕要禮崩樂壞。
楊元杲拿出了一個方案,既朝廷設礦監,將礦區收回,嚴防奸民入山采掘。
朱元璋看著這奏疏,他甚至細細看了楊元杲奏報上來的一個數字,每年折銀十萬至二十萬兩上下。
這個數目,是楊元杲所奏的礦區收益,只要朝廷設了礦監,命工部組織人力采掘,必能使歲入大增。
朱元璋看著這個數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道:“這應天府楊元杲,何以突然上奏?”
也該先看了朱元璋一眼,想了想道:“奴婢不知。”
朱元璋挑眉道:“禮崩樂壞……百姓入山采礦,也能禮崩樂壞嗎?”
也該先懵住了:“奴婢沒讀過什么書,不過楊公滿腹經綸,可能……他有自己的想法吧。”
朱元璋卻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瞇起了眼眸,眸光中泛著銳光,冷笑道:“朕還沒想占這礦呢,他這應天府府尹倒是急了。”
也該先臉色一僵,訕訕道:“奴婢……奴婢……”
朱元璋卻是突然道:“鄧千秋近來得罪了什么人?”
也該先:“……”
朱元璋嘆道:“召他入宮。”
這句話也該先聽懂了,忙道:“奴婢遵旨。”
他匆匆去了,可過了小半時辰,也該先又匆匆地回來,道:“陛下……鄧千戶不在千戶所。”
朱元璋冷冷道:“不在千戶所,那就去找。”
也該先為難地道:“他已四五日都不在千戶所了,聽千戶所的人說,他現在幾乎都在那棲霞山。”
“進山了?”朱元璋一臉詫異,接著道:“他將礦山交給了別人,還往那地方去做什么?既然如此,那將晉王幾個給朕叫來。”
也該先苦著臉:“三位殿下,也進山了。”
朱元璋不由氣了個半死,怒道:“一個個不好好讀書,四處跑什么!出城數日,這若是遭了不測,該當如何?還有這楊元杲……”
朱元璋頓了一下,突的道:“那礦上……真能挖出金子來?”
也該先如實道:“是,據說許多商戶和百姓都挖出來了,那兒倒是熱鬧的很。”
朱元璋若有所思,隨即道:“下旨楊元杲,這棲霞山也是他的治下,他現在既對此關注,那么就給朕親自跑一跑,口說無憑,朕要禮崩樂壞的實據。”
也該先道:“喏。”
也該先匆匆去了。
可過不多時,卻又有宦官匆匆而來,道:“陛下,參知政事胡惟庸見駕。”
朱元璋揮揮手:“叫來。”
胡惟庸匆匆入殿,行了一禮便立即道:“陛下,棲霞出事了。”
朱元璋瞥了胡惟庸一眼,道:“何事?”
胡惟庸道:“陛下,棲霞山……傳出天崩地裂的聲音,以至山谷震動,便是數里之外,都有人聽見。還有人……隱隱在山中見了云霧騰起……”
朱元璋聽罷,眼眸猛然一張,道:“地崩?”
“可能不是地崩,是火藥……”胡惟庸道。
此言一出,朱元璋大驚:“傷人了沒有?”
“臣也是剛剛從五城兵馬司那兒得到的消息……”
朱元璋當即道:“速速去查看,速去。”
可隨即,他開始不放心起來,忙道:“鄧千秋與朕的三個兒子還在那呢,該死……叫徐達,點一隊人馬,你隨朕一道去看看。”
胡惟庸連忙道:“陛下……這……只怕不妥……那兒的情形,現在還未知,臣以為……陛下不可犯險。”
朱元璋瞪他道:“朕這輩子,什么都不多,親冒矢石的事,也是不少。你當朕是豢養于深宮婦人的太平天子嗎?”
胡惟庸只好道:“遵旨。”
“火藥放多了,這礦,真不是人開的。”朱棣罵罵咧咧的下了山,一面道:“不過……看來用火藥來開山炸石,確實開起礦來,輕易了許多,減了不少的人力。還是恩師有辦法,真想將他腦袋鋸開來看看,他腦子是不是和我們不同。”
朱橚跟在后頭,想了很久:“恩師一定是打小就吃了什么奇藥,所以才這樣聰明。將來我也要配出這樣的藥來,如此一來,我們朱家子子孫孫,都可像恩師一樣聰明絕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