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地獄之子-1

它差不多算是整個地獄里最誠實的魔鬼了。

有那么一段時間，梅菲斯特還讓麾下的魔鬼仆從們把它稱作“誠實者”。

當然，魔鬼們理解的誠實，和絕大部分人理解的誠實都不能算是一回事。

它們會說實話，雖然會在一些關鍵點上避而不談，或者通過轉述實話的順序，來把它完成變成另一個意思。

但歸根究底，它們說的確實是實話。

因此，如果梅菲斯特不開玩笑的話，那么今晚，就要有一個倒霉蛋要和他的朋友們告別了。

那么問題就來了...

到底是誰，會這么幸運呢？

在奧斯汀城中的無名天臺之上，此時已經是幾近黃昏時分。

在不斷轉動的暗紅色地獄結界中，強尼.布雷澤周身纏繞的地獄之火在他還稍顯生澀的控制下慢慢收攏。

在他眼前，最后一個屬于圣凡岡薩小鎮的黑色怨靈正在燃燒著。

就像是一團懸浮在空氣，不斷被風吹拂的黑色紗布，一縷火焰正從那紗布中央點燃，以極快的度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

短短幾秒鐘，那團飄蕩不休的怨靈就在一聲極其類似老人長嘆的聲音中被焚燒殆盡，一團飄蕩的灰燼灑落在空中。

這些弱小靈體的逝去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

在梅林的注視中，那些灰燼似被風吹動，繞著強尼轉了兩圈，就在地獄結界的運轉中消散不見。

“搞定。”

梅林將地面上顫栗不休的手杖拿起。

暗紅色的，就像是覆蓋在地面上的輕紗一樣的地獄結界在這一刻快收斂，這方大地重回現實維度，更溫暖的夕陽也照在了兩個人身上。

“呋...”

梅林拿出一根香煙點燃，在煙氣升騰中，他對眼前的強尼說：

“一天之內凈化了1397個怨靈，一天之內做完了9o的獵魔人一輩子都做不完的事情，強尼，告訴我，感覺如何？”

“累...”

強尼站在原地的雙腳都有些飄，眼睛更是酸澀不堪。

盡管是在白晝時分，但在梅林的幫助下，他喚引懶洋洋的復仇之靈附體，并沒有驚動扎坦諾斯那癲狂的意志。

在一整天凈化了這么多罪惡，讓強尼體內的復仇之靈已經徹底滿足。

它溫順的退回強尼的靈魂中，只留下了一具快要被榨干的軀體。

強尼畢竟只是個新騎士，他和復仇之靈的融合還遠沒有達到完美的地步。

更別提一天之內使用千次審判之眼，這對于卡特.史雷那樣的老騎士而言都是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

但這也說明了強尼的潛力。

強的潛力。

“不，我是問你，給這些被囚禁的怨靈們自由，結束它們長久的磨難，將它們從梅菲斯特的禁錮中解脫的感覺如何？”

梅林摘下嘴角的香煙，他說：

“我的意思是，做好事，感覺如何？”

“哦，你問這個嗎？”

強尼活動著酸澀的手臂，他回頭看著天邊的夕陽，那籠罩天際的霞光讓整個黃昏下的城市都蒙上了一層暗淡的光。

強尼就站在這光中，他深深的呼氣，然后又吸氣。

那晚間的風吹打在他的身體上，仿佛要帶走這孤獨的人身上的那一絲如影隨行般的陰郁。

他走到天臺邊，就站在那幾十米高的樓層邊，然后張開雙臂，就想要擁抱這座城市。

“我聽到了它們對我說謝謝。”

強尼低聲說：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累到恍惚了，出現了幻覺，但是...就當它們在說謝謝吧。”

“那感覺還不錯，梅林。”

新生的惡靈騎士回過頭，他對梅林說：

“雖說它并沒有讓我釋懷內心中的那些痛苦，并沒有讓我有贖罪的感覺，但...我不討厭做這些事情。”

“沒人讓你忘記過去。”

梅林在夕陽中拄著手杖，就像是一個4o歲的中年人一樣，悠閑的抽著煙，他背對著太陽，背對著強尼，他說：

“就像是我也從來沒有忘記我的過去...”

“那些過去從未消失過，那些過去就活在我們體內，過去就是支撐我們前進的力量。”

“我們所經歷的那些，它們塑造了現在的我們，不管那是好是壞，它們都已經融合在我們的血與骨中，它們已經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

“呼...”

