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解語花良宵玉生香

晚霞漸漸由金色變為玫紅色，從地平線到天空，由深至淺的，呈漸變的色調。漸漸的，玫紅色變為淡紫色，淡紫色又變為深藍色，直到最后變成一片沉寂的黑。

黑暗再次籠罩著紫禁城。蠟燭點上了，一閃一閃的亮，套上燈罩，散發著昏暗的光。紫韻坐在桌子前，雙手托著下巴，望著那盞宮燈，無力地眨了眨眼睛。

貴妃佟佳氏已經多次派人來請她過去，但她都推脫說有事，一會兒便去。這一個又一個個的“一會兒”連起來，便是到了晚上。天黑了，紫韻的心也隨著天色愈加陰暗。她打定主意，不會去承乾宮見佟佳氏。夕顏也是這么想的。先去見了皇上，等諸事都妥當了，再去見佟佳氏，到那時她也無法要挾紫韻了。

“你梳洗一下吧。不要打扮地太過了，就像平時一樣便行了。”夕顏替紫韻打了一盆水，端著進了屋。

紫韻梳洗了一下，也不抹什么脂粉，只是清清爽爽的一張臉。她對著鏡子，把頭發抿了抿，又把衣服整理了一下。

夕顏在一旁看著，覺得紫韻真的很美。在昏黃的燭光下，仿佛是古代人物畫上的仕女。

“這樣行了嗎？”紫韻婷婷的站起來，問道。

“恩。行了。”夕顏點了點頭，“去吧。”

紫韻走過來，拉住夕顏的手，輕輕地說了一句：“夕顏。我有點害怕。”

“別怕。”夕顏淡淡地說，“無論你怕或是不怕。都是要做的。”

紫韻點點頭，拉了拉夕顏的手，慘淡地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從景仁宮到乾清宮的路仿佛特別的漫長，紫韻一個人走著，只覺得前路漫漫，沒有盡頭似的。宮巷兩邊的宮燈，發出微弱的光，根本就不夠照亮整條宮巷。紫韻抬頭看了看夜空，滿天的繁星，沒有月亮。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走到乾清宮前。紫韻來過很多次了，可每次都是在乾清宮邊等待或是徘徊。當她提著裙擺，踏上乾清宮前的白玉石臺階的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

拾階而上。一旁的白玉石柱子上似乎雕刻著什么紋樣，但夜色昏暗，看不清。殿前寬廣的月臺上，銅龜銅鶴仿佛都是一臉悲痛的模樣。

“請問。小德子在嗎？”紫韻攔住一名太監問道。

“小德子？”那太監上下打量著紫韻，心想這宮女是哪兒的，居然敢稱呼李德全為小德子，“你等一等，我去里面兒看看。”

“謝謝公公。請您告訴小德子，就說紫韻來找他。”紫韻說道。她故意把自己的名字報上去，好讓康熙有個準備。

果然，李德全一聽是紫韻來找小德子，趕忙跑到康熙面前稟報了這事。康熙正在西暖閣看書，聽李德全這么一說，便慌了手腳。

“小德子，來，替朕把有龍的東西全去掉。”康熙命令道。

康熙穿了一件月白色長衫，李德全幫他換掉束金鑲玉腰帶，又換了一雙鞋。

“好了。”康熙整了整衣服，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走到殿外，只見一片夜空如硯臺般漆黑，繁星像珍珠一樣點綴。在那片寬廣無際的夜空下，紫韻獨身站在那里，顯得無比嬌小，無比柔弱。晚風拂起她的幾絲長發，他忽然有一種想要擁抱她的沖動，手捏成拳，忍住了。

“紫韻。你找我？”康熙溫柔地問道。

紫韻轉過頭來，看見康熙，微微一笑，又低了頭。“我有話想對你說。”

“那進來說啊。”

“進去？這可是乾清宮啊。”

“這……哦，皇上不在，沒有關系的。你進來吧。”康熙走過去，拉住紫韻的手，帶著她進了乾清宮。

紫韻跟著康熙，跨過乾清宮高高的門檻。她感覺康熙的手好溫暖，軟軟的，帶著他的體溫。康熙把紫韻帶進西暖閣，他覺得紫韻的手好涼，握在自己的手中，顯得那么小。

一進西暖閣，便看見整整一墻的書。書架前擺著一張書桌，書桌上堆著厚厚的奏折。左手邊是窗，沿窗是暖炕，炕上的木幾上也放著奏折。右手邊則是一張雕花木床，床頂上嵌著金板，上面雕刻著各種吉祥如意的圖案，明黃色的帷帳垂下來，用掛鉤固定在兩邊。

紫韻是第一次進西暖閣，她打量著這個屋子。

“是不是有些亂？”康熙笑著，走過去把幾疊奏折擺整齊。

紫韻抿嘴一笑，站在那里不動。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康熙理好奏折，轉過身來問道。他剛轉過身，紫韻便走上前，輕輕地抱住了他。康熙一怔，隨即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紫韻。

“小德子。我真該死。”紫韻依偎在康熙的懷里，弱弱地說道，“我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我都不想活了。小德子，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可是你……可是你……”她輕輕地哭了起來。

她說她喜歡我？她說她喜歡我！康熙大喜，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胸膛涌向腦門。“紫韻，別哭啊。我也喜歡你。我也喜歡你啊。”他掩飾不了內心的喜悅，笑著說道。

