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陳新甲、李待問三人陸續進入乾清宮,崇禎命宮女給他們各奉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三個老家伙感動的稀里嘩啦,楊嗣昌以袖掩面,一邊擦著不知是否存在的眼淚,一邊說道:“陛下仁慈。”
楊嗣昌是假哭,出生于南直隸松江府的戶部尚書李待問卻是真哭,他泫然道:“如果太子殿下能有陛下一半的仁慈,江南也不至于發生那等慘事。”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規定考中科舉的三吳地區士子不得在戶部為官、不得在京師為官,直到現在的崇禎十四年,大明的八十九任戶部尚書中,只有南直隸松江府華亭人李待問因崇禎破格用人而出任戶部尚書。
朱元璋削弱三吳地區經濟、政治勢力的這一系列措施實施以后,三吳地區一度出現了經濟和民生凋敝、政治勢力薄弱等問題。
但人算不如天算,老朱為大明的延續防范了一切,最終還是沒防住,南明的江山最終還是毀在了三吳地區的東林黨人手中。
崇禎擺了擺手道:“對抗朝廷的賊子已經滲透到了江南,太子雖然短時間內平息了民亂,但其年輕氣盛,行事風格大大不妥,朕會下旨申飭的。”
楊嗣昌與陳新甲立刻異口同聲道:“陛下所言極是!”
李待問呆了呆,暗道這哪是賊子滲入,明明就是活生生的江南士紳啊!
李待問也是在官場混了幾十年的老人了,知道皇帝此時不愿與太子撕破臉,又看到楊嗣昌與陳新甲表態后,立即也跟了句:“陛下圣明......”
崇禎品了一口茶,嘆息道:“朕登基十四年來,就如同這杯茶一般苦澀,朕無一日不想,何時才能苦盡甘來?”
見三人垂首沉默不語,崇禎這才問道:“楊卿,練兵一事如何了?新軍今年可以投入作戰嗎?”
此言一出,楊嗣昌心中苦笑,暗道皇帝太心急了,他回道:“陛下,新軍在去年年底剛剛完成挑選,目前按照天武軍的模式做基礎訓練,想要全部拿著火銃投入作戰,最少還要三四年。”
“什么?怎么這么久?”崇禎眉頭大皺道。
楊嗣昌垂首道:“陛下,人是湊齊了,但火器配備仍需時間,目前工部和各地軍器局的火銃產量并不高,天武軍那種自己生火的燧發魯密銃產量更不高,每年最多能生產三萬支。”
兵部尚書陳新甲也是微微低頭,作為兵部尚書,他很清楚各地軍器局生產的那些玩意都是什么貨色,楊閣老說每年生產三萬支,那是忽悠皇帝的,其實能生產兩萬支就不錯了,質量還不能保證。
除了江南之地,大明長江以北所有軍器局,也只有太子整頓過的京師兵仗局生產的火器質量穩定達標。
然而因為太子定下的獎懲制度無人出錢貫徹,兵仗局逃向南方的工匠越來越多,產量也越來越少了,每年打造的燧發魯密銃只有不到兩千支,僅勉強維持神機營和羽林衛的消耗。
作為楊嗣昌的小弟,陳新甲自然不會賣了自己的老大,畢竟他還指望著老大將他引進內閣呢。
崇禎聽后瞬間就不開心了,他沉聲道:“產量不夠你們就不能多建一些軍器局嗎?”
戶部尚書李待問咳嗽了一聲道:“陛下,萬萬不可啊,這些軍工廠本就消耗錢財極多,若是再多建,每年至少說投入一千萬兩銀子。”
看到皇帝疑問的眼神,李待問連忙解釋道:“陛下要編練十幾萬新軍,所消耗的銀錢實在巨大,每名士兵的安家銀需要二十兩,兵餉一兩五錢,一副精甲十六兩,棉甲五兩,還要準備更換甲胄的銀錢......”
“火銃兵配備的那種新式火銃價格更高,聽說一支要好幾十兩銀子呢,再配子藥、腰刀,又是幾兩銀子,也就是每名新軍士兵配備的裝備需要將近一百兩,這十幾萬的新軍至少要花一千萬兩,這還不包括采礦和造火炮的銀錢.......”
