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通心語夕顏解疑癖

“進去吧。”康熙扶起佟佳氏，與她一起走進殿內，“朕不過是來用個午膳，你還巴巴地在門口等著。”

佟佳氏婉然一笑，說道：“這是臣妾愿意的。等待皇上的時候，臣妾心情非常愉快。”

康熙在上首坐了，見桌上只有四菜一湯，笑道：“這菜不錯。若多了，我們兩人也吃不完。宸盈，還是你了解朕的心意啊。”

佟佳氏給康熙盛了一碗湯，笑道：“皇上曾多次強調，宮廷要去奢存儉。如今南方在打仗，國庫空虛，正是使銀子的時候，臣妾理應為皇上節約。”

康熙接過佟佳氏遞給他的湯，用勺子舀著喝了一口。“宸盈。朕有話要跟你說。”他放下碗，說道。

佟佳氏不知康熙要說什么，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正色說：“皇上請講。宸盈聽著呢。”

“朕……朕喜歡上一個人……”康熙沉默了半天，終于開口道。

佟佳氏心里一痛，但臉上又不能表露出來。皇帝理應由三宮六院，她沒有理由吃醋。“那宸盈可不可以問問皇上，這個幸運的女人是誰呢？”佟佳氏笑道。

“她是個宮女。”

“宮女……”佟佳氏微微一笑，“看了這位宮女好福氣啊。”她觀察著康熙的神情，揣摸著康熙的心意，“難道皇上有什么難處嗎？”

康熙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宸盈，你是朕的表妹，又是朕的妻子，我們倆的關系再親密不過了。朕這番話，也只能對你說。”

“皇上有什么話，都可以對宸盈說。”佟佳氏露出花朵般燦爛的笑容。

“朕……朕喜歡她……但是……朕不知道該怎么對她……朕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她。”

“這有何難？派一個太監或者宮女去知會她一聲，說皇上要寵幸她，讓她做好準備。她知道了，一定會感恩戴德地等著皇上的駕臨呢。”佟佳氏笑道，“若皇上覺得禮數上簡慢了些，那臣妾可以親自去跟她說。”

“不。”康熙搖了搖頭，說道，“朕要親自跟她說。”

佟佳氏見康熙的眸子流露出堅定的神情，便賠笑道：“看了皇上是正的很喜歡這個宮女。她叫什么名字？臣妾認識她嗎？”

“她叫紫韻。是榮嬪宮里的。你替朕多留個心，不要讓別人難為她。”康熙拿起筷子，點了點那些菜說道，“來，別光顧著說話了，吃飯吧。”

這頓飯，康熙吃得很開心。他藏在心里的秘密終于可以一吐為快，并且他下定決心，打算開口向紫韻表白心意。坐在一旁的佟佳氏則吃得一點都不暢快，她一直在心里盤算著。

康熙吃完了飯，便起身前往乾清宮，他還有幾本奏章要批，也打算在乾清宮的寢殿里睡個午覺。佟佳氏把康熙送出承乾宮，看著康熙走遠了，才回轉身來。

她一進殿，便把汀蘭叫了過來。

“等一會兒，你傳本宮的旨意，命那個叫紫韻的宮女來承乾宮。本宮有話要對她說。”

“娘娘打算怎么做？”汀蘭問道。

“本宮打算，親自把這個紫韻送到皇上面前。一來，給皇上一個驚喜，讓他對本宮心存感激。二來，本宮要讓這個紫韻記得本宮對她的恩，本宮要把她收到自己的門下。”

“可是，娘娘，你不是曾經說過，用狼趕跑了狐貍，也會受到狼的侵害嗎？”

“那時是那時，此時是此時。情況不一樣。那時皇上并不知道有一只狼，所以我們就沒有必要塞一只狼給皇上。如今皇上看上一只狼，想把她收在自己身邊，那我們就做順水的人情。”

“娘娘。”汀蘭笑道，“說來也巧，這個紫韻和上次被罰去辛者庫的衛微是好姐妹。”

