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趙福生驀地瞪大了眼:
“這兩人力量如此之大?!還是動了刀子?!”
但她話音一落,隨即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兒。
這個世界有厲鬼作祟,且當日劉化成的壽宴上是有鬼物鬧事,據趙福生原本的記憶看來,此時鐵制物品管制嚴格,若不經官府授意,私賣匕首、刀劍等物是犯法行為,輕則流放,重則死刑。
普通人鐵制器具稀少,家中有的菜刀、鐮刀、鋤頭等物都是家里的寶貝,是可以傳家的東西,不可能隨身攜帶,更別提帶著進入劉家舉辦的流水席。
不是動了刀子,那必是有鬼物出沒。
她心中一緊,再問:
“是厲鬼作祟?”
這下她是問對了。
劉五的臉色煞白,點頭道:
“對!”
兩人打架,推翻了桌子,還打掉了旁桌鄰人的腦袋,初時大家都沒意識到這是鬧了鬼,還以為是發生了人命案子。
當時萬安縣還沒有出現鬼霧,而坐鎮鎮魔司的令司是蘇瀧,此人頗有能力,品性也算正直,坐守一方,也置辦了好幾樁鬼案,聲名顯赫。
萬安縣當時在他治下頗為太平,大家也對鬼怪沒有什么危機。
“出事之后,我爺當時大怒,提刀上前,要將兩個鬧事的流氓地痞抓起來,哪知、哪知、哪知——”
他說到關鍵處,又開始害怕,趙福生只好臉色一沉,喝了一聲:
“哪知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
她的喝斥比安撫更加管用,鎮魔司威名赫赫,劉五被她一喝,頓時一個激靈:
“哪知那腦袋掉了的尸身并沒有倒下,而是從長凳之上起身,往那兩個打架的人走了過去。”
劉五的神情呆滯:
“我爺當時走到近前,看那無頭尸身走到那兩個打架的人面前,接著伸出雙臂——”他說到這里,臉頰的肌肉抽搐:
“像摘瓜似的,將那其中一個打架的人腦袋摘了下來,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之上。”
‘嘶。’
趙福生倒吸了一口涼氣。
無頭鬼!她的腦海里涌出卷宗上記載的鬼物名稱,正好與劉五此時提到的厲鬼信息相對應。
后面的話劉五沒有再說,可她幾乎能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
大壽之上,突然一個沒有腦袋的尸身突然站起摘了活人的腦袋安裝到自己的頭上,可想而知會在當時的壽宴上造成多大的沖擊。
不過劉五的話算是變相了補足了她對于劉家這個厲鬼的信息缺失,趙福生心中又是不安又有些慶幸。
“之后壽宴大亂,眾人都大聲的慘叫,我爺他們也被嚇得不輕,大家這才意識到劉家是鬧了鬼。”
一旦出了鬼禍,普通人無力解決,自然就該移交鎮魔司。
“我爺他們第一時間準備分頭行動,一面是要將這個消息告知劉家人,一面則是要將消息通知鎮魔司,讓他們前去解決此事。”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劉五的祖父見到了劉化成之后,他好像對于這個事情并不是十分意外的樣子。
“他第一反應就是通知鎮魔司。”
劉化成對此早有準備。
從劉五話中透露出來的訊息,隱約可以與紙人張的話對應上。
劉化成當年丟官回家,果然是因為在任期間出了差錯,帶了一個殘缺不全的厲鬼尸身回到劉家,不知依靠了什么方法鎮壓鬼物,但最終鬼物復蘇,在他壽宴的時候大鬧宴席。
“當時壽宴是在劉氏宗祠附近擺設的,就是如今要飯胡同那一帶——那時要飯胡同還不叫這名字。”
“文昌路?”
趙福生心中一動,問了一聲。
劉五就連忙點頭:
“對對對,就是叫文昌路,要飯胡同是后面才改的名。”
她沉著臉:
“你確定?”