梅林噴出最后一縷煙氣，他將煙頭在騰起的黑霧中焚滅，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他說：

“這世界上，很多人都把命運掛在嘴邊，但實際上就算有真的命運那種東西，命運不會決定我們的未來，當下的行為才會。”

梅林拄起手杖，將一枚銀色的戒指丟向身后。

強尼伸手抓住那枚戒指，在最瑰麗的夕陽中，他看著梅林，后者對他說：

“學著和你身體里的另一個靈魂對話吧，強尼。”

“那是你的一部分，不管是好是壞，你都要學著接受它。你也看到了，它能被用來破壞，也能被用來守護，一切都取決于你的選擇。”

“好了，我要走了，強尼，我的妹妹們還在等著我回家吃飯呢，不能讓她們擔心。”

“梅林！”

強尼將那戒指放在眼前看了看，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收到戒指。

但很遺憾，并不是來自一位漂亮的姑娘。

他學著梅林，將那戒指戴在小拇指上，他看著走入扭曲光芒中的梅林，他說到：

“謝謝。”

“謝什么？”

梅林笑了一聲：

“回去休息吧。哦，對了，你的那輛車就放在樓下，它很帥。”

強尼裂開嘴笑了笑，他目送著梅林消失在天臺。

他回頭看了一眼夕陽下的城市，他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從昨晚到現在為止，他幾乎都沒有怎么吃過東西。

片刻之后，強尼走下樓，騎在了自己的摩托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惡靈騎士出現過的緣故，他總覺自己這輛摩托車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

他伸手拍了拍摩托車的引擎蓋，他扭動油門，在低沉的引擎聲中，他說：

“跑吧，葛瑞絲...跑起來吧。”

“嗡”

藍紅色涂裝的老式摩托車似乎在回應他。

在強尼放開車閘的那一刻，摩托車的噴氣口中有一團火焰迸，在強尼的歡呼聲中，這輛充滿了能量的機車就像是奔馳的野獸一樣沖入了公路中。

載著自己的騎士在城市中奔馳起來。

2個小時后，吃飽喝足的強尼開著車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住在一間公寓樓頂層，這里被他改造成了倉庫。

空曠的大房子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機車，大部分都是強尼用于表演的輕型越野摩托，當然也有幾輛強尼的私人收藏，都是非常酷炫的大玩具。

強尼是個特技賽車手，干這一行的報酬豐厚。

他又是這一行里的佼佼者，在世界各地都擁有級多的粉絲。

別看強尼是個頹廢孤獨的家伙，但他也是個隱藏的富豪，又沒有女朋友，沒有花錢的地方，因此他所有的錢都被用來購買這些大玩具了。

“喲，強尼！”

就在強尼推著葛瑞絲走入倉庫的那一刻，他房間中的燈在同一時刻亮起。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二樓的階梯邊響起，讓強尼臉色劇變。

他抬起頭，就看到魔鬼打扮的梅菲斯特正坐在他的沙上，這赤紅色的家伙雙腳搭在茶幾邊，手邊放著一瓶打開的可樂，手里還抓著一包零食。

在沙前的電視機里，正播放著新聞節目，那是大魔鬼梅菲斯特在地獄里最喜歡收看的節目了。

它總能從那些政客們的賣力表演里，汲取到足夠多的，關于冷笑話的靈感。

這魔鬼看樣子把強尼的房子當成了自己的家，它一邊將炸薯片扔進嘴里，嚼得咔咔作響，一邊很自來熟的對強尼揮著手，打著招呼。

“砰”

強尼最珍愛的摩托車倒在地面上。

他上前一步，在憤怒的呼吸中，灼熱的地獄之火纏繞在了他雙臂的夾克上，經過一天的高強度練習，強尼已經初步掌握了控制這種地獄火焰的技巧。

“你在這里干什么？”

他大聲質問到。

“我來參加告別晚會，強尼。”

梅菲斯特將手里的零食袋扔在一邊，它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欄桿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強尼.布雷澤。

它看著強尼雙臂上燃燒的地獄火。

它暗紅色的眼中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憤恨。

“啊，多么強大的天賦啊，多么出色的控制力啊，你本該成為我麾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騎士，強尼。”

梅菲斯特的爪子放在黑色的欄桿上，那焦灼的溫度在頃刻間就將欄桿融化，大魔鬼對眼前的騎士說：

“我看著你，強尼，從你簽下契約到現在，每一天我都在看著你，我可是你最大的粉絲。”

“你的每一次表演，每一次冒險我都會到場旁觀...”