“可是……你不是……”

“我不是太監。我是皇帝。”康熙大笑道，“朕是皇帝，是天子。”

“什么？”紫韻從康熙的懷里抬起頭，一雙大眼睛含著淚，“你是皇上？”她哆嗦了一下，離開了康熙的懷抱，“你怎么會是皇上呢？你不是小德子嗎？”

“小德子，你進來。”康熙喊道。

真正的小德子李德全從門外進來，向康熙打著千跪下去：“奴才李德全給皇上請安。”他抬起頭，朝著紫韻笑道：“紫韻姑娘，奴才是小德子，皇上只不過是借著奴才的名兒罷了。”

“好了。下去吧。”康熙擺了擺手，小德子又退了下去。“如果朕不是皇帝，你在這西暖閣發出這么大的動靜，早就有人來抓你了。”

紫韻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嗔道：“都怪你。你為什么要騙我。”

“是。是朕的錯。朕不該騙你。”康熙一把拉過紫韻，緊緊地抱住了她，“以后朕再也不會騙你了。”

紫韻依偎在康熙的懷里，聞到康熙身上那股暖暖的香氣。

“紫韻。你能不能再說一次？”

“說什么？”

“你說你喜歡朕啊。”

“討厭。不說了。”紫韻打了康熙一下，“您也再說一遍呀。說您喜歡我。”不知不覺中，紫韻把那個“你”字，換成了“您”字。

“朕喜歡你。朕喜歡你。朕喜歡你。”康熙連著說了好多遍，“你讓朕說一百遍也行啊。”

“可是……皇上……紫韻不能再喜歡您了。”

“為什么？”康熙焦急地問道。

“自古以來，帝王多情，喜歡一個就丟一個。漢武帝口口聲聲說著要打造一座金屋給陳阿嬌，最終還不是廢了她。還有唐朝的……”

康熙用手捂住紫韻的嘴，說道：“別說了。朕和那些皇帝不一樣。的確，朕有三宮六院，朕的女人不止一個，但你要明白，這是朕的責任，是朕對大清，對祖宗，對宗廟社稷的責任。今天，朕不會說因為朕愛你，所以朕今后便只有你一個女人。但是，朕能向你保證的是，從今往后，無論朕的身邊有多少女人，朕的心里只有你一個女人。”

紫韻聽康熙這么說，心里一動，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康熙這番話，比不上那些風liu才子的山盟海誓，但說的確實是實話。皇帝需要有很多女人來替他生兒育女，若是專寵一人，必然會引起風波。

我這么做對嗎？他對我這么好，而我不但不愛他，反而要欺騙他，利用他。紫韻望著康熙，心里非常矛盾。可是，我找不到出路了。我的路，一條又一條的，都被她們堵死了。我不能被困死。我要找一條出路。

康熙拍了拍紫韻的頭，帶著憐惜說道：“這些日子，你在宮里受苦了。以后，朕會好好待你的。”說罷，深情地望著紫韻的眼睛，俯下身子，輕輕地在紫韻的唇上吻了一下。

紫韻不躲，只是站著。在這一刻，她想起了納蘭性德。納蘭性德那雙憂郁傷感的眸子，多少次深情地望著自己。今后，他將帶著同樣的眼神，深情地望著他的妻子盧氏。

眼淚在紫韻的眼淚打轉著，不留心落了下來，滴在康熙的臉上。

“你怎么哭了？”康熙溫柔地問道。

“我……我有點激動……心里……好開心。”紫韻擠出一絲笑容。

“紫韻。”康熙伸手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水，“你愿意做朕的妃子嗎？”

紫韻點了點頭，克制著不讓眼淚再流下來。

康熙一把抱起她，往那張雕花木床走去。那張雕花木床，不知躺過多少的嬪妃，以及一些沒名沒分的女子，如今換成她了。當康熙放下明黃色的帷帳時，紫韻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她難以入睡。康熙躺在一旁，睡得很香，嘴角還帶著笑意。她聞到康熙身上的淡淡香味，那種味道暖暖，讓人感覺很安全。納蘭性德身上也帶著淡淡的香味，只不過納蘭性德的味道是冷的，讓人心疼的。她好不容易進入睡眠，卻亂糟糟的都是夢。她看見榮嬪帶著淺淺的微笑，唇下的美人痣若隱若現的。她看見宜嬪坐著步輦經過，斜著眼盯著衛微看著。她看見衛微弱弱地站在那里，孤零零的一個人。她想去拉住衛微的手，冷不防惠嬪從一旁沖出來，揮手便打了她一個耳光。她被打倒在地，抬起頭看時，卻見納蘭性德遠遠地站在那里，他的身邊有一個女子，她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隱隱約約的知道那便是盧家小姐。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紫韻被夢魘了，不住地流淚。

李德全輕輕地把康熙叫醒。天還沒有亮，仍是烏漆漆的一片，但康熙得起床去上早朝了。

“噓。”康熙示意李德全不要發出響聲，以免吵醒了紫韻。他轉過頭，憐惜地看著紫韻，見她眼角的淚，便伸出手，輕輕地替她拭去。

不知道她做的是什么夢，竟然難過成這個樣子。康熙不由得一陣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