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風起燕云(二十六)

中軍大帳之中一片寂靜無聲，帳內的女真貴族們全都沉默以對。沒有人回應完顏宗翰的話。他們，心里也在燒著火！

長時間親臨戰場而產生的精神亢奮和身體上的勞累讓完顏宗翰的雙目布滿了殷紅血絲。

寬大的鼻頭一抽一抽的跳動著，雙鬢上原本不多的白發好似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在耳后連成了片。

完顏宗翰安靜的坐著，眉眼含笑的看著帳內的女真貴族們。消瘦的身形好像蘊含著無窮的氣力，雖然看起來在笑，可是那冰冷的眼神卻猶如時刻準備擇人而噬的兇猛野獸！

“你們。”完顏宗翰的聲音不大，而且臉上還帶著笑。不過，帳內的女真貴族們全都噤若寒蟬，甚至沒有人敢去去看他那冰冷的眼神！

“還會聽某家的號令吧？”完顏宗翰想要溫暖的說出這句話，只不過聽到那些女真貴族耳朵里卻猶如臘月飛雪一樣冰寒。

這幾天的瘋狂攻城讓這些女真貴族們損失慘重。現在已經不是剛起兵的時候那樣為了求活大家擰在一起去拼命的年代了。

遼國已經被打垮了，女真一族占據了縱橫萬里的龐大地盤。他們錦衣玉食、他們有無數的奴仆美女、他們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手里要有兵！不是那些猶如蝗蟲一般數都數不過來的新附軍，而是真真正正的女真漢子！

這個時期的女真貴族們外出打仗已經不再是為了求活了。他們是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搶掠更多的金銀財貨，牲口美女！

他們跟隨完顏宗翰南征北戰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可是現在呢？在太原城下和宋國最后的精銳血戰二百余日，損失慘重不說，還什么好處都沒有！

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右路軍勢如破竹的一路南下去喝湯吃肉。而他們卻連根骨頭都得不到！

“俺們在這邊打生打死的拖著宋國精銳，你們卻痛痛快快的去享受？憑啥啊？”這些女真貴族們的心中早就已經對此大為不滿了！

按出虎水老林子里面走出來的這些女真人哪里懂得什么是戰略戰術？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損害，而沒有得到相應的報酬！

完顏宗翰因為喪子之痛而催動麾下兵馬瘋狂攻城。沒能拿下太原城不說，反倒讓他們的實力大損。完顏宗翰往日里積攢下來的威望正在一點點的悄然流逝。

完顏宗翰微微瞇起眼睛，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死死攥在一起！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關節都隱隱發白。

哪怕是完顏宗翰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去勉強他們！真正完全聽從他的命令的女真軍馬只有他自己直領的部落軍士，其余的女真軍士都是大帳內這些貴族們的私軍！

說白了，他們只是一群武裝強盜而已。完顏宗翰是實力最強、威望最高的一個。以前帶著手下這群小強盜們用一點點本錢博來了一個國家！所以他們都信服他。

只是，現在完顏宗翰的威望已經漸漸滑落到了一個讓他就快要失去對這支軍隊的絕對控制權的地步了。完顏阿骨打死了之后，女真一族就再也沒有了能夠號令天下的領路人。完顏宗翰的威望和完顏阿骨打還差的老遠。

此時的完顏宗翰只能先安撫這些貴族們，一切都等日后在說。

大帳內安靜了一會之后。金國左路軍元帥右監軍完顏希尹上前行禮，神色誠懇的說道“大帥，俺們從按出虎水出來之后就一路跟著大帥打到這里。老皇帝去了之后，大帥就是俺們的天！大帥號令，怎敢不從！”說完就跪倒在地，重重行禮。

完顏希尹這個人很不簡單。他是女真人之中少有的年少時候讀過書。也外出到遼國見過世面的人。有勇有謀，在完顏阿骨打起兵的時候他就是一名重要的謀士。

完顏宗翰打太原他是完全支持的。作為一名有遠見的高層貴族，他很明白南邊宋國的巨大威脅，因此他是大力支持征宋的。

最近這幾天完顏宗翰發了瘋一般的胡亂用兵，他也很不滿。女真兒郎原本人數就不多，怎么能夠白白消耗在這里呢？而且明明只要死死圍住太原城就行了，這樣子去消耗自家兒郎們是做什么！

只是。現在這個時候軍中隱隱有了一絲對完顏宗翰不滿的苗頭。作為一名有遠見卓識的人，完顏希尹不能看著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在大帳之中的貴族們全都默不出聲的時候，他才主動站出來表明心跡。他完顏希尹是支持左副元帥的！

完顏希尹可是手握重兵的實權派人物！有了他的支持，完顏宗翰對左路軍的控制就穩若金湯。

在完顏希尹做出表率之后，大帳之中的其余貴族們全都紛紛跪地拜服，向著完顏宗翰表示著自己的忠心。

“嗯。”完顏宗翰點點頭，低聲說道“都起來吧。”