“就像是一筆最棒的投資，在我的預測中，在即將到來的地獄之王爭霸戰里，你會為我出戰，幫我賺的盆滿缽滿。”

“真可惜啊...一群自以為是的家伙迫使我提前啟用了你。”

大魔鬼用鋒利爪子摩挲著自己黑色的絡腮胡，它說：

“當一枚棋子放錯了位置，它的效果再好也會失去作用。”

“我不怕你！”

強尼上前一步，他伸出手，在地獄之火的焚燒中，他拳頭上的血肉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陰森的燃燒骨指，他指著梅菲斯特，他說：

“你這魔鬼！在人間，你傷害不了我！”

“啊，是啊。”

梅菲斯特沒有否認這一點，它對強尼聳了聳肩，它說：

“卡特.史雷那個叛徒肯定已經把惡靈騎士的秘密告訴了你...沒錯，每一個惡靈騎士一旦和復仇之靈融合，除了契約規定的內容之外，我就沒辦法再強行命令你們。”

“畢竟，那些瘋掉的復仇之靈本質上也不歸我管，我只是‘借用’一下。所以你們這些混蛋就有恃無恐。”

“唉，這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啊...結果現在卻穿的人盡皆知，當年我就該下狠手把卡特.史雷徹底摁死在西部的大地上，免得它現在又跳出來搞風搞雨。”

說到這里，大魔鬼又注意到了強尼小拇指上的戒指，它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它說：

“戒指真不錯啊，是你的那些新朋友們送給你嗎？”

強尼沒有回答，他握緊手骨，在揮舞之間，一團灼熱的地獄之火就砸向了梅菲斯特。

后者不閃不避，任由那火焰砸中它的軀體，它就像是一道玻璃一樣，在被砸中的瞬間就化為暗紅色的火光消散。

但下一刻，梅菲斯特的投影又出現在了強尼眼前。

它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強尼的脖子，惡靈騎士反應極快，熊熊燃燒的地獄之火被引燃。

在復仇之靈的咆哮中，在下一刻，他就會化身為真正的惡靈騎士。

在人間界，梅菲斯特能動用的力量，是絕對敵不過這個燃燒的瘋癲骷髏的。

然而，就在這一刻，梅菲斯特突然對強尼眨了眨眼睛，那魔鬼狡詐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標志性的惡意笑容。

它輕聲說：

“強尼.布雷澤，你完成了任務...契約結束了。”

“唰”

就像是一道神言一般，在梅菲斯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強尼身上燃燒的火焰在瞬間消散，就好像是那些火焰從未出現過。

而在他軀體中咆哮著準備沖出來的復仇之靈也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在強尼的感知中，那灼熱的靈魂在這一刻被徹底剝離。

他再也感覺不到那燃燒的火焰了，他再也感覺不到那些涌動的罪惡了。

他的耳中只剩下了一個安靜的世界。

就連墻壁上的掛鐘走動的聲音在這一刻都變得如此清晰。

“你...”

強尼看著眼前的大魔鬼，他問到：

“你做了什么？”

“我剛剛解除了你的詛咒，朋友。”

梅菲斯特充滿惡意的對強尼說：

“我結束了你的契約...我想你的新朋友大概沒告訴你這一點吧，你是特殊的，強尼，你體內的復仇之靈也是特殊的。”

“扎坦諾斯也不是一般的復仇之靈，它根本就不是個純粹的復仇之靈，大天使然德基爾可管不住我怎么使用它。”

“為...為什么？”

強尼不可置信的看著大魔鬼，他說：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

梅菲斯特似乎準備回答強尼這個問題。

但下一刻，它猛地揮起手，就將已經徹底變成了普通人的強尼從這頂樓扔了出去。

在玻璃的破碎聲中，強尼.布雷澤在空中不斷的揮著手，但來自大地的引力卻在呼喚著他墜入地面。

他在空中墜落，他看到了從窗戶中探出頭的大魔鬼梅菲斯特。

后者正帶著離別的笑容，對他揮著手，而大魔鬼那冷冽的聲音，也在這一刻傳入自由落體的強尼耳中。

“因為我樂意！強尼。”

“你的朋友們以為他們贏了...但很遺憾，大家都輸了，這一場陰謀里，沒有勝利者...”

“恭喜你，強尼，你自由了...”

“砰”

在大魔鬼的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強尼砸在了冰冷的大地上。

從2o多米墜落，對于惡靈騎士而言完全不算什么，但被抽離了復仇之靈后，強尼只是一個普通人。

這已經是足以致命的高度了。

強尼眼中的世界變得模糊起來，鮮血充盈了他的眼睛，但他依然還能看到大魔鬼梅菲斯特臉上的笑。

那魔鬼笑著殺了他。

它笑...

是因為它知道這有多么痛苦。

但強尼并不疼，高空墜落帶來的死亡是瞬間的，他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得暗淡，在光芒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手指上的戒指...

真遺憾啊，他才剛剛交到一群朋友。

真遺憾啊...

直到最后一刻，他還是孤身一人...

強尼.布雷澤，他死了。

在梅菲斯特的狂笑聲中，在這個黑夜里，他死了。

他...

終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