“確定!確定。”劉五雖說不知道她為什么重視這個問題,但他不敢怠慢,連聲答應:
“這文昌路也是有來歷的,劉家的這位老爺當年是在朝廷任職,做了很大的官,他從小聰明,考中了舉人,如同文曲星下凡,所以那條路因此而得名。”
說完,他又恭維道:
“近些年萬安縣不少人都不知道這個名字,大人果真是見多識廣,可見是真心實意為了我們萬安縣的百姓辦案子。”
文昌路。
趙福生沒有理睬他的討巧話,聽到他確認了文昌路就是要飯胡同的前身之后,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
卷宗內的資料上記載著當年劉家鬧鬼的地方是在‘文昌路’,如今四十年后,要飯胡同再次鬧鬼。
她去尋紙人張,想從他口中探聽資料,聽他一口篤定的認為這兩樁鬼案實則是同一樁時,曾心生懷疑過。
畢竟雖說鬧鬼的都是與劉家相關的地帶,可四十年前的卷宗上鬧鬼的地方是文昌路,而如今鬧鬼的則是夫子廟那一帶的要飯胡同,兩個路名截然不同,興許其中會有什么詭異。
但此時劉五的話與卷宗相互驗證,解開了她心中的疑團,令她不安的心暫時松了些許。
“大人,文昌路有什么不對嗎?”
劉五覺得她神情似是有些嚴肅,膽顫心驚的問了一句。
“沒事,你接著說。”
趙福生心中對他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她前往縣衙求助,萬安縣的縣令看似臨時授命,為她找了個趕車的差役,但這差役又恰巧與四十年前劉家鬼案的劉化成有沾親帶故的關系,且恰好他的祖父就是當年鬼案的見證者。
趙福生有些不安的想:這未免太巧合了些。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太過多疑,可這是一個陌生的時代,她手邊沒有可用、可信的人。
死而復生后,圍繞在她身邊的人無論范氏兄弟、張傳世亦或是紙人張皆是居心叵測之輩,若是疑心不夠重,恐怕最后連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劉五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她催促,便應了一聲:
“噯。”
鬼怪出現之后,百姓嚇得膽顫心驚,紛紛奪路狂奔。
可鬼禍已經發生,舊文昌路一帶便出現了鬼域,大家被困在里面,根本出不去。
“反倒因為胡亂奔跑亂了套,不少人接連身死,整個劉家內外到處落滿了腦袋瓜子。”
趙福生想像當時的情景,喜事變成大型鬼喪,經歷了當時禍事的人心中不知有多恐懼。
劉五說到這里,頓了頓,接著又道:
“但我爺說,劉老爺有法子,竟離開了劉家,通知了鎮魔司,鎮魔司的人來后,便控制了局面。”
趙福生聞言,心中不由一動:
“你爺是怎么活下來的?”
劉五精神一振,道:
“本來我爺也以為必死無疑,但當時鎮魔司的蘇瀧蘇大人很有本事,他一來之后就喝止眾人四散,將所有幸存者召集到了一起。”
他這樣的話令得趙福生吃了一驚。
照理來說,若眾人齊聚一處,更易成為目標,到時鬼怪若進入人群中,豈不是一殺一大片?
“蘇大人說,這個厲鬼殺人方式是要尋找腦袋。”
最初眾人意識到鬼禍發生時,也是源于兩個人爭搶一枚銅錢,無意中打掉了厲鬼‘奪’來的頭顱,迫使厲鬼尋頭而殺人。
趙福生點了點頭,接著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這個厲鬼的主要目的在于尋頭,殺人只是附帶的后果而已。”
“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劉五的思維僵硬,初時聽到這話,不明就里,不由下意識的問了一聲。
問完之后,他又擔憂趙福生誤以為自己是在詰問她,會惹怒鎮魔司的人,頓時又面露惶恐之色。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趙福生并沒有生氣,而是道:
“我這樣講伱可能不明白,我若換個方式說,興許你就能理解。”她耐心的向劉五解釋:
“從你的話中聽來,這厲鬼是有身無頭,它的特征就是尋找腦袋為主,它將人腦袋移走,裝到了自己身上,其他人失頭必死。”
“是……”劉五仍聽得似懂非懂,卻對她的話本能的點頭。
趙福生笑了笑,又接著道:
“假設我們說這個鬼有頭無手,亦或者說有頭、有手但無腳,亦或是失眼、鼻、耳等器官,有可能它尋找的就是丟失的東西。”
而人失手、足、眼、鼻、耳等則不會死。
她這樣一解釋,劉五頓時恍然大悟,開心的道:
“原來如此!”
