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貿易場,其實就是一座坊市,店鋪商行集中的地方。江湖傳聞,這里可以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前提是你出得起價。
今晚城主在這里宴請各大頭目,守衛格外森嚴。不過,這種森嚴跟皇宮的森嚴是不同的,顯得很是隨意,或者說,放浪形骸。
坊市的入口有家酒肆,門口擺了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幾乎將整個路都堵住了。七八個壯漢聚在一起劃拳拼酒,臉紅脖子粗的瞪眼叫罵著,仿若下一刻就要打起來……方圓三里內,無人敢靠近。
“叮鈴、叮鈴……”
鈴鐺聲不大,卻很是清脆,在這喧囂之中也聽得很是清晰。
酒桌那邊安靜了一瞬,唯一坐著的那人揮了揮手,朝旁邊兩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放下酒碗,歪著腦袋提了提腰帶,朝前方的蒙面女子吹了聲口哨——
“鈴姑娘,去哪兒呀?”
女鈴醫微微蹙眉,仿若受不了那股噴過來酒氣,伸手將圍巾抬高了些,輕咳了一聲,沉聲道:“石老喝了酒,頭疼癥會發作,讓我過去候著。”
石老,就是這地下城的主人。他有頭疼的毛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整個地下城也就這位女鈴醫有法子治,也因為這個原因,石老對她頗為關照,底下人自然不敢怎么為難她。
兩人讓了路。
女鈴醫推著板車到了巷口,一路鈴鐺聲不絕……那邊劃拳的聲音也小了下來,只坐著的那位端著酒碗喝酒,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發話。
鈴鐺聲停了下來,女鈴醫的板車過不去,“勞煩,讓個路。”
坐著的那位道:“鈴姑娘,人進去就可以了,板車就留下吧,推進退出也怪麻煩的,弟兄們給你看著,丟不了。”
女鈴醫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滿。
那人笑嘻嘻道:“特殊時期么,鈴姑娘通情達理,自然是能理解的。”
女鈴醫沒說什么,照他說的,將板車停好,從他身邊走過,進了小巷。
叮鈴鈴……
聲音漸遠,酒桌上又熱鬧起來。領頭的那位看了看鈴聲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旁邊的舊板車,將心頭那股奇怪的感覺扔開,繼續喝酒……
仍舊是坊市入口處,女鈴醫離開沒多久,對面又來了兩個人——
兩人都穿著夜行衣,蒙著臉,其中一人手中拿著把劍。
酒桌上的人往他們這邊瞧了一眼,沒人動。待兩人走近,一群人突然圍過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請帖。”
拿劍的那人道:“沒有。”
那人挑了挑眉,“沒有請帖也來?誰家的?”
拿劍那人淡淡瞧了他一眼,“易水樓。”
酒桌上的人頓時都噤了聲,神色略古怪……最后,領頭的那人起身,挑著眼皮子問道:“王老板的人?”
拿劍那人道:“與你何干?”
那人挑起嘴角,抬手點了兩下……易水樓又如何?樓主失蹤,王老板也死了,看你們還能在地下城蹦跶多久……他往后退了兩步,扯著嘴角笑了笑,伸手做請,道:“阿悍,帶兩位貴客進去。”
旁邊一個壯漢站了出來,朝兩人揚了揚下巴,“跟我來。”
地下城的坊市原本也是熱鬧的,不過,今晚客人們都被擋在外面進不來,不少店鋪都早早的關了門收了攤。
宴會地點在暗香樓,外面看只是一間小小的香料鋪子,進去之后,才發現別有洞天。
宴會已經開始了,地下城的菜色是很不錯的,酒也是好酒,不過,在座的沒有人是來喝酒的。
石堅坐在主座上,目光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左側首位的藍衣公子身上,端起酒杯,輕輕笑了一下,心道,或許,只有他,只有碎玉公子,是個例外。
碎玉公子在喝酒……他知道今晚會發生什么,能預料到最后的結局會是如何,甚至能算到等會兒哪些人會說些什么話,因而有些提不起精神,還好,這里的酒很是不錯。
他再次端起酒杯,手突然頓了下,抬眼,看向了上方——
石堅的一個手下正在對他說著什么,他笑了起來,似乎很高興,眼神卻帶著幾分輕蔑——
這位長安地下城的老大,已經五十多歲了。在這地下城呆了十多年,皮膚卻仍舊很是黝黑,眼窩略深,顴骨略高,看著不像是中原人。
很快,石堅站了起來,抬了抬手,待眾人安靜后,道:“諸位,易水樓的人來了。”
眾人面面相覷,碎玉也不由微微蹙了眉,有些不明白,馥姑娘挺聰明一人,怎么關鍵時刻犯糊涂了?嘖,難怪石堅那般高興。
有人問道:“來的是九指毒手,還是那位新上任的樓主?”
石堅沒有回答,只抬了抬下巴,道:“帶他們進來。”
進來的是兩個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這種裝扮赴宴是很失禮的,因為殺手身份特殊,總是能諒解的。只是……這兩人是誰啊?!
今天是什么場合?在座的是什么人?派兩個蒙著臉就誰都不認識的人來,是在侮辱人嗎?
周圍議論紛紛,兩個蒙面男子察覺到諸位不善的眼神,似乎略不安,對視一眼之后,很快又鎮定下來,往前走著,站到宴廳中央,抱拳行了禮,卻是什么都沒說。
石堅的態度倒是很好,道:“馥姑娘能派人過來,石某很是高興。不過,二位來得有些晚了……”
目光一掃,“只剩下末座了,二位屈尊一番?”
這兩人似是并不在意,抬手表示謝意,轉身就朝最后的位置走過去。
石堅略有些不痛快,就好像一拳打出去,對方卻不接,軟綿綿的如同打在棉花上……莫非,馥姑娘派這兩人過來也是算好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而在座的其他人,見這兩人面不改色的走向末位,也腹誹了一句:真不愧是易水樓的人……
——從前,這句贊揚中帶著幾分懼意的話,如今聽來也是頗為諷刺。
兩位黑衣人已經走到末等席了,這時候,宴廳前方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等等。”
聲音不高,但在座的都聽得很清楚,轉眼看過去,就見坐在左首座的那位藍衣公子端著酒杯,淡淡笑了,道:“在下一個人喝酒實在無趣得很,易水樓的朋友,能否過來陪本公子喝兩杯?”
眾人都愣了愣,有些搞不明白他的目的。
若說是給易水樓解圍,這番話的語氣未免略輕挑,像是在調戲良家婦女;若說是在羞辱他們,卻又把他們從末位拉到了首座……更令人困惑的是,碎玉公子怎么突然關心起易水樓的事來了?跟易水樓有什么恩怨嗎?
那兩位黑衣人面上倒是沒什么表情,拱了拱手,就走到前面去了……這,他們是真不懂呢,還是不在意呢?
不過,有件事在座的倒是確定了:這兩人,絕不是天秤手王賽帶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