李待問心中惴惴不安,他所報的這些價格,基本都是按照現在的行情,只是這火銃的造價他虛報了不少,希望在這個不懂行的皇帝面前能糊弄過去。
打造火銃牽扯到的利益鏈很多,李待問不敢將造價說的太低得罪人,他也相信楊嗣昌和陳新甲不會揭穿自己,畢竟這銀子走的是兵部......
崇禎臉色難看,問道:“朕給你們戶部的四千萬兩銀子呢?”
李待問不急不緩的回道:“戶部除了去歲撥出的兩千多萬兩銀子用于各省賑災,拿出幾百萬兩還借餉的債,今年又拿出了五百萬兩銀子用河南賑災。”
“遼東那邊又催要八百萬兩軍餉,說是奴酋多爾袞有反撲的跡象,要構筑沈陽防線,江南的稅收被皇太子所截留,如今戶部所剩的銀錢已經不多了......”
兵部尚書陳新甲也道:“陛下,現在編練新軍花錢,原來的京營也要花錢,三大營近十萬人馬,有超過一半是老弱和勛戚虛冒吃餉,朝廷在軍費上的投入太多了,若是江南所養的兵馬也向朝廷身手要軍餉,那就不妙了......”
崇禎怒喝道:“去歲不是已經給河南撥了五百萬兩銀子嗎,怎么今年又撥出五百萬兩?”
李待問被嚇得一哆嗦,連忙道:“河南災情日益嚴重,家家斷炊,餓殍千里,還有一些流寇趁機興起作亂,地方官員催銀子救急三日一小催,五日一大催,陛下您不勝其煩,答應撥款賑災的......”
崇禎瞪了他一眼,道:“區區十幾萬人馬都養不起了?那太子是如何在江南養兵三十萬的?”
他這一問,讓在場之人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太子到底抄了多少銀子?”
在座的都是人精,都很清楚,按照太子的性子,絕不會把抄來所得的所有銀錢全部上交的,只是他到底抄了八大晉商多少銀錢呢?又抄了江南士紳和商人們多少銀錢呢?還有殺的那些文武官員抄家所得的。
都知道太子是用抄家所得的銀錢養兵的,但李待問不敢回答,他跪伏在地,低頭道:“臣不知......”
崇禎心中很不痛快,他又冷笑道:“那太子是如何練兵的?天武軍的火器是如何裝備出來的?”
這個問題李待問回答不上來,楊嗣昌卻知道,他回道:“回陛下的話,太子殿下在南直隸建立了十幾個大型軍工廠,又整改了其他各省的衛所軍器局,臣從他們所用的鐵料估計,江南每年至少產出紅夷大炮二百門,火銃五萬支,其他火器無法估算。”
楊嗣昌又道:“太子殿下練兵所用的秘訣是招收良家子弟,分田操練,讓新軍邊屯田邊操練,有源源不斷的屯田兵作為預備役軍人。”
道理大家都懂,但要去依葫蘆畫瓢搬運,那難度可就大了。
首先分田,田地從何而來?按照大明衛所制的標準來說,一個軍戶分五十畝地,十萬大軍就要五百萬畝地。
衛所制爛成什么樣了,哪里還有田地拿出來分?其中的道道,干過宣大總督的楊嗣昌比誰都門清。
再有便是軍隊操練,皇帝從京營中所選的幾個將領,要是有那本事,京營能爛成這副模樣?
京營的兵都練不好,更何況再練地方?指不定朝廷練兵花的那些錢,有一半以上會進了將官們的腰包。
楊嗣昌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不好說穿,大明在京的官員一向負責提意見,至于如何執行,那是下面的事情,他提議操練精兵,也是為了迎合這位年輕皇帝的意志。
崇禎畢竟不是蠢貨,也能聽出一些其中的道道,他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有些頹廢道:“此事再議吧。”
沉默了片刻后,他想起了朱慈烺的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父皇得空可以出去看看,看看這大明的江山社稷究竟是何樣子......”
想到這里,崇禎忽然說道:“三日后,朕要御駕巡視河南!”
說完,他不顧楊嗣昌等人的勸阻,離開了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