他似是發現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我覺得鎮魔司辦案神秘又危險,卻沒料到其中竟有如此有趣的規律,趙大人真的好厲害,沒有經歷過四十年前的鬼案,卻將這個事說得一點兒不錯。”
趙福生并沒有因他有意討好的話而得意,聞言只是搖了搖頭:
“我只是事后總結規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過劉五提到這樁鬼案,也給了她新的啟發,令她隱約明白范必死提到過的:‘厲鬼殺人規則’的意思。
“你接著說。”她示意劉五繼續說,劉五就點頭:
“是!”
不知是不是趙福生冷靜自若的態度影響了他,使他對于這一趟行程多添了幾分希望,一掃先前的萎靡:
“蘇大人將眾人聚到一處,說大家只要老實坐好,不要亂動,更不要隨意去摸自己或別人的脖子,不要給這鬼物可趁之機,這鬼興許不會隨意殺人。”
當然,厲鬼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蘇瀧的話也只是推測,并且存著一種‘賭徒’心理。
好在他最終十分幸運,‘賭’贏了。
沒有人走動之后,劉家死人的惡況一下子被止住,之后的情況劉五的祖父也不大清楚,但大體跟鎮魔司卷宗上的記載差不多——最終與蘇瀧同行的令使死亡,蘇瀧憑借著身上馭使的厲鬼之力僥幸未死,狼狽的退出了劉家的領地。
之后的情況趙福生也知道了。
蘇瀧本來不敢再踏足劉家,但劉化成有十分敢豁出去的果斷,他以劉氏滿門積攢的一半財富作為謝禮,最終打動了蘇瀧與張雄五二人。
雙方聯手再進入劉家,才解決了這樁鬼禍,使得劉氏自此消停,一直太平至今。
事情講完之后,劉五安靜了片刻,他眼角余光看著陷入沉思中的趙福生,并不敢打斷她的思路。
趙福生在思索劉五講的故事。
范必死也就算了,紙人張也同樣包藏禍心。
劉氏宗祠的鬼案他作為張雄五的后人,必定知曉一些外人不知的細節,但他并沒有跟趙福生提起。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雙方有恩怨在前,遲早是不死不休的結局,站他角度,半真半假的講話,隱瞞關鍵信息才是正理。
而劉五的祖父作為事件當年的參與者之一,以他的角度,恰好又為趙福生彌補了一塊卷宗、范必死及紙人張嘴中關于案件的缺失,使她對于這即將打交道的厲鬼又多了幾分了解。
無頭的厲鬼,以尋找頭顱為主,導致人受鬼禍而死。
當年的文昌路,就是如今籠罩了鬼域的要飯胡同的前身。
“四十年的時間……”趙福生雙眉緊皺,猜測著:是什么困住了厲鬼,使它徘徊于同一個地方,不肯離去?
如今她已經知道,大漢朝的厲鬼與她認知中的厲鬼是不一樣的。
她認知之中:傳聞的鬼怪大多受因果所系,未了結恩怨不入輪回。
可這大漢朝沒有地獄、沒有輪回,而且鬼物似是沒有情感、沒有思維,只有靠本能行事。
這樣的鬼物很難會因為‘執念’而留在這里,除非有什么東西吸引著它——類似于萬安縣鎮魔司的鬼禍,縣府內的人沒有死絕,它絕不肯放棄這塊地盤。
由此推論,要飯胡同的厲鬼興許也是因為沒有徹底的完成它的規則,所以它仍留在那里。
不過這一切只是基于趙福生粗略了解之后的簡單推論,并不一定為準。
與鬼打交道,她需要異常的小心謹慎,否則丟掉的會是她的小命。
她定了定神,又抬頭與劉五道:
“你再跟我說說文昌路改名的原因。”她總覺得這其中還有什么迷團。
范必死看似配合,但未必肯說真話,紙人張更不用說,講話是半真半假,還留了一手。
她吃虧在才重生不久,對這個時代的種種都一無所知,信息的落后使她陷入了被動,只能盡量多套些話,自己再根據所有人的話整合線索,從中找出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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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