帳內的女真貴族們起身側立一旁之后，完顏宗翰看了完顏希尹一眼，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完顏希尹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再多說什么。悄然站立。

完顏宗翰伸手拍在案幾上的信件上，沉聲說道“那群燕地過來的流寇們已經過了云州城，正在一路南下。某家料想他們是直奔應州去了，那里的地勢不用我說你們都應該知道有多重要！銀術可兵馬太少不敢主動接戰。某家決意親率大軍回去消滅這支流寇！”

“啊？！”

“應州？俺們在那里還有一大批輜重啊！”

“二十多個謀克還嫌兵少？銀術可忒是無用！”

“大帥，俺們圍了這個太原城這么些時日了。要是就這么走了。那些折損的兒郎們可不干！”

“不過一群流寇，至于要大軍而去嗎？還不是想為完顏設也馬報仇？把軍國大事全都當成自家的玩樂嗎？”這一句是悄悄說的。

眾口繁雜，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主要的意思就是不想就這么放棄太原城！

誰都能看的出來。太原城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摘下這個熟透了的果實。現在撤軍？這算什么個事情？！

“好了。”完顏宗翰低聲喝道，大帳之內瞬間安靜下來。

完顏宗翰站起身來，神情肅穆。冷漠無情的目光在帳內眾人身上掃視而過，沉聲說道“某家親率一半大軍回去。這邊繼續圍著太原城。一應軍務全都交由完顏希尹。”說完稍稍頓了頓，又開口說道“什么都不懂就閉上嘴！看著忒讓人煩！”

“大帥。”還是有人忍不住的出聲問道“俺們一下子走了一半大軍，要是南邊的宋軍來救城怎么辦？”

“大營之中旌旗不變，大軍夜間出行。留營兵馬天亮之后繼續攻城，宋國人是察覺不到俺們人少了的。”完顏希尹咳嗽一聲，說道。

頓了頓。接著說道“那些宋人膽小如鼠，就算是真的知道了也只會認為俺們是在用什么計策引誘他們前來。太原城這邊是決計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還有什么話要說！”完顏宗翰目光如電掃視一番，冷聲喝問道。

感受到主帥的怒火，大帳之內的人全都噤若寒蟬，無人敢于再發一言。

“大軍即刻開始準備，天黑之后立刻出發！”完顏宗翰猛然揮手。結束了這次軍議。

完顏宗翰這邊準備率軍出擊的時候，高陽已經帶著大軍一路南下接近應州城了。

高陽率領大軍一路南行了足足一百多里地，終于來到了應州城這座此時此刻戰略位置極其重要的城池！

高陽一路上見到了不少殘破的塢堡，全都是女真人南下之后被順手清理掉的。

隨處都能看到那被燒為灰燼的殘垣斷壁、那早已化為死灰之色的大片大片殘酷血跡、還有那不時叼著死白骨頭穿梭于荒草灌木之間，雙目滿是血紅之色的野狗！

這就是亂世之中的真實寫照。高陽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他已經看不下去了。他絕對不能讓這里的凄涼慘景在南邊的中原腹心之地再顯！

應州城絕對能夠算的上是一座堅固城池。雖然因為地處金國勢力范圍的腹心之地而防務空虛，但是也絕對不是急切之間能夠攻占的！

完顏宗翰為了進攻太原城。大肆抽調各處部隊。位于后方的應州城哪怕戰略地位非常重要也只有一個滿編的謀克帶著上千人的新附軍在這里駐守。

女真人起兵以來就沒打過什么守城戰，一直都是他們去攻打別人，什么時候被人進攻過？

那名負責守衛應州城的謀克如果不是剛剛接到了完顏宗翰的命令，嚴令他不得死守城池，不得出城的話。那他早就已經在那些前哨輕騎們出現在城外的時候率軍出擊了！

等到天色漸漸發暗之后，高陽親率大隊軍馬陸續到達應州城外。安營扎寨之后就用食喂馬，隨軍工匠們開始趕造攻城軍械。等到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就全軍休息，為明日的攻城作戰養精蓄銳。

負責應州城防的女真謀克名叫裴滿臺。他站在應州城墻上看著城外大搖大擺完全不將應州城放在眼里的常勝軍們，憤憤罵道“忒是欺人太甚！不是大帥下令不得出戰，俺今晚就襲了這群牲口！”

他身后的蒲里衍出聲勸慰道“俺們聽從大帥軍令就好。大帥不是已然親率大軍過來了嗎。俺們守好城池等大軍一到就看著這群牲口們怎么死的！”

“嗯，你說的對。”裴滿臺拍了拍身上的戰甲，說道“等大帥大軍到來滅了這群牲口之后，俺要親自縱馬拖死這群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