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高

雖則翰林院侍講學士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職位，但卻極為清貴。

葉大老爺年事已高，也不再如年輕人一般想要有一番宏圖大業。六科或者六部，那都是風尖浪頭的地方，很可能一不小心便要翻船，因而沒有重新做回以前的職事，升了幾個品秩當今侍講學士，讓他歡悅好幾天。

從任命下來，他被請出去吃酒，回來大睡一覺。第二日開始，芷媒發現他臉上的皺紋都仿佛平了一些，再沒有以前那種愁苦之相。

與此司時，薛家的富貴果然也開始了，比之他家父子連封，宮中御賜宗室女為妻。葉家大老爺這點升任，絲毫不能引起上京人們為之矚目。

隨著各色拜帖和禮物送上門，康氏著手準備宴席慶祝。一連忙了好幾日，那些極遠的，往日里已經無多少交情的賓客如云而來，直到宴飲結束，葉大老爺開始去翰林院報道，葉二老爺著手準備去啟程上任新縣，才有平靜下來。

高氏忙里偷閑，過來找芷秦一起做繡活。

這回葉二老爺上任，并不帶幾個兒子一起，而是托付給了葉大老爺，讓他幫忙照料，找個好學院讀書。高氏自打知道，便時不時過來與芷媒說話閑聊。在未來三年，葉二郎都要靠葉大老爺這位伯父，高氏心里多少會有些盤算，討好葉大老爺最疼的愛女芷媒便是最捷徑的辦法。

“娘也會在京中再留半年，甚或一年，總要將四妹妹的婚事定下來，不然家中沒個女主人的，我又年輕…………”。

芷媒笑道：“我看嫂嫂做事穩重妥帖，就算二嬸去了縣上二叔那，嫂嫂也能將家里打理的緊緊有條。…”

高氏聞言倒是有此害羞，“瞧妹妹說的。”。

芷媒笑著低頭換線，高氏看著她有此猶豫。

本來康氏娘家人對要不要結這門親有些猶豫，康大爺自己是十分樂意的只康老太太阻攔著。可如今吏部任命下來康氏的兄長原職連任，而葉大老爺轉身是從五品京官，兩家身份地位上一下子拉開了。

畢竟原先的情況是葉家大老爺致仕無關，能不能謀得復職兩說。肯定得官的只有葉二老爺，與康縣令一般無二可能做上等縣縣令，也就是七品。

也因此，前幾日辦席慶祝康家也來人了，與康氏在后頭悄悄說了家里的意思，若是有個準信，馬上便請媒人上門。

高氏暗暗搖頭心內為此也有些瞧不上。按她說，小姑子這般品貌，若不是身體不行，十個康鵬舉也配不上。康家原先猶猶豫豫，如今一聽到葉大老爺升了翰林院侍講學士，就馬上定了主意聘娶芷媒，也太勢力些。

但那畢竟是她婆婆的娘家人，她是根本不敢多說的。

只是她得的這個任務，去探問芷媒自己意思，實在為難。

芷媒換好線忽而注意到高氏捏著針一臉煩惱，笑道：“嫂嫂想什么呢怎么老半天那針都不拔一下。”。

高氏想，怎么還得把話傳到，將手上的繡樣放到筐籮中，拉住芷媒的手道：“妹妹，你對以后可有什么打算，能跟嫂子說說么？”。

芷媒微笑，“我覺得如今在家挺好的，只要哥哥弟弟嫂嫂不嫌棄。”。

她這一句，堵住了高氏的話。半晌她才勸道：“妹妹，你如今才多大，比之四妹妹也不過大了幾月，大好的前程就在前邊，盡可以再找個更知心得意的過一世………”。

芷媒眼神暗了暗，已經知道高氏要說什么，她并不顯露害羞甚或惱怒的神色而是清清淡淡的笑。”嫂嫂說的是，只是我這樣的，一般人家也不歡喜。你也說要找個知心得意的，若是不得意還不如就這般過一輩子。…”

高氏轉頭對一旁抿嘴偷笑的黃插道：“你這丫頭，別躲懶去倒杯茶來給我們吃。”。

黃插正聽得樂，卻被高氏打發，有此不樂意，“奶奶，虧我昨日還拿了姑娘私藏的兩瓶精露給你…………”。

高氏揮手，“快去快去。”。

她去了，高氏才低聲問芷媒，“你覺著，康家大少爺如何？”。

芷媒崔然一驚，渾身幾乎冒出冷汗。她再好的脾氣也怒了，瞪著高氏道：“嫂嫂，康大爺我沒有見過，但是他女兒芳姐跟我一般大小，你…………你怎么說的出口！”。

高氏不意芷媒反應如此之大，畢竟往日里看她溫溫柔柔的，妹妹們偶有頂撞，也不見她多生氣，不由訕訕了，道：“妹妹，康大爺雖然比起你年紀大了此，不過正值當年，他去年中了舉人，雖則今年大比失利…………”。

