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靜靜站著,雙手負后,南宮一手握著刀柄,一手握拳,看上去有些緊張,她雖身在修行世家,卻不如謝安從市井之中摸爬滾打出來的堅韌。再加上多年山里的出生入死,謝安別說此刻已是第三境界的大修,即便沒有這些,其心性也不是尋常修行者可比。
這也是為什么在張家大宅里那位武當山的神秘劍修打都不打就主動認輸的原因,換做旁人,決計沒有這么簡單。
要知道天下道統一半出自武當山,盡管數百年來,百家爭鳴,武當式微,但是道統之根本是無法改變的。天下宗派無論習武的,修行的,追根溯源,其師門多與武當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尤其是武當山的劍修,這個號稱萬法之中第一殺器的特殊門類最擅長逆行伐仙,越境殺人。也正因如此劍修一直以來備受爭議,道家講究上天有好生之德,然而劍修追求的卻截然相反,乃是斬草除根,絕情無義的無上妙境,這在過去幾次極為動蕩的歷史年代中,尤其給人印象深刻。
劍之一道,如果不能替天行道,何若使一根燒火棍?
月已西斜,殘影疏掛,本是書上說市井窮少年與富家小姐私奔的大好意境,此刻卻恰恰相反,秋風蕭瑟,虞河滔滔,一股淡淡的殺氣悄然彌漫。
兩人并肩站立,不知過了多久,遠處菜館突然亮起一點米粒之光,謝安皺眉,隨即踏步而出。
一個黑風衣,黑禮帽的年輕男子遠遠站立,與謝安對峙在魏都城與破馬鎮之間的荒野,這片荒野十里方圓,東邊靠近虞河的地方是人們種植的菜蔬,西邊是一片亂墳崗,狐兔出沒,鼠竄鴉鳴。
來人正是田中正義。
田中吝嗇的伸出自己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掌頗為自信的摸了摸下巴,淡淡道:“謝安,我說過我會再來找你的。”
謝安搖了搖頭,糾正道:“你不是來找我,你是來找的小二黑。”
“那又怎樣?”
“不怎么樣,”謝安道:“如果你能在大街上單槍匹馬把我攔住,我或許會對你刮目相看。”
田中冷笑道:“你總用這些摸不著調的話來激我,我會那么蠢?一個人對付一個第三境和一個第二境圓滿?你放心,我今天抓了小二黑,絕不會傷害他,但是你身后那位也不能出手!”
“她?”
謝安又搖了搖頭,淡然道:“即使你不抓小二黑,只要你光明正大來找我,我也一定不會讓她出手,而且會給你一個機會!”
“呵,給我一個機會?”
田中不怒反笑,嗤笑道:“說你不著調,你還馬上就來!”
話落,田中渾身氣勢一變,紅光彌漫,這是武藏一脈的獨門功法,謝安兩年前多次往返張家大宅,與田中交手多次,自是不陌生,不過只過了一會兒,田中的氣勢突然再變,整片紅光螺旋而起,一股比之以往天差地別的霸道凌厲傾瀉出來!
謝安挑眉道:“第三境?”
田中雙腳離地,眼神中不斷冒出熾熱的光芒,既興奮又陶醉道:“謝安!看看今天是誰給誰機會!”
南宮眉頭緊皺,擔憂之色溢于言表,謝安回頭親切的望了一眼她,然后伸手出現一片青色光幕,輕輕將南宮推后,而后整個人也同時凌空!
霎時間,一青一紅照亮整片夜幕,魏都城包括周圍小鎮的人們都齊齊抬頭望去,這等神仙景象雖已經不稀奇,但是畢竟不多見!
人們有的忙著招呼自己小孩兒回家,有的一臉興奮,滿眼都是神往,而在城北龍門湖中央,一間不大不小的觀潮亭里有兩個中年人也在遙遙望著此地。
其中一個一身青衫,另一個一身灰布長衫,與吳坤的幾乎一模一樣。
青衫中年人摸著下巴的幾縷胡須道:“廖師兄,你覺得誰會贏?”
灰衫中年人呵呵笑道:“你心中既有答案,我說了又有什么意義?”
青衫中年人側目白他一眼道:“你這人真沒勁。”
灰衫中年人道:“同是第三境界的青年俊彥,這等實力即便放在你們山上也是炙手可熱吧?”
青衫中年人含笑不語,忽然哎了一聲嘆道:“要是能為我所用,何愁神殿這幫魑魅魍魎,這小東西果然不簡單,廖師兄,十年前的賭約算我輸了。”
灰衫中年人搖搖頭,自嘲道:“我也勝之不武,當年的賭約其實我占了大便宜,因為那時候你并不知情這小東西后邊有一個什么樣的怪物。”
“哦?”青衫中年人眼神一亮,“你是指那位獨眼老人?”
灰衫中年人每每提及此事都是一臉苦澀,點了點頭。
“你不是和他交過手嗎?”
灰衫中年人急忙擺了擺手,道:“我可沒有資格,王師弟要是有興趣大可一試哈。”
青衫中年人眉頭擰巴起來,有些不悅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這么多年老朋友,有什么不能說的?”
灰衫中年人這才垂頭喪氣道:“我只能說,你我這樣的人,在那位面前基本就像城里的凡人在我們面前一樣,不對,我們或許連凡人也算不上。”
“這么恐怖?”青衫中年人有些動容,語氣微微質疑。
“不止吧。”灰衫中年人看出師弟的懷疑,并指作劍,遙遙指著龍門湖底,道:“師弟,以你全力一擊,能將這滿湖魚蝦盡數滅掉嗎?”
