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青樓名為天香樓,陳囂雖未曾聽過,但它其實是頗有幾分聲名的。
扶風縣的這家只是天香樓的分店,總店在長安城內,是風流名士競相追逐之地,并不比洛陽的紅袖坊差多少。
秦香兒便是天香樓的老板娘。
不過,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天香樓也是個風媒組織,而且,是專門為江湖黑道服務的風媒組織。
陳囂聽完不戒的介紹之后,再次打量了下坐在對面的女子……如今的江湖,女孩子都這般厲害嗎?
秦香兒親自給兩人斟酒,將酒杯遞給陳囂之時,嘴角含笑,“這位公子神清目明,看著可不像是同道中人。天香樓的規矩,不做江湖正道的生意。”
——那位叫琪兒的姑娘還真給拿了兩壺酒來,還有羊肉包子,似乎是特地去街上買來的。
陳囂接了酒杯,微微點頭致謝,道:“在下雖初入江湖,卻也知道,白道中有作奸犯科之輩,黑道中亦有正義之士。”
秦香兒眨了眨眼,掩嘴笑了——
那雙水波瀲滟的眸子帶著幾分小女孩般的單純,微微上挑的眼角卻又帶著幾分天然的媚意,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糅合在一起,竟毫不違和,反而顯出一種獨特的風情,就像是……傳說中高傲的白狐。
“陳公子這番話可謂離經叛道了,若是傳了出去,那些個名門正派必定不能容你。不過,本姑娘很喜歡。”
秦香兒說著,舉起酒杯,“小女子敬公子。”
陳囂連忙回禮,“秦姑娘客氣了。”
“喂喂!”不戒略不爽,“夠了啊,我還在這里呢!”
秦香兒放下酒杯,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流轉之間卻是毫無殺傷力,“看在陳公子的面子上,這次給你們打八折,想知道什么問吧。”
“八折?”陳囂幾乎是脫口而出,不過剛說出來就摸了摸鼻子——買消息自然是要銀子的……這事不用想就知道,只是他之前一直沒意識到這件事,乍一聽有些驚訝。
秦香兒自然聽出了這話的意思,挑眉道:“天香樓收留的可都是些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想必陳公子這般仁人義士,絕不會如身邊這位假和尚一般占我們幾個弱女子的便宜。”
不戒啃著羊肉包子,權當沒聽見。
陳囂倒是很想鄙視他一番,不過想想自己如今身無分文的狀況,也只能暗自嘆息……之前賣藝倒是賺了些銀錢,不過在被關進大牢之前,連同那把若觀劍一起,交給青離了……他抓了抓腦袋,問道:“那個……秦姑娘,能賒賬嗎?”
秦香兒面色微冷,“沒錢?”
陳囂點頭,略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掩飾著尷尬……
秦香兒微微一笑,“無妨,賣身也可以。”
“噗。”陳囂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嗆得直咳嗽,一張臉通紅,也不知是嗆的還是想到了某些不該想的事……
“咯咯咯……”秦香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假和尚,你從哪兒找到這么個愣小子?”
不戒頗為體貼的給他拍背,力道略大,“縣衙大牢認識的。”
陳囂終于不咳了,臉卻是更紅了,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秦香兒倒是很體貼的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道:“陳公子幫小女子做一件事,無論公子問什么,小女子定知無不言。”
陳囂問道:“什么事?”
秦香兒道:“這便要看公子想問什么了,不同的消息,需要完成事自然也是不同的。陳公子放心,小女子不會讓公子做能力范圍之外的事,也不會陷公子于不義之地。”
陳囂想了想,若是如此,也沒什么不能答應的,便點了頭,道:“沒問題。”
秦香兒再敬他一杯,問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陳囂道:“棋老鬼。”
秦香兒淡淡笑了,并不意外,道:“棋老鬼這個名字,江湖中大概沒多少人知道,不過,若是說起棋三子,想必很多人還會記得。”
“棋三子?”陳囂驚愕,眼睛都睜大了,“你說棋老鬼就是棋三子?二十年前刺殺突厥王的那位?”
二十年前,大周與突厥的戰爭已經到了尾聲,只剩下西域還未收復。當時很多人并不贊成打這一仗,覺得先休養生息,待日后強大了再收復西域不遲。
人心所向,女帝明面上并未發表什么意見,但是,沒多久,就傳出突厥王遇刺重傷的消息……這時候,不用女帝開口,便有不少將領說機不可失……
當時,刺殺突厥王的便是棋三子。
江湖與軍隊之中,至今仍舊流傳著棋三子刺殺突厥王的故事,不過,幾乎無人知道棋三子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這人癡迷于棋道,殺人亦用黑白子。而且,在那次出手之后,棋三子也沒做出什么轟動的事,江湖中早就沒幾個人記得他了。
陳囂說出他的事跡,秦香兒還是很意外的……這家伙年紀輕輕的,可不像是會知道這些事的人,莫不是世家出身?
陳囂心中的震驚還未散去,“棋三子不是皇帝的人嗎?”
秦香兒道:“的確有這種傳聞。不過,當年那場戰爭有不少武林中人加入,并不能確定棋三子就是蕭玥的人。只是在那之后,棋三子就銷聲匿跡了,才會有人猜測他藏在皇宮里。”
她直呼當今圣上的名諱,在座的也沒有覺察出不妥,不戒是不在意,陳囂卻是根本就沒心思在意。
他不由握緊了手指,問道:“那實際上呢?棋三子是朝廷的人嗎?”
——若真是如此,朝廷為什么要殺馬老?若是馬老真有罪,為什么不是玄衣門的人來抓捕?為什么要用暗殺的手段?莫非七年前那件案子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香兒看出了他的緊張,微微勾起了嘴角,道:“那時候不知道,不過,十八年前,棋三子加入了易水樓。”
易水樓是十八年前成立的,二十年前的棋三子自然不可能是易水樓的人。
陳囂聽到這個答案,并不比得知“棋三子是朝廷的人”更加輕松,拳頭握得更緊了些,喃喃道:“易水樓……雇主又是什么人呢?”
他問這話的聲音很小,不過,在座的兩位都是高手,自然聽得清楚。
秦香兒道:“兩位去過法門寺,七年前那件事,應該都知道了吧。”
陳囂看了她一眼。
秦香兒抬手,用袖子微微擋住半張臉,“小女子可沒有跟蹤兩位。”
陳囂稍一想,他跟不戒昨日去法門寺并未特地遮掩行蹤,天香樓既然是黑道消息最靈通的風媒組織,要知道這些事也很不難……估計這位天香樓的老板娘一早就料到他們會來,也知道他們想問什么問題。
不過,秦香兒下一句話,又讓他驚愕不已——
“當年,那座舍利塔中,還有一個人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