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方斗笠,黑紗遮面,弱柳之姿卻是一身男兒裝,此刻坐下以后,剛才的尖刀不見蹤影,哪還有半點兇煞模樣,只像一個文弱書生,細看才覺不知哪家女子喜歡這男兒打扮,行走江湖。
謝安手指習慣性的敲著桌面,嘴邊掛著一直未散去的淡淡笑意,開口道:“怎么不讓他們送信過來,還得你親自跑一趟。”
南宮笑呵呵道:“怎么,不歡迎?”
“哪有哪有,”謝安打趣道:“不歡迎別人也不敢對我們南宮小姐不敬,再者說,見一個絕色美人總比見幾個魁梧大漢要讓人神往的多吧。”
南宮笑了起來,撩起面紗,秋水長眸搭配一張鵝蛋臉,白嫩瓊鼻微微翕張,柳葉眉,點絳唇,有人說盛世美顏,可這張臉充分說明臉蛋這種東西,和世道是沒有多大關系的。
謝安一陣目眩心馳,尤其是南宮的眼睛,他總覺得南宮這雙眸子可抵得上十萬雄兵。
南宮瞧著謝安的神態笑道:“你還讀書人呢,這么點兒美色就按捺不住了?”
謝安搖頭苦笑道:“你也太自謙了,總之魏都城可沒有這樣的,要是有,我非把她娶回家不可。”
南宮笑意更濃,眨了眨眸子道:“我不就在這兒嗎?”
謝安最怕南宮這樣,尷尬的撓了撓頭,低聲道:“你,我攀不上。”
“少來,你我還不知道,要是說你不開這竅吧,你也十七八了,要說你開這竅吧,真不知道你心有多高。”南宮拖著臉頰也敲著桌面,說完有些郁悶的把臉轉到一旁。
謝安嘆氣道:“那就當我是不開這竅,前朝民間故事里不常常有這樣的讀書人嗎?”
“那倒是。”
南宮敷衍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興趣盎然道:“對了,你什么時候能帶我參觀一下你的藏書館?”
“這,這,這不太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問你好幾回了,總是推辭,這次你不帶我去,我就不告訴你一個更誘人的秘密。”
謝安眼色微沉,卻難掩其中興奮,痛快道:“成交!”
南宮沒有料到謝安這次突然這么爽快,捂著嘴笑了出聲,這時那位李掌柜從廚房戰戰兢兢端出兩碗牛肉面,一碟鹵花生。
謝安輕聲道謝,李掌柜卻神色復雜,當年的街頭孤兒,誰不能上去欺負幾下?可幾年過去,同樣的黑布衫下邊卻好像不再是同一個靈魂。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話一點兒不錯。
李掌柜走后,南宮正色起來,右臂撐著桌面趴近一點兒低聲道:“聽說過大名府吧?”
謝安點頭,可眉頭更皺,眼色更沉,南宮親自帶來的消息,果然不簡單。
大名府是新進崛起的天下一等一的修行勢力,分內外兩堂,上下兩山,第二境界修行者不計其數。其中內堂山上更為離譜,據說全部都是第三境界的大修行者,不管人們信不信,總之在當今風雨飄搖,人人自保的世道,大名府是唯一一個敢于公然對抗神殿的修行勢力。
神殿自不用說,幾百年修行勢力,根深蒂固,在日本直屬天皇,手腳觸及全天下,中國尤其更甚!
月組天申令,日組鬼仙行,光一個日組就有武藏這樣的第三境界,最神秘的月組更是沒人知道其底蘊有多深厚,總之一道天申令,就連武藏也不得不萬分重視!
南宮繼續說道:“那你知道大名府內堂山主是什么人嗎?”
謝安搖頭認真道:“這可真不知道,這些恐怕都已經歸為核心機密了吧。”
“是王鑫。”
謝安突然面色一變,“左元帥的部下?”
“不錯!”
謝安有些明白了,一個左元帥就把魏都城和湘西大名府聯系了起來。
“你意思這次大名府和講武堂之間有秘密?”
“何止是秘密,我判斷,這次有你感興趣的東西將會暗中交易。”
謝安終于徹底動容,半晌說不出話,他雖知道南宮親自來必有要事,可萬萬沒想到這一層!
謝安喉嚨微動,還是不確定,輕聲試探道:“天書一冊?”
南宮果然點了點頭,謝安頓時心潮澎湃。
南宮嘆氣道:“本來不想告訴你,太危險了,可是這件事在你心里徘徊日久,我也不忍心,天書在湘西大名府不動的話,你永遠沒有機會,這次送上門來,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我琢磨琢磨還是告訴你吧。”
謝安攥緊了拳頭。
“畢竟,試了那么多年都沒用,天書有可能是唯一能刺激到你那位老師傅的東西,不過,你要想好,就算老師傅恢復了記憶,是好是壞也未可知,但你可能要為了這事賭上性命!”