芷媒冷笑，“嫂嫂，你不用再講，不要說康大爺如何，我連薛二爺都不稀罕。康大爺頂了天金榜題名，翰林編修，甚或縣令，難道能和薛二爺比較………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命雖薄是也不是自甘墮落的。只聽說往高處走，沒有見過還要俯就的，除非康大爺是個少年英才，才貌俱佳…………若果如此，我倒也沒有其他話，只一句不愿意。

可這位爺，我卻不曾聽說有如此出色…………”。

她的話，說的高氏連連變色，一時紅一時青的。

“…………若叫我配那種人，我情愿絞了發絲做姑子。”。

高氏脾氣算好的，忍不住生氣道，“妹妹心太高了些，那你想要什么樣的，比之薛二爺更好的，人家能要你？薛家那時候也是因緣巧合與我們家聯姻，若是這兩年，他家也是看不上你的。”。

想到世子趙永牧，芷媒笑容冷寂，她站起身，目光盯著瓷瓶內的桃花，輕而堅定道：“我是心高，所以我一開始就跟嫂嫂說了，不愿再嫁。”。

聽她這自傷的話，高氏又心軟了，怒氣略消，搖頭道：“往日我看你是好脾氣的，沒想到你竟然倔在這上頭…………你別怪嫂嫂，本不是我要來說，是你二嬸嬸讓我過來問你的意思。”。

“那就說，我不愿意……”說罷，她轉身去了內室。

高氏坐著嘆了口氣，也不拿針線繡活，出門帶了丫鬟往康氏屋里去。

她沒有捋芷媒的話盡數傳到，心底畢竟可憐芷媒，雖則也惱怒她太驕傲了些，看不清現實，但是從她這些話中，也可以預料未來她的日子不會好過。

她先是笑著跟康氏解釋了一番，又故意談及芷媒從薛家歸來，心傷未愈之類。康氏雖然不喜，但是也不能逼芷媒，對高氏說了一句，“其實也不著急，竟可以再等等。”。

高氏見她并不放棄這個想法，也沒辦法。

另一頭，門外偷聽的黃插進來，憤憤然對側臥在床的芷媒說道：“虧我當她是個好人，沒想到也來糟踐姑娘。”。

芷媒垂著眼睛，心里一時火，一時傷，操弄著被子上的粉色杏花沉沉不語。

“那康大爺什么樣的人，我可是看到過的，哪一點能配上姑娘你，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外院里，葉大老爺打發了人，獨留了誠伯在書房。

他踱步，沉吟，“你說，是誰幫著疏通，我使的那兩千銀子，里頭連個定話都不肯給。”。

從二十六歲金榜題名走入官場，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大晉朝政稱不上海晏河清的治世，但也不是幾十年前周朝統治下的腐朽不堪，其中自有一套規則。

葉大老爺憑著直覺，也知道這后面有人使了力，才能叫他憑白升了幾級。

誠伯弓著身，道：“老爺何須多慮，若是有人幫您，自不會是壞心。”。

葉大老爺搖搖頭，還是疑惑。

徐玉義進了涼風徐徐的書齋，便見一個雪膚玉貌，身量高挑玲瓏的少女捧著杯盞往外走。他自然熟識這位世子身邊的一等貼身大丫鬟雪青，忙一揖禮笑道：“雪青姑娘，世子可在里頭？…”

雪青抿嘴笑，“徐先生多禮，三爺在巖泉下的玉塌上，聽水聲喝冷酒，樂著呢，您自己進去吧。”。

徐玉義拱手相謝，穿堂到后面來。

趙永牧穿著薄薄的白袍，閉著眼躺著，聽到腳步聲，睜開眼道：“事情辦好了？”。

徐玉義回道：“葉大老爺任了翰林侍讀學士，已然是到頭，再高些怕引起人的注意。”。

趙永牧聞言，露出滿意的神色，“可以徐徐圖之，翰林院正在編修前大周朝史書不是快要完成了，葉大老爺這時候加入，想必皇上滿意之下，還會有所嘉獎。”。

徐玉義一怔，“葉姑娘對您有救命之恩，您之前卻也救過她，如今您暗助葉大老爺升官，已然不欠她………”。

趙永牧不愿與人多談芷媒的事，淡淡打斷道：“其他事可辦妥了？”。

徐玉義話語戛然而止，心中不安卻在彌謾，世子爺不會，是他猜測那般在為葉三姑娘鋪路…………那太荒唐了。

這日晚上，芷媒收到了景1侯府的邀請函。帶著梅花香的精致請束上，字跡是她見過的…………是鄭秀蘭親手寫的。

葉蔡忍不住道：“難得這么有心的小姐。”。

芷媒微微一笑，“是啊……”她想到自己很久沒有見過她，連她生日都不能親自道賀，實在很不應該。

芷媒對葉葵道：“你去告訴送信的人，我一定準時到。”。

因高氏一席話而陰霾的心，總算明亮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