“哦？是嗎？”佟佳氏的眉毛往上挑了挑，笑道，“那這個紫韻可有把柄抓在本宮手里了。到時候，若她不聽話，本宮就以衛微的性命要挾她。量她也不敢跟本宮唱反調。”

紫韻回到房間的時候，夕顏正在縫制一雙鞋子。她見紫韻一回到房間就撲倒在床上，便知道她與納蘭性德談得不好。

走過去，見紫韻的肩膀一聳一聳的，雖然沒有聲音，但也知道她在哭。夕顏無話，只是坐在床沿上看著她。

紫韻哭了一陣。進宮以來，她從來都沒有這么暢快地哭過。對家鄉的思念，對親人的想念，對宮里復雜人情的厭惡，對衛微的憐惜，對納蘭性德的愛和恨。她恨他，她恨他，僅僅才幾個月，他就要娶別人了。當初的誓言，當初的承諾，他全忘了。她卻傻傻的，一直相信他，一直守著這份愛。

騙子。納蘭性德是個騙子。紫韻把這一股腦兒的愁緒和痛苦都化為淚水，全都涌了出來。就盡情的哭吧，哭完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她紫韻不是緊抓著過去不放的人，她要釋放那些不好的情緒，她要在這宮里堅強地活下去，她要往前看。

眼淚流完了。她用袖子狠狠地擦著自己的臉。爬起來，對著坐在床邊的夕顏，露出笑容。“我沒事。”紫韻笑著說道，眼眶里還有殘留的淚水，“我真的沒事。”

夕顏不說話，只是把手中的一張紅色喜帖遞過去。

紫韻接過一看，上面寫著納蘭性德與盧家小姐的名字。心里一痛，又流了幾滴淚。

“這是剛才惠嬪派人送來的。”夕顏淡淡地說道，“她說到時候，她準你的假，請你去參加呢。”

紫韻冷笑一聲，把請帖仍在地上。

“夕顏。你在嗎？”門外有個太監喚著夕顏的名字。

夕顏走出去一看，見是承乾宮的小杜子。“小杜子，你怎么來了？”夕顏問道。

小杜子往四周看了看，走上前說道：“我有事要告訴你。我們還是進屋說吧。”

夕顏見他這般小心的樣子，心知他有什么緊要的事，趕緊讓他進了屋。原來夕顏在承乾宮的時候，與這小杜子是最要好的。小杜子偷聽到貴妃佟佳氏與汀蘭的一番話，他見過紫韻幾面，覺得紫韻是個好姑娘，再加上紫韻是夕顏的朋友，便趕來景仁宮報信。

“小杜子，謝謝你了。”夕顏聽了小杜子的一番話，感激地說道。

“別客氣了。我們都這么多年的交情了。”小杜子起身道，“我得回去了。萬一貴妃娘娘找我，我得去應個景兒。”

夕顏把小杜子送出門外，然后關上門，走到紫韻的床邊。

紫韻似是被這消息驚到了，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臉的訝異。“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皇上。他怎么會……”

“那天晚上，跟你在屋外說話的小太監是誰？”夕顏淡淡地問道。

“小太監……哦，那是小德子，在乾清宮當差的。”紫韻回答道。

“小德子？乾清宮？”夕顏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別說乾清宮沒有這個小德子。在這個宮里，能被叫做小德子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皇上跟前的李德全。但那李德全是個白胖的中年人，并不是你所認識的小德子。”

“那小德子是……”紫韻更加迷茫了，“他是誰？”

“他就是當今圣上，愛新覺羅·玄燁。”

什么！紫韻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驚訝地無法動彈。過來好一會兒，她才舒緩過來，嘴唇發白，手微微顫抖。“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那晚，我醒過來，聽見有人在外邊說話，于是把窗開了一條縫，往外看著。跟你說話的那個人，正是皇上。”夕顏淡淡地說道，“我在承乾宮貴妃娘娘跟前待了那么久，皇上的模樣，我非常清楚。”

“可是……他為什么說自己是小德子呢？他還……”紫韻想到康熙幾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給自己送藥，幫自己傳遞財物出宮。

