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吃著飯,聽蕭煜講今日的經歷。
青離去天香樓,自然不單純是為了給那群姑娘看傷,她們也不需要。
不過,青離可不是一般的大夫,那是神醫,還是個女神醫,只瞧一眼,把個脈,什么失眠啊、隱疾啊、不好言說的病癥啊,練武留下的后遺癥啊,之類的,都給瞧出來了,甚至還能指出她們真氣運行的不妥之處……沒多久,樓里的姑娘就把她當神仙供著了。
青離借著看病的名義跟她們聊天,有意無意的提起前塵往事,倒真打聽些事出來。有個女子說起樓里從前的花魁,是個叫呂菲菲的女子,七年前不知所蹤,也不知是逃了,還是執行任務的時候死掉了,想想就覺得凄涼。
呂菲菲……
蕭煜聽到這個名字,覺得有些耳熟,正糾結著呢,就聽一旁的崇吾開口道:“地下城。”
蕭煜一拍手,想起來了,呂菲菲不就是地下城那位快死了的妓子嗎?
青離告辭的時候,天香樓的姑娘拉著她,說什么恩重如山,日后神醫有何吩咐,諸位姐妹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何如何的。
青離就笑了,說正愁晚飯沒著落,不如每人做一道菜,權當診金了。若是能送幾壇酒,就最好不過了。
蕭煜想起來還有些意猶未盡,道:“離開天香樓的時候,那些個姑娘們依依不舍的,本公子混跡花場這么多年,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嘖,以后逛青樓,定要把青丫頭帶上。”
“啪、啪。”
他這話剛說完,腦門上就被拍了兩下,疼出了一股雞肉味……卻是戰歌和燕無意,十分默契的將手中的雞骨頭扔了過去。
燕無意道:“什么‘青丫頭’,叫青姑娘。”
蕭煜:“……”他都叫了十幾年了。
戰歌咬了咬牙,道:“昨晚不夠驚險刺激的是吧?地下城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帶著那丫頭進去?”
他這會兒也想起來了,早間陳囂幾個是說過在地下城遇到了個風塵女子,還救了他們一命。不過,當時他們并沒有說那女子的名字。
也不用蕭煜說什么了,眾人都能猜到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事,呂菲菲現在就躺在里面呢。
蕭煜撇了撇嘴,“有本事你跟青丫頭說去。再說,有崇吾跟著呢,能出什么事?”說著,扯了扯陳囂的衣袖。
陳囂正喝酒呢,被拉得一杯酒都灑衣服上了,略可惜……他見蕭煜的眼神,撓了撓腦袋,道:“之前我就想讓青姑娘給呂姑娘看看,地下城那位女鈴醫實在太不靠譜。戰歌,呂姑娘真的挺可憐的,反正他們都平安回來了,你也別怪蕭煜了。”
說完了,補充一句,“怎么說也是大皇子,一路幫著把呂姑娘抬回來,也怪不容易的。你看他拿筷子的手還哆嗦著呢。”
蕭煜連連點頭,夾著的魚眼子掉了下去……史書上有混得比他更慘的皇子嗎?
陳囂不說,在座的幾位江湖人還真沒意識到……這位大皇子,雖然一直叫苦叫累的,但還真沒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哪怕是隨便叫個人替他一下呢……看著膽小怕事的,去天香樓做誘餌,進地下城救人,哪一樁都可能丟命,他也沒真的打退堂鼓……
如此想想,這大皇子其實也沒傳聞中那般不堪啊。
戰歌見眾人神情,給自己倒了杯酒,心道,這家伙是紈绔又不是傻子,身邊一堆江湖高手,不夾著尾巴做人還能怎么地?
正說著,身后傳來腳步聲,卻是小希跑出來了,“小戰大人,姑娘請你過去一趟。”
戰歌覺出不對勁,起身問道:“怎么了?”
小希搖了搖頭。
戰歌微微皺眉,三兩步進了屋,“青離……她這是怎么了?”
青離正坐在床邊,看上去很是疲倦,而躺在床上的呂菲菲,身上幾乎扎滿了銀針,但身體仍舊在顫抖,咬著藥包看上去頗為痛苦。
青離道:“她患了痹癥,為了止痛,服用了阿芙蓉……至少有三年了。”
這時候,其他人也都進來了,聽到這話都有些驚愕。
陳囂想起那日他喂給呂菲菲吃的那包藥,不由握緊了拳頭,問道:“能治好嗎?”
青離沉默了許久,道:“我……治不好她。”
呂菲菲不只是有痹癥,可以說,她全身上下都是病,能夠活到現在都是個奇跡。不過,這些,沒有解釋的必要。
戰歌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道:“要怎么做?”
青離抬頭看了他一眼,道:“長期服用阿芙蓉,加上病痛的折磨,她的精神狀況有些問題,我能讓她清醒一個時辰,但一個時辰之后……就毫無辦法了。”
毫無辦法,就是說,用了那個方法,她就只有一個時辰的生命。
陳囂問道:“若是盡力醫治,她還能活多久?”
青離道:“過不了今年冬天。”
陳囂無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渾渾噩噩的、在病痛的折磨中活四五個月,還是清醒的活一個時辰?
就在他怔然的時候,戰歌開了口,道:“一個時辰,足夠了。”
他這話說的有些不近人情,一個時辰是足夠問出他想問的事情了……可呂菲菲呢?
戰歌可不會理會旁人怎么想,轉身道:“你們都出去,等會兒再進來。”
“我留在這兒。”燕無意站到一旁,還笑嘻嘻的做了個封嘴的動作,輕聲道:“保證不發出任何聲音。”
陳囂點頭,其他人也都沒走。
只有蕭煜,在看了眾人一眼之后,摸了摸鼻子,道:“其實……不如不看。”
不過,沒人跟他一起離開。
戰歌略無奈……還當是看戲么?
青離道:“無妨,小希去熬些安神湯。”
這會兒,眾人不大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了,也知道為什么之前戰歌讓他們出去了。
他們原本以為,讓呂菲菲清醒的方法,不過就是針灸而已。戰歌讓他們出去,是不希望他們打擾青離。
這也是沒錯的。
可是,在那之前,青離要先拔掉她身上的銀針,在那段時間,呂菲菲有些失控,場面有些……恐怖。
他們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江湖人,甚至是以殺人為業的殺手,自認為什么樣的血腥場面都見過,什么樣慘無人道的死狀都遇到過……無論多慘烈的景象發現眼前,都能眼不眨的看著,無動于衷。
可是,這次,他們幾次都不忍心看下去,幾次都忍不住跑出去,幾次都忍不住出手讓那個如野獸般嘶吼的女子就此解脫——
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阿芙蓉毒癮發作的人。
最讓他們心驚的,并不是那吼聲,并不是那張瘋狂的變了形的臉,而是在那種境地下的無力感——
那是無論多高的武功、多強的內力都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們是武者,是用手中的劍、用自己的力量去守護心中的信念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比常人更加害怕那種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
——那天晚上,每個人入睡前都乖乖的喝了一碗安神湯……那樣的場景,他們再不想見到,在夢里也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