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接下那份委托單的時候,馥姑娘就知道必然會給易水樓招來禍患。
一個殺手組織要想成功,僅僅只會暗殺是不夠的,它的情報系統也必須十分完善才行,如此才能讓自己手下的那群殺手多幾分保障。在旁的地方她不敢說,但在西域,易水樓探聽消息的能力不會比浪子山莊差。所以,她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實,而很多時候,知情,就能夠預見很多事。
飛羽大盜……
接任務的時候,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她知道他與西涼寨的案子有關,而西涼寨的身份不一般,那場大火也很是蹊蹺……她很清楚,不論是為了易水樓的未來,還是為了她一直以來堅持的原則,她都不該接下這份單子。
可是,她有不得不接的理由。
那是她的私事,所以,她只能親自出手,若是最后出了問題,她一力承擔便是。
任務失敗了……雖然這么說有些像是自我安慰,可她的確從一開始沒打算完成任務。
她馥姑娘五歲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十三歲便獨自來到西域闖蕩,一手建立這殺手樓,想要威脅她利用她的人何其之多,若是她怕了、屈服了,她也就不會走到今天了。
從于田城回來之后,她下達了一個命令,令易水樓所有成員在三天內返回。
如今,時間到了。
雖然沒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但還是沒有人敢違抗她的命令。
易水樓十三名殺手,二十七名情報人員,都在這里了。
其實,情報人員并不只這么多,還有很多人負責外圍情報收集,都是他們發展的暗線,不過,那些人并不知道他們在為易水樓做事,也就不算數了。
四十人,四十道黑影,有人戴著斗篷站得筆直,有人抱著劍靠著墻壁上,有人仰頭打量著她似乎想要找出什么答案……不管他們有沒有看她,所有人的耳朵都在等待著她開口。
“都到齊了,”馥姑娘終于開口,語調是平靜的,“那便開始了。”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很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那個女子宣布下一道命令。
馥姑娘沉默了一會兒,掃視了一圈,道:“今日起,西域易水樓,解散了。”
嗯?
沉默,并不是默認,而是沒有反應過來,是詫異,也是不解。
終于有人開了口,問道:“為什么?”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認出了這個人,是最初跟著她的那幾個人當中的一個,叫莫問……莫問莫問,有些名不副實啊。
她記得他是個不錯的孩子,初次進來的時候膽子小,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失了手,沒有殺死目標,被扔進情報隊的那一年很是吃了些苦頭……如今是已經能獨當一面了,挺好。
她想著那些往事的時候,總是喜歡把他們稱為孩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她比莫問還要小兩歲。
她只瞧了那莫問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沒有解釋什么,繼續道:“沙舟幫雷幫主欠了我一個人情,你們若是想投靠他,雷幫主不會拒絕。另外,我寫了一封信給浪子山莊玉二爺,想去浪子山莊帶著易水樓的令牌過去,玉二爺會接收。至于其他地方,我也幫不了你們什么了,各憑本事吧。”
話說到這里,就是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沒有商量的余地了。
下面的人面面相覷,沒有竊竊私語的議論,只有眼神交換著想法……莫問已經從旁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有些震驚,但若要因為這件事就解散易水樓……他難以接受。
他還是往前走了一步,單膝跪下,道:“樓主可否是因為上次任務做的決定?弟兄們雖不明緣由,但并未因此而質疑樓主,更不會有半分異心。”
其他人沉默著,卻也是贊同的,尤其是一路跟她走來的那幾個老手,他們很能理解莫問的心情,沉默著上前,跟莫問跪在了一起。
馥姑娘笑了,她是很少笑的,尤其是在他們面前,她必須保持足夠的威嚴。可是,此刻她這一笑,莫問的眼神卻是一黯,肩膀都垮了三分——
她長了一張圓圓的娃娃臉,若非自小殺人聚集起來的殺氣,即便是生氣時的表情也是可愛的,笑起來的時候就更是如同小女孩一般純凈美好。
然而,所有人都安靜了,一部分是被這難得一見的笑容所驚艷,更多的卻是意識到,他們的樓主,是認真的。
莫問自然也是明白的。
馥姑娘搖了搖頭,道:“放心,不是試探。”稍頓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樓里這些年來存了些銀兩,不算多,離開的時候去庫房里領。劉老,你看著分配一下。”
底下的人沒有動,但她能感受到那份不解,那份困惑。那個叫莫問的,似乎在顫抖……是有些不甘心的吧。
她暗自嘆了口氣,臉上卻已經平靜如水,“這是我以樓主的身份下達的最后一道命令,西域易水樓,此刻便不存在了。這個地方……不要再回來了。”
劉老站了出來,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不算老,不過年輕的時候執行任務受了傷,命是撿回來了,武功卻退步許多,如今在樓里統籌情報。
他站在了大殿中央,低著頭,拍了拍衣擺,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規規矩矩的,很是標準。然后,他起身,微微躬身,應了一聲,“謹遵樓主令。”
有人領頭,接下來便容易了。
一個、兩個、三個……跪下,磕頭,告別,解散。
都是成年人了,都在江湖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了,見識過世情冷暖,知道人世無常。
雖然不甘,雖然不解,但是,他們還是明白,有時候變故來臨的時候,他們只能選擇接受。
除此之外還能怎樣呢?
一味的追問為什么有什么意義呢?
該解散的還是會解散,他們只要問心無愧就好。若是那個理由讓他們不忍離去,只會讓他們前進的腳步更加猶豫。
這樣不好。
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無牽無掛,以后的路才會更加輕松,自由。
莫問走出那座地下宮殿,落日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將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看著天邊的如血的紅日,心中卻漸漸生出些迷茫——
真的是無牽無掛嗎?真的會更加輕松,更加自由嗎?
西域易水樓,解散了。
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