“說真的,謝安,我不想讓你去!但我不攔你,你要想好!反正我一定會陪著你!”南宮越說越激動,到最后,咬著嘴唇就快出血了。
良久,謝安沒說話,只是呆呆的坐著,他能不去嗎,老師傅說他原來也有個家,可他現在想都想不起來,十年寒暑,春去秋來,謝安早就把這個老人當成了唯一的親人。
謝安提起筷子嗓子干啞道:“先吃面吧。”
南宮閉著眼微微一嘆,眼前這個少年,終于還是不出意外的很快做了決定。
這些年為了那位老師傅他不知道試了多少方法,牛肉加童家酒樓獨釀的藥酒紅娘子就是其中之一,當時沒錢謝安就親自上山為童家去抓五步蛇,紅蜘蛛這些劇毒之物,年份都是十年往上的才管用,而當時的他,還僅僅是一個凡人少年,街頭孤兒,不是什么修行者,也沒有那些神通手段。
有時候南宮想,這城里的人現在都羨慕嫉妒謝安能得到老先生青睞,可是他們不知道謝安背后付出了什么,這份運氣,比之當初那個瘦弱的少年天天來去如風上山抓蛇捕蛛的九死一生,又金貴多少呢?
南宮剛提起筷子,謝安突然問道:“我要怎么做?”
“起碼得入學講武堂,否則,以你的修為很難接觸講武堂湖底秘境。”
謝安微微停頓道:“消息來源可靠嗎?”
“絕對可靠!我父親跟王鑫是舊識又同屬武當山道統,所以關系一直非常融洽,有一次他們喝酒的時候王鑫把這事兒說漏嘴了,不過他很警覺,開了個頭就不說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促成此事的幕后究竟是什么人。”
謝安哦了一聲,繼續扒拉面條,南宮卻擔心道:“就是有一點,入學講武堂會有難度,畢竟你這樣一身修為,任誰也看的出來你不是去學本事的。”
謝安端起碗囫圇說道:“去講武堂的不一定都是學員吧?”
南宮一頭霧水,目不轉睛盯著他,忽然心頭一亮,震驚的張開小嘴!
“你是說.....”
謝安扒拉完最后一根面條放下碗,擦了嘴,笑哈哈道:“沒錯,當教習去!”
南宮楞在原地,姿勢都保持在原來的模樣,真是被謝安沒有邊際的腦子深深折服,笑罵道:“你這樣的人竟然有一天能為人師表,我反正是想不到,最開始我還犯愁你怎么進講武堂,沒想到一個教習就解決了。”
謝安反問道:“我當不了教習嗎?”
這一問,南宮腦中不禁回想起當年大山里虎口救她的如風少年,雖能救她性命卻不肯將背后筒子里二十年以上的五步蛇換給她治療走火入魔之病痛,那樣執拗的他甚至不畏父親舉手開山裂石的掌力,若不是她苦苦哀求父親,此刻眼前就沒有后來這一位有趣的少年了。
南宮笑顏如花,輕聲道:“可以,你當然當得了,用你的話講,你不好不壞,剛剛好,這樣的世道,有你這樣的教習,想必也是他們的福氣。”
謝安眉毛一挑,笑道:“那是自然,實話跟你說,要不是城南的菜館小二黑一個人有時候照看不過來,我或許都另立山頭,那樣魏都城就有兩個講武堂,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平時教書育人,偶爾切磋切磋,想想都有趣。”
南宮不聽他的,言歸正傳道:“可是人家講武堂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收教習吧?”
謝安摸了摸下巴,輕松寫意道:“若有人不服,就打到他服嘛!”
南宮埋頭吃面了。
謝安高聲道:“結賬!”
這條福榮巷是北街第二條巷子,與將軍巷隔著一條槐樹巷,此刻謝安的聲音在武帝廟的老師傅耳中清晰分辨,老師傅皺了皺眉頭,舔了舔嘴唇,嘟囔著罵道:“又一個人吃面,也不知道給老子帶,真他娘的忘恩負義!”
罵完翻了身,提著那壺紅娘子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又舍不得全喝完,摟在懷里。
謝安和南宮吃完面走在街上,秋風瑟瑟,各家的燈火將兩人的影子拉長,路上的人們有的見到謝安積極打兩句招呼,也不知道真心還是假意,不過看到南宮卻唯恐避之不及,尤其南宮腰上的那把狹長尖刀,更是給這涼夜平添了幾分寒意。
謝安手里還有沒吃完的那碟花生,一個一個的扔在嘴里,嚼的嘎嘣兒脆,南宮皺眉道:“我還是不放心,你已經和神殿結怨,如果染指天書,你又會成為大名府的敵人,你雖步入第三境界,可并不見得神殿和大名府有多忌憚,你要想清楚。”
謝安沒說話,南宮嘆口氣。
兩人一直走,直到出了城,謝安突然停下腳步。
南宮側目,不自禁握緊了腰上的尖刀。
謝安看著遠處破馬鎮上家家燈火,唯獨東邊不亮。
那是他的菜館,白天走的時候,小二黑還在。
謝安眼色頓時陰冷無比,他有時候確實算不上個好人,比如此時此刻。
南宮來過不止一次菜館,當然也發現了異樣,下意識問道:“是誰?”
“田中正義。”
謝安的眼眸清澈見底,緩緩開合,長出一口氣道:“來的真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