青衫中年人神色沉了下來,這龍門湖少說也得方圓四五十里,里邊魚蝦光數目就何止千萬,更別提都是散而不聚,要想同時滅掉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青衫中年人觀望了一圈想了又想還是搖頭道:“除非用毒。”
灰衫中年人眼簾低垂陷入回憶,長嘆一聲道:“可是那位老師傅就能舉手投足將武帝廟周圍所有的塵埃盡數落地,鳥不能動,獸不能爬,這么說,你大概心中有所判斷了吧。”
“什么?!”
青衫中年人長大了嘴巴,這是自從他踏入修行界最為震撼的一次,顫抖道:“他是誰?!”
灰衫中年人搖頭表示不知道,繼而苦笑著仿若自語道:“坐井觀天,不自量力,我哪里有資格跟人家動手,當然人家也不屑于和我動手,就是這么簡單。”
兩人不再說話,神色各異,遠處天空猛然爆裂,田中和謝安已經交上了手。
田中大喝一聲,“撼山印!”
手中印訣翻飛成型,天地元氣猛然激蕩!
紅光照耀之下,空中彌漫著的細粒微塵都仿佛清晰可見,只見這些微塵迅速匯聚成一座大山虛影,巍峨高聳,隨著田中心念所指朝著謝安緩緩壓來。
這是武藏成名的擒龍十二印,謝安只覺周身如陷泥沼,動彈不得,而頭頂一座大山已然臨近,謝安心中感念武藏,索性不躲不避,輕輕拖起一只手掌。
可人的一只手掌比起大山,實在微不足道,大山瞬間將其淹沒!
南宮叫了出聲!
城樓之上忽然發出一聲嘆息。
田中與大山虛影氣息相連,并未感到有任何神通抵觸,不禁面露喜色,第三境界全身氣血與丹田化為一體,每個毛孔都是真元法力,比之第二境界只能借用丹田中的微薄真氣不知道恐怖了多少倍。
田中沉溺于喜色中,難道謝安境界不穩真的扛不住這貨真價實的第三境一擊?
而就在這時那座紅色大山之下忽然青光暴漲!只一眨眼的功夫紅色大山就像紙糊的一般被謝安輕飄飄拖起!
田中臉上喜色凝滯,轉瞬又沉了下來,喝道:“謝安,你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死!”
謝安一手負后,一手托著大山,清澈的雙眸隱隱雷電交鳴,大聲道:“田中,換元丹好吃嗎?”
田中能在短短幾日就進入第三境界,一定是離不開換元丹的輔助,謝安結合那日走后張家大宅后院血光沖天的異變,很快就想到此節,神殿背后的實力,當真不能小覷!
田中哈哈狂笑道:“怎么,你怕了?撼山印奈何不了你,再看這一印!”
話落,田中手中印訣再次合起,第三境界與第二境界相比不止是真元法力的天壤之別,更是體現在對天地元氣的掌控程度,第三境界的大修行者這一方面幾乎是得心應手,只見田中手中印訣尚未完全形成,一股更加暴虐的氣息就狂嘯不止,過了片刻,這氣息如龍升空,平地炸雷,田中怒喝道:“翻天印!”
天地忽明忽暗,謝安一襲黑衣隱藏在夜色中,唯獨一雙眼睛明亮無比,此刻田中施法完畢,謝安掌中大山轟然崩塌,而與此同時,天地開一線,謝安和田中宛如兩個世界的人,田中高高在上,謝安則卑微在下。
這是武藏擒龍十二印中的第十印,謝安自和田中交手以來,田中從未使用過,不是他不想使用,是這后三印,印印必殺,必須以第三境的修為施展,否則施術人當場就會被暴虐的天地元氣反噬絞殺!
謝安目色終于沉了下來,遠遠的南宮也感受到那股霜殺百草的凌厲味道,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秀眉緊蹙,握著刀柄的小手布滿了細汗。
龍門湖上觀潮亭的青衫中年人眼中隱隱露出一絲擔憂之色,似乎不再是那么自信滿滿。
“還手啊,這一印可不比之前的撼山印,如果硬抗,小東西,你受得了嗎!”
灰衫中年人卻神色如常,好似成竹在胸,又好像與己無關的模樣。
魏都城的人們只知道城外神仙之流的人物在打架,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態勢只短短幾刻的時間,天地之間就已經如此絢麗多彩,元氣帶來的能量波動不斷擴散,觸及虞河,虞河水流沖天而起,觸及亂墳崗,更是一瞬間如摧枯拉朽一般,地裂墳開!
可觸及城墻之時,卻忽然有一道不知道來自哪里的劍光揮灑而下,柔和密集,南宮感受到那股劍意,回頭望去,城墻之上,一個黑衣劍客肅穆而立,單手執劍,只輕松的劃拉了兩下,一橫一豎。
最簡單的兩招,破了天地間瘋狂肆虐的元氣亂流,城墻絲毫不受影響。
神秘劍客收劍入鞘,一樣的面無表情,宛如一尊冰雕,可是嘴里突然低聲呢喃:“第二招不接,換作我,能做到嗎.....”
場中田中幾乎瘋了一般吸納元氣,給這天地中間的一道線。
謝安依然沒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他眼眸里清澈無比,就像山中千年不老的泉。
線越來越粗,也越來越急,越來越明亮,此線之上,田中如一尊血光魔神,隱藏在無邊夜幕之中。
此線之下,天地明亮,宛如白晝,謝安衣衫獵獵,宛如出塵仙人,一條線,切割了陰陽。
謝安忽然嘴角一撇,輕聲道:“武先生,擒龍十二印,意境之高超,在下甘拜下風,不過,田中的還是不夠。”