“現在的問題，不是皇上為什么要隱瞞自己的身份，而是你，你明不明白自己當前的處境？”夕顏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冰冷之氣。

“我明白。”紫韻慘然笑道，“相愛多年的心上人背叛了我。我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和對未來的期望。皇上看上了我，想要寵幸我。貴妃娘娘那邊又不讓我安生，想要用衛微來要挾我，讓我按她的吩咐做事。”

“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怎么做？”

“這還用想嗎？他們都在逼我。”紫韻下了床，撿起地上的紅色喜帖，“納蘭性德要娶別的女人了。我就算是到了日子出了宮，也是嫁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還不如就留在宮里，待在皇上身邊。皇上他人不壞，只是他身邊的人太壞。我那可憐的妹妹衛微還在辛者庫，我不能讓她繼續受苦。我……我要去侍奉皇上。”

“你可是想清楚了。在宮里的日子，可是充滿了看不見的陷阱。”

“我知道這宮廷有多可怕。”紫韻的眸子背后有一股堅毅的寒氣，“我想清楚了。”

“你知道？”夕顏冷笑道，“你不知道！”她撫著床柱，淡淡地說道：“我是貴妃娘娘派到景仁宮來的，這里的人對我不好，那是有原因的。我的確是奉貴妃娘娘的命，來這里做她的眼線的。”

“這個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不是壞人。你并沒有做傷害別人的事。”

“還有你不知道的呢。我在這里待了段日子，漸漸的也明白了一些事的原委。”夕顏淡淡地說道，“你道你和衛微是怎么被榮嬪弄到景仁宮來的？那日你們這群新進宮的宮女遇到了宜嬪，宜嬪一眼就看到了衛微花容月貌。她到景仁宮來找榮嬪喝茶，就隨口把這事告訴了榮嬪。宜嬪這人，雖然性格張揚了點，脾氣跋扈了點，但卻是個直腸子，過不了多久便把衛微給忘了。而榮嬪呢，她想與各個妃嬪們處好關系，聽榮嬪這么說，便打算把衛微做人情送給宜嬪。因此她派人趁你們不在的時候，從你們的箱子里翻出兩塊絲帕，當做借口把你們調到了景仁宮，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原來如此，難怪這放在箱子里的絲帕會出現在榮嬪的手上。紫韻咬著牙，沒想到衛微居然成為了榮嬪拉攏宜嬪的工具。

“衛微被罰到辛者庫的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宜嬪的栽贓。宜嬪這事也做得太顯山露水了些。”夕顏繼續說道。

“后來宜嬪來景仁宮找我。想必是我替皇上吸了蛇毒，皇上在宜嬪面前提起我的名字，宜嬪不放心，所以宜嬪便到景仁宮來看看我長什么樣。幸好那日我因為唇上沾了蛇毒，臉變得丑陋不堪，不然她一定會設法針對我的。”紫韻說道。

“正是如此。那次，你是因禍得福。”夕顏說道，“至于你和納蘭性德的事，你知道是誰告訴惠嬪的嗎？”

紫韻想了想，說道：“我和納蘭性德是事，連你都不知道。在宮里，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三個。衛微，小德子，還有榮嬪。衛微不會做這種出賣朋友的事。小德子是皇上，況且他只是知道我認識納蘭性德，并不知道我和納蘭性德的關系。如此看來，把這事告訴惠嬪的，就是榮嬪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夕顏點了點頭。

紫韻一拳打在桌上，憤憤地說道：“宜嬪善妒，把我的衛微罰到辛者庫受苦。惠嬪蠻橫，硬是要拆散我和納蘭性德。還有那個榮嬪，虧我把她當做好主子，盡心服侍著，她居然把我和衛微當做自己討好其他妃嬪的工具。那個貴妃佟佳氏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居然想用衛微來要挾我替她做事。這宮里的妃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夕顏看著紫韻那堅毅的神情，忽然發現紫韻的眸子背后有一股強大的冰寒之氣，她微微一笑。紫韻已經知道該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